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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 西垒攻防战之一


在司马越和刘羡商议后的次日一早,司马乂在洛阳城张贴布告,通告全城百姓,宣布将与西军进行决战。

    长沙王知道这是事关社稷生死的一战,因此他并没有单纯地在布告中阐述政令,而是罕见地先在公文中回顾历史,以动员民众。

    布告提及自汉季以来,九州海沸,天下动乱,生灵涂炭。是司马氏先后历经三代苦功,经略荒田,笼络人心,拨乱反正,最后才总齐八荒,得到了来之不易的一统局面。而今天下和平才二十余年,百姓们尚没有完全的休养生息,户簿上的丁口堪堪超过两汉之半,眼下竟又遭受了这样一场灾难。而这一切的原由,都是宗室生间,手足相残。

    司马乂在布告中表示,他身为武帝之子,当朝辅政,理应对眼下发生的一切负有责任。可事到如今,面对张方如此骇人听闻的暴行,他却绝不能有所退让,否则神器落入此等小人之手,国将不国,天下又将沦丧到汉季时四海分崩的情形。因此,司马乂打算与张方决一死战,并动员全城百姓,上下一心,共克时艰。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司马乂召集全洛阳的木匠铁匠,令他们在宣武场制造攻垒器具。所用材料,皆是自洛阳城内就近征集而来,做法几乎与张方等同。缺乏大木,便征用公侯家中的栋梁,缺乏铜铁,便融去皇宫中的铜人钟鼎,民间的锄犁农具,以此造成发石车三十余辆,云梯二十余辆,破城槌五辆。

    与此同时,司马乂又强征城中数万百姓作为民夫,令他们赶制箭矢、编织绳袋、组建船只,一面做攻垒决战的总准备,一面打算趁大河封冻之前,利用漕运,再联络荥阳,从豫州运来一些粮秣。一时洛阳城内热火朝天,其备战之盛大景象,可谓数十年未有。

    而面对司马乂如此强硬的态度,张方自然不会没有反应。

    在这段时间,他仍然在继续加固西垒。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西人们令掳掠来的民夫们不断在城垒前挖掘壕沟,然后把挖出来的泥土,浇了水在原有的院墙基础上涂抹。经冷风一吹,要不了多久,这些泥土就会冻得梆硬。等到土垒堆砌到有两丈高宽的时候,他们再在上面搭建起一丈来高的木棚,可供士卒躲在后面射箭。因此,他们很快就构建起一套完善的防御体系,完全不逊色于寻常城池。

    这还只是张方的基本策略,在见过司马乂打算决战的布告后,他啧啧有声地赞叹道:“我们这位骠骑将军,还真是勇字当先啊!哈哈,那我就再给他些甜头尝尝吧!”说罢,张方当即下令,命楼褒率千余骑士北上,扒开谷水上游的千金堨。

    千金堨位于洛阳西北三十里,河南县城东十五里处。是魏明帝曹叡时期,由都水使者陈协督造的一处堨坝。

    此堨的作用,旨在抬高谷水上游水位,积蓄用水。事后陈协又开凿水渠,令谷水下游的水流流速增加,流经洛阳城北时,朝廷又在水渠边设置水碓石磨二十余处,专门用来给麦米脱谷去壳。这些水碓为朝廷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灌溉了两岸数十里田地,每年创造的收益,计以千金。因此方被称为千金堨,千金堨与洛阳之间的水渠,也被称之为千金渠。

    而在张方指使之下,楼褒毫不犹豫地将这座千金堨扒开决口。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堨坝顶不住压力,在激流冲击下轰然倒塌。滔滔洪水顿时倾泻而出,浊流四方奔涌,一发而不可收拾,一日之内,便淹没了河南周遭上百户人家,近千亩土地。

    千金堨与洛阳相隔三十里,洪水自然波及不到洛阳城内。可朝廷在千金渠上所设置的水碓石磨,却因水流干涸而形同报废。司马乂在得知此情后无可奈何,为了维持后勤,只能再征发万余王公奴婢,在城内专门进行舂米取粮。京中百姓受此影响,则愈发恐慌,以致于市面上的所有粮食皆被抢掠一空,米价一时高至万钱,可仍然有价无市。

