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更长远的目光,有钱才有一切
潭柘寺。
钱谦益,来宗道,周应秋。
这三个人,一个是东林党读书人的精神领袖,一个是朝廷内阁的次辅,一个是掌管全国所有文官任命、升职、罢免的吏部尚书。
他们三个人里面,随便哪一个使劲跺一跺脚,整个官场都要跟着震动好几天。而现在,他们三个人却偷偷地聚在了一起。他们会商量些什么呢?
朱由检根本不需要费力去猜测,也能知道个大概。
成国公朱纯臣的倒台,打破了京城里世袭贵族和文官集团之间那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
东厂、西厂、锦衣卫这些特务机构的权力又开始变大,这让文官们回想起了天启huang帝在位时,被魏忠贤的“阉党”恐怖统治所支配的、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而huang帝在京城郊外组建“新军”这件事,更让他们感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威胁——huang帝正在试图绕过被他们所控制的兵部,建立一支完全听命于他个人、不受文官影响的军队!
朱由检最近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像一记记沉重的锤子,狠狠地敲打在文官集团那根最敏感、最紧张的神经上。
他们感觉到了危险,感觉到了这个在他们眼中,本来应该是年轻、容易冲动、容易被他们控制和影响的少年huang帝,正在试图挣脱他们精心编织的那张叫做“huang帝应该和读书人共同治理天下”的无形大网。
所以,他们现在要联合起来,要准备反击了。
他们不会像带兵的武将那样,明目张胆地拿着武器冲进皇宫来质问他、逼宫。
他们的手段要“高明”得多,也阴险隐蔽得多!
他们的武器,是控制社会舆论,是动不动就搬出“祖宗定下的规矩”,是朝廷上下那成百上千张能说会道的嘴。
他们会用听起来最正当、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碍他的新政策推行;他们会用最符合程序、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来拖延他急需的财政拨款;他们会摆出最“为国家、为百姓”的姿态,来一点点削弱他的权威,想方设法把他塑造成一个“胡乱使用残酷的官吏、只知道打仗、浪费民力”的bao君形象。
……
朱由检把这三份报告,重新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他慢慢地从书桌后面站起身,走到书房的一边。
一直恭敬地低着头、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像影子一样静静站在黑暗角落里的太监王承恩,立刻像没有重量似的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双手轻轻一拉,将一面绣着五爪金龙、明黄色的落地帘幕,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拉开了。
帘幕后面,是一幅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的《大明全国地图》。
这幅地图,不是司礼监那些画得漂漂亮亮、像山水风景画一样但错误百出的进贡物品。
这是他登基当huang帝之后,亲自下达命令,让西厂的秘密探员们,结合了全国各地军事驻防地最机密的军用地图,还通过待在澳门的耶稣会传教士,花大价钱买来了运用了西方最先进的经纬度测量技术绘制的世界地图作为参考,最后由皇宫里最好的画师,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重新绘制而成的。
地图上的山脉、河流、湖泊、城镇、重要的关口、军事驻防地……每一个细节,都尽量追求准确。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幅画了,而是一个充满了各种数据和信息的、非常重要的战略工具。
朱由检的目光在这幅巨大的地图上慢慢地移动,他的眼神非常专注,又很深奥,好像他的灵魂已经飞出了这间小小的暖阁,飞到了高高的天空上,正在俯视着这片广阔但又充满了灾难的土地。
他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地图最中心的位置——那个被一个很显眼的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点上。
“京师”。
这里是他权力的中心,是他所有计划的出发点,但同时,也是一个囚禁着他的、巨大的牢笼。
他的手指,并没有像过去明朝的历代huang帝那样,忧心忡忡地滑向东北方向,滑向那个让大明朝做噩梦的地方,滑向那片让大明流尽了鲜血和钱财的辽东地区。
他的手指,和所有人的习惯性思维相反,慢慢地、但是非常坚定地,向西边移动。
手指越过了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进入了一片在地图上被涂成土黄色的、非常广阔的区域。
在那里,有几个被他特意用红色毛笔加粗标记出来的地名:大同、张家口、太原、平阳……
山西。
朱由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冰冷到极点的寒光。
在他的记忆里,后世的那些历史学家们在分析明朝灭亡的原因时,都提到了一个被当时人们忽略,但却非常重要的群体——晋商。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有钱的商人,他们开的票号遍布全国各地,他们积累的财富,甚至让以有钱出名的江南盐商都感到羡慕和嫉妒。
但是,他们这么多的财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仅仅是通过买卖茶叶、丝绸、盐和铁这些正常贸易,更重要的是,通过一条条通往关外的、用金钱和对国家的背叛铺成的走私道路!
