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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西垒攻防战之三


第三次攻垒,司马乂发了狠。将刘佑所部的溃兵拉下去休整后,他重新点兵,竟选择亲自压阵,入垒指挥作战。

    正如此前预料的那般,纵然西军虽利用地道前后夹攻,将入垒的民夫与禁军击溃,算是胜了一阵。可烧毁的小垒是无法重建的,打破了十数道缺口的外垒同样也无法夺回再守。在这种情形下,只要禁军持续不断地施压进攻,不让西军有机会重整工事,那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烟火炙烤下,西军仍然要步步后退。

    虽说西垒规模不小,但六万人龟缩在一座营垒之中,仍然显得极为勉强。而按照目前的进度,只要花上三四日时间,将西垒抢占超过一半,西军便无法继续固守。到时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出城野战,要么西向逃跑,这都是司马乂乐见的结果。

    只是这种持续作战,本质是对士卒精神的一种严峻挑战。

    冒着硝烟拆毁营垒,本就非常辛苦,更别说还要暴露在西人的箭矢之下。若不能很好地执行军法,督促军纪,生死之间的刺激,就足以令人精神衰弱,许多原本能够注意的细节,此时也就注意不到了。一旦西军从中找到机会,趁势发起反击,就极可能再现刘佑溃败的情况。

    正是虑及于此,司马乂干脆移营向前,将民夫的数量减少,继而抽调南北两面禁军各部的精锐。诸如祖逖麾下祖约所部、苟晞麾下苟纯所部、司马越麾下裴盾所部、司马睿麾下王导所部、司马模麾下梁臣所部等等,皆被抽调入东面,甚至连一直提防的刘羡所部,他都抽调了张寔过来,一时集结了有差不多两万人。

    司马乂将这两万人重新整编,分为八部,轮番入垒推进,也随时准备应战。而为了主持大局,司马乂自己本人就迁到外垒上的一座望楼上。他本人更是放言道:“不破此垒,绝不回洛!”

    而见禁军如此来势汹汹,城内西军自然不会毫无反应。事实上,在禁军改用烧火推进的策略后,张方也很快便采取了对策。一方面,他令吕朗依旧在外围迟滞禁军的推进,而另一方面,张方果断改变了原有策略,决定放弃大部分小垒,转而在西垒的中部,即左思的府院中,紧急修建一座大垒。

    为建造这座垒中之垒,他故技重施。用泡了水的牛皮盖在原本的院墙上,然后派民夫不断地在周遭倾土。

    那些被掳掠的民夫们,此前劳作了数日,不少人都已精疲力尽。可张方却顾不上这些,他为了确保效率,将速度稍慢的民夫直接砍死,连带垒中那些战死者的尸体,一并埋在土中。其余民夫受此刺激,自是疯了一样地堆砌,再浇上院中的池水,一座可容纳数千人的大土垒很快便初见雏形。

    司马乂调兵之时,这座土垒只是刚修好了外墙,尚不显高度。但随着禁军重新整顿好阵势,继续往前推进时,西人们的木棚与望楼则从硝烟中冉冉立起。禁军将士眼睁睁见着其墙垒不断增高,从无到有地屹立在他们眼前,真是惊骇莫名,一时士气大沮。

    司马乂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在外垒之上,见得对面也在起楼,当真感到不可思议。他见张寔在身边,以他是关西人,和张方有过接触,便询问道:“张方的兵法究竟师从何人?怎么如此不拘常理?是否有高人指点,为何此前不曾闻名?”

    张寔当即介绍道:“张方原本是河间一介流民,居无定所,并不听闻有何师承。他来长安时,举目无亲,是都尉郅辅看中他的勇力,才将他收入帐下。当时他尚不识字,便拿着书卷到军中到处问,许多人都知道,故而算是自学出来的。”

    “再后来他打鲜卑人,立下了一些功劳,稍有升迁。但我家大人(张轨)主政时,看不惯他言谈怪异,出身贫贱,故而始终不曾重用。”

    自学成才,这是一个吕蒙啊!天下英雄何其之多!得知此中的原由后,司马乂心中既钦佩又心惊,再问道:“哦,郅辅此人如何?他能识得张方,是否别有才能?”