    可这些皆不足以动摇司马乂的决心,他准备了十余日后,终于正式下令,移兵西垒,开启大战。

    这一次大战,司马乂是倾尽所有。他将自己本部布置在西垒东面,上官巳、宋洪、刘佑、苗愿、王瑚这些常山旧部,尽随左右;苟晞、祖逖、令狐盛、何攀、嵇绍等禁军,布置在西垒北面;司马越、司马睿、司马羕等宗室宗亲,布置在西垒南面。

    虽然司马乂麾下的兵马还是那七万余人,按理来说,两方兵力等同,无法将这座西垒彻底围困。但这一次,司马乂还征发了此时洛阳城内十三岁以上的所有男性,几乎动员了近十四万民夫,作为朝廷的辅兵。得益于此,禁军人力获得了空前的扩充,继而能连阵十数里,围敌三面。

    刘羡此时身在西垒南面,与司马越合营,见左右人头攒动。阴沉的天空下,那些稚嫩的、年迈的、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形成了一片黑压压的海洋,一望无际。如此情景,令他心生感慨,不禁对诸葛延说道:“我和长沙王合作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看来,他真是把所有希望,都寄予在这一仗上了。”

    诸葛延也赞叹说:“别的不说,单论这份魄力,这位殿下值得自夸。”

    李盛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他问道:“主公,依你来看,骠骑有几分胜算呢?”

    刘羡回答道:“这不好说,我原本想,张方极为狡猾,就算一时失利,恐怕也能保全实力,骠骑应该占不了多少便宜。但现在看来,骠骑他下了大决心,誓要与张方不死不休。若是能以一次破釜沉舟的攻垒,打得西军胆寒,说不得,张方也会见好就收,胜算大概在四六之间吧。”

    “骠骑有六分?”

    “当然是张方六分,地利毕竟不是摆设,骠骑能有四分,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说话间,远处的人们传来一阵喧哗声,刘羡等人顿时住嘴。循声望去,可见东面的军阵之中正在架设一座高台,高台达两丈之高,其上已经立起了五十余面大鼓,乃是禁军中最为瞩目的地点。而此时此刻可以见到,高台下有人群穿四散开来,让出一条道路,一顶极尽华丽的七采麾盖在人群中缓缓穿过,直抵高台下方。

    华盖拾级而上,终于可以看到华盖之下的人群。虽然隔得极远,看不清具体的情形,但刘羡很快便认出来,那是天子与皇后的队伍,而在最前方领队的,无疑是骠骑大将军司马乂。等他们在高台上站定后,台下的喧嚣稍有安静,但随着天子与司马乂当众挥手示意后,民夫与将士们又沸腾起来,高声呼喊道:“万胜!万胜!”

    这股情绪很快席卷到刘羡身边,哪怕是那些曾被出卖过的西军将士,也不禁受此情绪感染,随之一同高呼。毕竟,随天子作战乃是至高的荣耀,这是有多少富贵也难以换来的。

    等欢呼声安静下来后,司马乂似乎又在高台上激情洋溢地进行演讲,高谈阔论间,又有令兵到各阵中进行转述。原来,他正在复述此前洛阳城内张贴的布告,并且对兵士们乃至百姓们强调说,此战一旦成功结束,他将大赦天下,京畿周遭,皆免租三年,士卒皆赏田,将校皆封爵。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山呼海啸的呐喊,大众的士气已经达到顶点,刘羡环顾左右,心想: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果然,没过多久,在高台下领命的司马越就策马回来了,他直接来见刘羡,说道:“太尉,骠骑那边已经下令了,两刻钟后就发起进攻。”

    “我们是什么任务?”

    “骠骑说,他要亲自指挥主攻,南北两面是佯攻,能牵制贼军,令他们不敢出垒便是了。等骠骑攻破了正门,我们南北两面再一同发力,必然破敌!”

    “若是张方打算自西面撤走呢?”

    “这也是骠骑交代的任务,此次攻城,一旦张方自西面撤军,便由我部负责追击,务必要穷追不舍,让贼军亡命丧胆!”说到这,司马越脸色一变,对刘羡低声道:“到时候,就多劳太尉费心了!”

    刘羡笑了笑,随即提出条件道:“这并不难,司空,只是若要如此,我部骑兵恐怕不能攻城,不然,在城上伤亡太多,恐难以战后追击……”

    刘羡的意思,自是想让司马越负责此间的主攻任务,司马越心领神会,当即笑道:“请太尉放心,这种小事,哪用您操心?我自让招来的这些民夫填命,绝不用您出手。”

    如此说法,倒说得他刻意让这些民夫送死一般。刘羡闻言,不禁微微色变,对司马越嘱咐道:“纵使用兵如泥,亦当爱兵如子,怎能用填命这般说法!司空慎言!”