他从西厂零零散散的调查报告,以及他自己那份属于未来的记忆里,非常清楚地知道一幅多么荒唐、又多么血淋淋的画面:
当大明朝的边防军队在辽东前线,饿着肚子、穿着破破烂烂的棉衣,用着生了锈的武器,和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满洲八旗兵拼命战斗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八大皇商”,却用一辆又一辆装满粮食、铁器、棉布,甚至是朝廷禁止买卖的火药和硫磺的商队,通过张家口等地的秘密通道,源源不断地把这些重要的战略物资,送给他们的“生意伙伴”——满洲的皇太极。
他们是用大明边防军将士的累累白骨,换来了自己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他们是用出卖国家利益,换来了后金对他们商队安全的保护。
他们甚至成了后金获取大明内部机密情报的最重要渠道!
这才是大明朝身上,那道最深、最致命、而且一直在流血、化脓的伤口。
如果不把这个伤口里面的烂肉彻底挖干净,不把这条不断给敌人输送营养的血管彻底切断,那么,无论他在辽东地区投入多少钱财和粮食,派出多少精锐部队,都等于是间接地在给后金输送更多的战争资源。
他在这边辛苦练兵,那边山西商人就把他的军队布置情况和武器信息,卖给了皇太极。
这仗还怎么打得赢?
所以,他的整体战略,从一开始就和朝廷里所有文武大臣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他需要钱,需要数量巨大的钱,来装备他的新军,来救济马上就要出现的、到处都是的逃荒农民,来修补这个到处都是问题的帝国!
而这个时代,来钱最快、而且最不会引起大规模动荡的、最大的“钱袋子”,并不在早就被文官集团掏空了的户部国库里,也不在那些整天喊着没钱、哭穷的江南地主和文人手里。
它,在山西。
就在那群出卖国家的奸商的家里!
只有查抄这些山西商人的家产,他才能拿到急需的钱。
只有切断山西商人的走私路线,皇太极的战争机器才会第一次真正地感到“肉疼”,运转不起来。
朱由检的手指,在“张家口”这个地名上,用力地按了一下,他手指的温度,好像要把这个名字,深深地烙在这片土地上。因为这里,就是那条罪恶的“输血管道”最重要的总开关。
做完这个动作,他的手指才划过宣府、蓟州,越过了那道象征着文明地区和野蛮地区分界线的长城,最后停在了那片让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时时刻刻牵挂着的土地上一—辽东。
朱由检的目光,好像穿透了这张冰冷的地图,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广宁城外那些在刺骨寒风中冻得发抖、脸上带着饥饿菜色的明朝士兵,看到了沈阳城里那个正坐在自己的汗王宝座上、充满野心、而且比他父亲努尔哈赤更加狡猾、更能忍耐的男人——皇太极。
他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地图前面,孤单的身影被蜡烛的火光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金砖地板上,看起来有点瘦弱,但又显得无比的坚定。
夜晚的寒风,再一次从窗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得蜡烛的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光线摇晃,整个暖阁里那些龙形的图案影子,都好像活了过来,在他身边无声地咆哮、飞舞。
他轻轻地自己对自己说话,声音不大,但却在这空荡荡、静悄悄的暖阁里,激起了一阵清晰而沉重的回声:
“第一步,是军队,是刀把子,必须紧紧地、牢牢地,抓在我自己的手里。”
“第二步,就是财政,是钱袋子,必须从那群卖国贼的手里,一个铜板都不少地,给我抢回来!”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而是属于那个见识过资本力量的现代灵魂的、冷酷无情的决心。
“没有钱,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理想,都只是空话!什么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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