    “平平之才,在军中以散财闻名罢了。只是如今张方得势,他水涨船高,也当了军中的副帅。”

    “这么说来,张方虽为主帅,但不得人心咯?”司马乂本就是想找张方的破绽,听闻此语,顿时有了主意。

    他立刻写了一张赏格,让人照抄了几十份,往西军中射去。上书:“西军众将士:张方受河间王荣禄,一朝提拔为元帅,又与河间王贵为同乡,助其叛逆,或可成情。然自外诸军士,何事相随不惜身耶?战则死如蝼蚁,降则生受富贵。凡降者,皆按品阶赏赐财帛,若能生斩张方归降,拜将军,封郡公,邑万户,赏万金!”

    又在赏格上书:“张方屠民害国,天地不容!诸位助纣为虐,生要受万民唾骂,死也不得安息,何苦来哉!且降!且退!”

    在司马乂看来,张方身为主帅,出身既贫寒,又是外来的河间人,按理来说,军中诸将必不服他。上下不和,那就有机可乘,于是他便想到用这一出攻心计,试图来从内部来瓦解西军。

    其中有一份射到了记室督硃永所部,硃永在见到赏格后,当即大惊失色,他将部众转交给吕朗,让他代为指挥,自己则到大垒之中去求见张方。

    时值晌午,张方正斜躺在榻上烤火,见硃永一脸着急着慌地跑进来,不由揶揄道:“哈哈,记室督莫不是被射中了屁股?怎么如此惊惶?”

    见主帅老神在在,硃永心中定了几分,但想到手中的赏格,又难免心乱,上前说道:“元帅,大事不好了,朝廷开出了赏格,要劝降军卒,取元帅性命呢!”

    他与司马乂想得一样,在他看来,这招攻心计极为毒辣。这是有先例的,当年讨赵之役,面对河北联军,孙秀大军不就是被攻心计打得土崩瓦解,不战而败吗?

    可张方闻言却放声大笑,在硃永的注视下,他从手头取出一张纸,在空中晃了晃后,又戏谑道:“哈,记室督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啊!这东西我早就看过了!”

    硃永见状,连声问道:“这么说来,元帅已有应对的妙计咯?”

    “应对?”张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口说道:“没有应对。”

    这个回答可吓了硃永一跳,双方交战胶着万分,任何变化都可能决定胜负的走向,这怎么能没有应对呢?莫非张方不懂人心,没想好计策?

    一念及此,他连忙献策道:“元帅,这是长沙王的攻心计,不可不防啊!您应当立刻向全军下令,收缴所有的赏格,严令将士,不得议论……”

    不料话音刚落,便见张方投来看蠢货的眼神,令他好一阵尴尬不适,准备的一些言语也都噎住了。

    张方坐正了身子后,喝了口火盆上煮的骨头汤,悠悠说道:“记室督是自河间随我王入关的吧?今年以前,也没打过大仗吧?”

    “是这样……”

    “那看在记室督和我是同乡的份上,我就说几句。”张方用指甲刮了刮牙缝中的肉丝,继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嗨,长沙王想得确实不错,若是他早二十日用这个策略,或许还真能在我军中弄出什么乱子。但眼下再用,却已是无用功了。”

    “这是为何?”硃永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哈,当然是因为人心本贱!畏威而不怀德啊!”

    张方放下嘴中的手指,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开始讲述自己的智慧,他徐徐道:

    “记室督,你要知道,什么是人们口中的治世?不过是有个至恶之人,杀得天下人胆寒,不敢不和平。什么是人们所谓的乱世?不过是没有这个至恶之人,杀得少了,所以才群雄逐鹿,征战不休。”

    “庄周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是什么道理?这就是说,战功就是作恶!无非是杀一个人显不出什么本事,别说杀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哪怕是几十万,几百万,也全部杀了,才能显示出人作恶的本事。然后才有了上下一心,天下太平。”

    “若是在二十日前,我在军中威望未立,仍无战功,朝廷此书一出,确实有生乱的风险。可到了今日,我把营垒修到了洛阳跟前,他还想攻心,哈哈哈,岂不可笑吗?”