    司马越连声称是,但刘羡也心知肚明,东海王必不会将这些话当回事。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有这种人在,自己方才说司马乂有四分胜算,其实还是说多了。还是好好做殿后的打算吧,一旦攻城失利,西军破垒而出,实行反攻,恐怕还是要自己来收拾这烂摊子。

    这么想着,刘羡率部稍稍往西挪移,并嘱咐周围的民夫,在张方垒的西南角搭起一座望楼,以便自己观察城内西军的调动。

    约定的时间到了,东面的鼓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吼。司马乂已经下令,数百名鼓手轮班休息,鼓声要彻夜不休。巨鼓的声音令攻者振奋,令守者惊急。鼓声刚下去的时候,就连十余里外,邙山上的乌鸦都被惊醒了,它们飞起来在空中盘旋探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邙山之下竟然聚集着如此多的人类,这实在是不吉利的征兆。

    禁军的策略与寻常攻城无异,先欲推平西垒外的壕沟,再立土山与云梯车,然后攻入城内。鼓声一响,民夫们就动作起来,他们将掘出的土用推车装了,或用麻袋装了驮在马背上,人马轮番扑向西垒下方,将土都倾倒在壕沟之中,好似排山倒海,不多时,深沟就已经填满。

    随后民夫们开始倚城填土,堆积土山。垒上西人箭如雨下,禁军便派人用一排盾护送,继续堆土不肯稍歇。与此同时,事先造好的攻垒器械也开始缓慢移动。这些云梯、发石车、破城槌,多在上面堆了一层木板,可以挡住箭矢,让民夫军士们躲在下方,推着车走。等这些庞大的器具艰难抵达城垒之下,便如同荒古巨兽一般各显神通。

    云梯是用三丈来高的折叠梯车,下端推送到城前后,被折叠的上端云梯用绞索转动,便能直接扣在城头,而梯头带有铁钩,一旦钩上城头,便不能轻易取下,这使得进攻一方的将士们可以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率先登垒。发石车的威力自不用说,靠近之后,数十人以人力发石,便如霹雳一般发出巨响,大石所过之处,无不摧破,无论是城垒还是敌兵,皆被击为靡粉。最可怖的还是破城槌,它是巨木制成,一段削尖后裹以铜铁,数十人用绞索拉动后,将其撞向营垒间的大门,几乎每撞一下,整个营垒便能感受到一阵骇人的震动。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突破外围防御,司马乂将这些器具都放在东面,近百辆巨兽一齐发威,仅仅半日,禁军便正面突破了西垒的东墙。随着一个个缺口被顺利打开,司马乂大喜过望,他当即调动军旗,宋洪便率数千名禁军将士涌入垒中,一切顺畅得好似行云流水。

    但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望楼搭好后,刘羡上楼观看战况。他知道,接下来的入垒厮杀,才是真正残酷的阶段。

    正眺望间,楼下忽然有人呼唤,刘羡往下看去,不免一惊,原来来的是襄阳王司马范。他连忙下了望楼,对司马范道:“晏平,你怎么来了?”

    司马范显然是刚刚小跑过来的,脸色涨红,低声喘气,额头渗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他没有先说话,而是左右环视了一圈。此时差不多是傍晚,天色昏暗,战场上厮杀震天,除去刘羡身边的护卫外,尚无人注意到他们。

    他吐了一口长气,用袖口擦过额头,继而得意地对刘羡笑道:“叔父,您嘱咐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成了?”听到这两个字,纵然刘羡再有城府,此时亦不可抑制地升起一阵狂喜,连手脚都不受控制地有些颤抖,他强自压制这股情绪,继而哑着嗓子问道:“皇后说了什么条件?”

    “殿下没提条件。”司马范从袖袋中抽出一件黄帛,将其稍稍打开,露出里面青纸诏的一角,递给刘羡道:“这是给您的任命,任您为车骑将军,兼秦凉大都督。诏书上,已用传国玉玺和皇帝信玺盖过印了。只是印绶之类的东西,眼下没有条件做,恐怕就得您自己想办法了。”

    刘羡将这份诏书接过手中,冰凉的丝绸之下,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可落在自己手上,却似乎有千钧重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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