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初步的试探,你们失算了
早上卯时刚开始的时候,天色是一种带着凉意、好像还没完全睡醒的灰白色。
阳光很费力地穿透了北京城上空常年不散的薄雾,给这座庞大的帝国首都,铺上了一层冰冷而庄严的银色光边。
紫禁城,这头代表着最高权力的巨兽,在清晨的微光中慢慢地醒了过来。金色琉璃瓦的屋顶上,凝结了一整夜的寒霜,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细小但又刺眼的光芒,就像是巨兽身上掉下来的、冰冷的鳞片。
太和殿前面那个巨大的广场上,文武百官们已经按照官职大小,文官站在东边,武官站在西边,静静地站好了队。
寒冷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在空旷的广场上呼呼地吹过,把他们身上厚厚官袍的衣角都吹得扬了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风声,和远处宫墙上传来的、像哭泣一样的风声混合在一起,成了此刻天地之间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小声说笑。
这是一种非常不正常的安静。
要是放在以前,每天上早朝之前,这个广场就像一个热闹的菜市场。
那些同年考中进士的、是同乡的、属于同一个政治派系的人,总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交换最新的消息,试探对方的态度,或者朝自己的政敌投去一个看不起的眼神。
那是大明朝文官集团特有的一种活力和喧闹。
但是今天,这些全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只是默默地站着,像一个个被冻僵了的石头雕像。
他们的目光,有的故意,有的无意,都越过前面同僚的肩膀,看向那座在晨光和阴影交织中、象征着huang帝最高权力的太和殿。
成国公朱纯臣,这位掌管京城军营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的老牌世袭贵族,倒台了。
倒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就像一棵看起来根基很深、枝叶茂盛的老树,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闪电从中间劈断,连带着把树周围的泥土都翻了个遍!
那天,锦衣卫的骑兵像凶猛的虎狼一样冲进成国公府抓人的场面,到现在还像一幅带着血腥味的画,深深地印在北京城每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的脑子里。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那个稳稳坐在龙椅上的年轻huang帝。
现在这种死一样的寂静,就是由恐惧和等待观望混合在一起产生的结果,是一种大风暴到来之前,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平静。
……
朱由检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和殿里那张又大又冰冷的龙椅上,从高处看着台阶下面的文武百官。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波动。他能感觉到,有几百道目光,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从大殿下面延伸过来,全都缠绕在他的身上。
这些目光里,包含着害怕、疑惑、审视、试探,甚至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敌意。
朱纯臣的倒台,是他打出去的第一记重拳。这一拳,打碎了世袭贵族集团安逸舒适的美梦,也打乱了文官集团原来的计划和布局。
现在,这群早就习惯了控制朝廷大权的、像老狐狸一样精明的大臣们,正在试图重新掂量他这位“新huang帝”到底有多少分量,有多大本事。
他们不会直接跳出来跟他作对,那样太傻了。
他们会用他们最拿手的方式,用那些看起来不怎么重要的“小事情”,来试探他的底线在哪里,来消耗他的锐气和精力,来告诉他,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靠的不是huang帝一时的心情和冲动,而是他们这套已经运行了一百多年、叫做“祖宗规矩”和“官场程序”的复杂体系。
朱由检等的,就是他们出招。
“上朝——”
随着司礼监太监那一声又长又尖的喊声,大殿下面的百官像潮水一样跪拜下去,齐声高喊“万岁”,声音整齐划一,在这座空旷的大殿里引起一阵阵回声。
“各位爱卿,都起来吧。”
朱由检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听不出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每天的例行早朝,正式开始了。
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样,最开始讨论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事务。比如哪个地方出现了象征吉祥的祥瑞,哪个官员的父母去世了需要回家守孝等等。一切都显得很平静,没什么波澜。大殿里的气氛,依然压抑得像凝固了的琥珀,让人透不过气。
终于,一个穿着绣有仙鹤图案官服的官员,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楷,有事情要向皇上报告。”
要来的,终于来了。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叫张楷的御史身上。这个人年纪大概五十岁左右,脸型瘦瘦的,眼神很锋利,是东林党里面有名的“大炮”,说话很冲,敢直接批评人。
“说吧。”朱由检淡淡地说。
“臣听说,上个月,黄河在河南兰阳县那段堤坝决口了。虽然当时不是水量最大的季节,但也淹没了上百顷好的农田,导致上千农民无家可归,成了流民。当地官员已经向朝廷上书,请求拨发钱和粮食,救济灾民,修补河堤。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户部和工部之间,却为了这件事到底该由哪个部门负责、钱该谁出,互相推卸责任,直到现在还没有定论。臣认为,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江山社稷能不能稳定,取决于老百姓的人心向背。现在灾民们饿着肚子等救济,朝廷里的大官却为了自己部门那点利益,把老百姓的死活放在一边,这种风气绝对不能助长!恳请陛下严厉惩罚那些不干正事的官员,尽快决定救灾的事情,来安定老百姓的心!”
张楷说得是慷慨激昂,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一番话说完,他对着huang帝的宝座深深地弯腰行礼,摆出一副“为了百姓请求,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说真话”的忠臣模样。
他刚说完,大殿里立刻有好几个官员也站出来表示同意他的说法。个个都是语气真诚,表现得非常痛心。
朱由检安静地听着,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批评户部和工部的官僚主义作风,实际上,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用来试探他反应的“问路石”。
第一,他们特意选了一件“小事情”。兰阳县的黄河决口,规模不算大,不涉及到国家根本政策,是一件纯粹的民生问题。在这种事情上,huang帝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可以拒绝处理。
第二,他们抢占了道德的最高点。“为老百姓请求”,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正当,让人无法反驳。如果huang帝表现出任何一点不耐烦,或者处理得不好,马上就会被扣上“不关心百姓疾苦”的大帽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把一件具体的、技术性的问题,上升到了一个模糊的、关于“官员道德”的问题。他们想看看,huang帝会怎么处理这种“踢皮球”的现象。是会像他哥哥天启huang帝那样,嫌麻烦把事情直接推给内阁处理?还是会像他的祖父万历huang帝那样,干脆不管不问?或者,像一个年轻容易冲动的huang帝那样,大发脾气,把户部和工部的负责人各打五十大板?
无论huang帝选择上面哪一种应对方式,都等于是掉进了他们设计好的圈套里。
只要huang帝按照他们的思路来走,那就说明huang帝仍然在他们所熟悉的、那套传统的“官场游戏规则”里面行事。
他们就有无数种办法,利用祖宗定下的规矩、利用过去的惯例、利用道德绑架,把huang帝的权力,一点点地化解掉,让它发挥不出应有的力量。
朱由检的目光,慢慢地扫过大殿下面的官员。
他看到了户部尚书王永光那张发愁的脸,也看到了工部尚书李从心那副“这事跟我没关系”的平静表情。他更看到了站在文官队伍最前面的那个,胡子头发都白了,脸型清瘦,但眼神却像大海一样深不见底的老者——钱谦益。
此刻,钱谦益正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子尖,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心。
但朱由检心里很清楚,这位,才是今天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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