第28章 三份报告,如今的情况
朱由检把那份带着血腥味和阴谋气息的东厂报告轻轻合上,放在一边,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第二份文件。
这份文件,和刚才那份完全不同。
它连个像样的封面都没有,只是用一根粗糙的黄色麻绳简单地绑着。
用的纸,是京城郊外兵仗局自己生产的毛边纸,纸质很粗糙,颜色也有点发黄。
这是英国公张维贤从京郊的新军营,每十天亲自写一次,送来的《新军第一期月报》。
朱由检看得非常仔细,神情特别专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心里默念。
他的眼神,比看魏忠贤那份报告时要温和了不少,甚至带着一丝很难被人察觉的期待。
“……这个月,臣严格按照皇上您给的《新军训练纲要》,从早到晚训练士兵,一点也不敢偷懒。最开始招募了三千名新兵,都是京城附近家境清白的好人家子弟。但是经过第一轮的五里负重跑步、队列和站军姿等训练后,发现体力跟不上、纪律散漫、实在不适合当兵的,总共有四百七十三人被淘汰掉了。剩下两千五百二十七人,都是身体强壮、意志坚定的好苗子。”
淘汰率差不多是六分之一,这个数字让朱由检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给张维贤的命令就是宁可人数少,也绝不能降低标准。
他想要的不是一群凑数的乌合之众,他想要的是一支真正专业化军队的种子。
一支水平一般的一万人部队,在面对满洲精锐的重甲骑兵时,也不过是一万只等着被宰杀的羊。
报告的后面部分,用一种几乎像写日记的方式,详细记录了每天的训练内容。
张维贤这位在军队里待了一辈子的老将军,显然对huang帝提出的那些“新名词”(比如俯卧撑、仰卧起坐)感到有些困惑,甚至不太理解。
但他还是非常忠实地、甚至可以说是一板一眼地把huang帝的每一个命令都执行了下去。字里行间,能看出一个老军人的严谨和实在。
“关于‘体能极限循环’训练的一些体会:每天一大早,不让士兵们练习枪棒,不练习骑马射箭,反而让他们像街头卖艺的人一样,在泥地上做俯卧、仰坐、蹲下起来、向上跳等等奇怪的动作。刚开始的时候,士兵们很多都不理解,军营里有不少抱怨的声音,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体力,没什么用。
但是臣强行命令他们必须执行。练了半个月之后,神奇的效果自己就显现出来了。士兵们的耐力、手臂力量、身体的强壮程度,都有了明显的提高。现在背着东西跑五里路,掉队的人减少了百分之七八十。
臣比较笨,一开始不明白皇上您的深意,现在才知道,这种训练方法确实是增强士兵体能的根本办法,远远胜过普通的举石锁之类的练力气方法。皇上您真是太英明了,智慧远远超过我们这些普通人。臣,真心佩服。”
看到这里,朱由检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当然知道这些来自后世、最基础的体能训练方法有多厉害。
俯卧撑主要是锻炼手臂和胸部肌肉的力量,仰卧起坐是锻炼腰部和腹部的核心力量,深蹲是锻炼腿部的爆发力……这些科学的、有针对性的肌肉训练,其效果远远不是这个时代那种“举石锁、扎马步”的粗放式训练可以比的。
他就像一个带着一本《现代军事体能训练手册》穿越过来的人,给一群只知道传统练武方法的古代军人,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张维贤在报告里写“真心佩服”,这让朱由检感到很高兴。
这位老将军最可贵的地方,不在于他过去立过多少战功,而在于他那种不固执守旧、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开阔心胸。
报告的最后,张维贤用比前面更重的笔墨,提到了一个人。
“……另外,臣需要向皇上报告一件事。新军里面有一个叫孙应元的哨长,原来是驻守蓟镇石匣营的一名小旗官,因为和上级长官吵架,被定了罪,发配到京营来的。这个人不仅精通戚继光将军的兵法,在使用火枪火炮方面更是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更难得的是,他还能根据已有的知识,推出新的道理。他把皇上您教的‘三叠阵’射击方法,和戚继光将军的‘鸳鸯阵’融合在一起,提出了一个‘以火枪火炮为核心力量,用长矛兵保护作为骨架,通过灵活变换阵型来应对敌人作为血肉’的战术想法。这个想法,竟然和皇上您建设新军的思路不谋而合。
臣已经大胆地、不按常规地提拔他担任新军的参将,负责全军所有战术训练方面的事情……”
孙应元。
朱由检的脑子里立刻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形象:年轻、坚毅、皮肤黝黑,眼睛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的军官。
这是他亲手从沙子里淘出来的第一块金子,是他未来战争机器里的第一个核心零件。
他当初之所以提出“三叠阵”这个概念,其实就是一次“钓鱼”。他想看看,这三千人里面,有没有人能理解这个阵法背后所代表的“用持续不断的火力压制敌人”的核心思想。
孙应元不仅理解了,甚至还把它提升到了战术构想的层面。
“以火器为核心,长矛为骨架,变阵为血肉。”
朱由检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短短的十六个字,精准地概括了未来几百年里,步兵战术发展的主要方向!