    事实确实如此,在出关之前,张方独断专行且并无多大成绩,确实惹得征西军司上下极为不满,就连河间王司马颙,也一度动摇,起过换帅的念头。但就在眼下,张方破宜阳、断河桥、夺虎牢、困洛阳,以他无可争议的军事才华,已经将西军诸将尽数折服。

    战场永远是最成王败寇的地方,胜利与失败,说起来不过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可落在现实中,那就是天壤之别。

    张方随即做出了最后的处理,他冷笑着对硃永道:“不管朝廷射了多少赏格进来,你们给我加上一句话,然后全给我射回去!”

    “什么话?”

    “若有斩长沙王、松滋公者,一依此赏!”

    根据这几日的战况,迟迟不见松滋营出现在战场上,又加上俘虏的话语相印证,西军其实已经知道了刘羡失势、禁军重归司马乂统帅的消息。

    这时张方又忽发奇想,在赏格背面又加了一句话,写的是:“松滋公已为长沙王鸩杀,汝若不信,其为何不亲自主持领兵?!汝当慎思,为长沙王卖命,究竟是何下场?!”

    西人的谣言虽让人不敢相信,但毕竟司马乂确实已与刘羡疏远,自晋升太尉以后,刘羡就再也没出现在大军之前了,这个事实一直令众人腹诽议论,此时西军推波助澜,禁军之中更加狐疑,推进速度也就愈发迟缓。司马乂见状,知道计策失败,但仍不肯放弃,便下定决心,即使不惜代价地强攻,也要拿下西军临时修成的这座土垒。

    于是禁军加紧清理外围,扒开小垒间的栅栏,推翻墙壁,将那些隐藏的地道都一一找出掩埋,又花了差不多一日时间,终于摸到土垒下方。可由于此前的攻城器械无法带入垒内,禁军将士便用最简单与最直接的办法,直接用人命去堆!

    当时已是深夜了,在司马乂的命令下,禁军将士再起土山,搭起梯子,不要命般向其中攻城。随着巨鼓的敲击,禁军将士放弃了重甲,改换更轻便灵活的窄袖布衣,只在胸前披了两裆皮铠,然后一手拿着长槊,一手拿着大盾,奋力向上攀登。

    事实上,接连厮杀了这么久,张方虽不担忧粮秣的问题,但后勤补给不只有粮草,他一夜建垒,征西军司的辎重却未跟上,使得西军的箭矢似乎有些不够用了。加上连日不得休息,士卒反击的力度也渐渐减轻。

    西人由此节省箭矢,改朝土垒下扔石头与滚木,被砸中的人自然是滚落下垒,骨折重伤,可这种防御并不成体系。反观禁军的箭矢还有很多,前线的苟纯察觉到这个趋势后,立马令城下的禁军多加放箭,压得西人们抬不起头,于是那些向上蚁附的士卒们,终于爬上了土垒,再度与西人们展开肉搏与厮杀。

    司马乂身在外垒之上,望见陆陆续续的有士卒爬上了土垒城头,于是强打精神,密切关注。此时西军到底占据着地利,人多打人少,爬上来的禁军将士还未立定,十余道长槊被围刺过来,防不胜防,很快就被砍倒斩首,又扔了下去。这画面让他心情沉重,放在背后的右手攥成拳头,似乎手心都要攥出血来。

    好在刘佑知耻后勇,他身为朱虚公刘暾之子,司马乂早年的好友,亲率近卫上垒。这些人背着沉重的斧头,上来后全然不顾性命,看见人就用斧头劈砍,被刺了也无所谓,无论是长槊还是环首刀,几个照面就被他们劈断。这下终于给禁军闯下来一片立足之地。

    眼见上垒的士卒越来越多,东面的司马乂顿时长舒一口气,西面垒上观战的张方见了,也不禁握刀冷笑。

    张方知道,战事来到了最紧要的时刻,鏖战近三日,大战的胜负,大概就要在这第四日决出了。他连发两道军令,一道是下给垒中陈颜所部,令他带兵轮换,将土垒城头的禁军击退,另一道则发到城外,旁人并不知去向。

    “到收网的时候了。”

    此时天气晴朗,照得四野积雪白茫茫一片,也照破了垒中硝烟。两军厮杀之间,可见西垒中积尸成山,血流成河,鲜血的热气蒸腾向上,就好似身处一锅热腾腾的热汤之中。

    张方对诸将鼓舞道:“大家再坚持一日,等明天太阳升起,我与诸位再入洛阳用膳!到那时候,什么珍馐美味,龙肝凤胆,皆为我等所食!”(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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