这个孙应元,绝对是一个被埋没了的天才!
这份来自新军营的报告,让朱由检看到了希望,像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的一束光。
如果说魏忠贤的报告是在“破坏”,是毫不留情地摧毁旧的、腐败的秩序,那么张维贤的这份报告,就是在“建立”,是充满活力地建设新的、强大的力量。
一边破坏,一边建设,在这一破一立之间,他手中掌握的皇权,才算真正有了坚实可靠的基础。
朱由检把这份报告也放在一旁,他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份,也是看起来最普通的一份文件上。
这份文件最不起眼,用的纸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竹浆宣纸,只是用简单的浆糊粘成了一个本子。
封面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用一支没什么毛的秃笔,写了两个小字——“舆情”。
这是西厂的头领,也是他现在在皇宫内部比较信任的贴身护卫文泰,亲手送上来的。
西厂,这个在明朝历史上只短暂出现过、名声比东厂还要臭的特务机构,被他悄悄地重新建立起来了。
他不能完全相信魏忠贤,就像他不能完全相信朝廷里那些文武百官一样。
东厂和锦衣卫,是他用来对付外部的“刀”,是用来杀人、抄家、吓唬所有人的。
而西厂,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是用来监视内部的,用来监视朝廷内外所有细微的动静和变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监视东厂、锦衣卫那两把越来越快的“刀”,以及握着刀的那个人——魏忠贤。
当huang帝的手段,核心就是平衡。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一方的权力大到能够威胁到huang帝自己的地步。
文泰的报告,没有魏忠贤报告里的那种血腥和阴谋,也没有张维贤报告里的那种激动和希望。
它就像北京城里那些生意最好的茶馆中人们的闲聊,里面充满了各种零零碎碎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以及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
但恰恰是这些看起来不重要的信息,才能最真实地反映出,他最近采取的这一系列行动,在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水里,究竟激起了怎样的波浪。
“……成国公府自从朱纯臣被抓进监狱以后,就彻底关上大门,不再接待任何客人。府里面白天晚上都能听到女人和小孩的哭声。他家里的女眷,已经开始变卖自己的金银首饰来维持生活了。京城里所有世袭的贵族,最近个个都感到自身难保,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己。他们之间互相请客吃饭的活动完全停止了,很多人还给自己在京郊农庄的管家下令,要低价卖掉家里的财产和田地。”
朱由检看着这条消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让这些世袭贵族感到害怕,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这群只知道拿朝廷俸禄、霸占农民田地、养着戏子享受的国家的蛀虫,早就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朱纯臣,就是他用来吓唬这群“猴子”的那只被杀的“鸡”!
“……东厂派出去抓人的骑兵,最近晚上出门的次数非常多。昨天半夜三更天,城西的有钱人家王家,全家老小一夜之间全被抓进了监狱,家产也被全部没收。王家的第三个儿子,是今年考中的举人,曾经和东林党的重要人物缪昌期在酒馆一起喝过酒,还互相写过诗词唱和。”
这明显是敲山震虎!借着查王家,来警告东林党。
“……在国子监里面,那些学生们经常聚集在辟雍下面,高谈阔论。他们大多议论说,皇上您登基以来,重新重用太监掌权的‘阉党’,随便杀掉世袭贵族,整顿训练新军,这些种种措施,都违背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说皇上您太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恐怕对国家不是好事。更有学生写了一首大逆不道的诗,这首诗,已经在京城的知识分子圈子里流传得很广了。”
朱由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带着讽刺的冷笑。
祖宗规矩?
一群只会空谈大道理、不会干实际事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
等到哪一天,满洲军队的铁蹄踏破山海关,zao反的农民军战火燃遍中原大地的时候,他们嘴里念叨的“祖宗规矩”,能挡住敌人的屠刀吗?能让饿肚子的老百姓吃饱饭吗?
对于这群已经习惯了用“道德高尚”和“遵守祖制”这两件听起来好听但实际上空洞的外衣,来限制huang帝权力,从而为自己谋取私利的所谓“社会精英”来说,任何试图打破他们舒适生活的行为,都是“对国家不好”。
他们对他的批评和议论,朱由检早就预料到了,也根本不在乎!
历史的走向,从来不是由这群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决定的!
他的手指在这份报告上慢慢向下移动,最后停在了最后一条,也是字数最少的一条信息上。
这一条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却让朱由检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月初七,酉时,东林党的领袖钱谦益、内阁辅助大臣来宗道、吏部尚书周应秋,这三个人在北京郊区的潭柘寺后山的‘猗玗轩’里,秘密聚会了整整半天,直到亥时才各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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