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后记二·玄奘

    夜色笼罩，长街沉寂。

    坊市之内，却开始热闹了起来。

    敦义坊在长安县境内，大慈恩寺便在敦义坊内，隔朱雀大街和晋昌坊的太乙青华观相对。

    佛寺宽容，不少小贩时常在寺外叫卖，吸引人群，尤其是在宵禁之后，大慈恩寺外，更是热闹非凡。

    “踏踏踏踏……”一阵沉稳有序的脚步声突然从坊门处传来，大量红衣金甲的士卒突然出现在长街尽头，然后大踏步的朝着大慈恩寺而来。

    这个时候，大慈恩寺寺门突然打开。

    数十名灰袍僧侣神色肃然的从寺中小跑出来，开始迅速的劝导四周的百姓和商贩离开。

    长安百姓和商贩见多了大世面，一眼就知道这是有大贵人来了，他们立刻很快就收拾东西离开。

    有的人回了家，有的人则是躲进了一侧的小巷中，然而他们刚刚站稳脚步，神色肃然的金吾卫已经手持长槊站满了长街。

    皇帝来了。

    ……

    大慈恩寺门口，李承乾一身黑底金丝蟒袍，头戴黑色幞帽，神色凝重的翻身下马。

    左千牛卫大将军李安俨，左金吾卫大将军李君羡，右金吾卫将军丘神勣等人，全部跟随下马。

    一身灰布僧袍的中年僧人窥基已经站在门口，他对着李承乾合十道：“陛下！”

    李承乾点点头，问道：“法师如何了？”

    窥基躬身道：“师尊一切安好。”

    李承乾迈步走入大慈恩寺内，李安俨和李君羡，丘神勣等人紧跟而入，无数密密麻麻的千牛卫从门口排列到大雄宝殿。

    李君羡从窥基的身侧走过，目光好奇的上下打量，他实在想不到，尉迟敬德的亲侄子，竟然出家做了和尚。

    窥基躬身，然后跟着众人一起进入寺内，然而刚刚进入寺内，就看到皇帝的脚步在前面停下了。

    李承乾转身，看向李安俨说道：“派人将狄仁杰叫过来。”

    “喏！”李安俨躬身，然后立刻转身去安排。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然后大踏步朝着大雄宝殿而去，脸上的凝重一点也没有消散。

    因为今日，他是在得到玄奘要圆寂的消息之后，才来到大慈恩寺，来见玄奘最后一面的。

    ……

    两侧白烛轻燃，中央佛像庄严。

    一身红底金丝袈裟的玄奘，神色平静的坐在左侧的蒲团内。

    李承乾在大雄宝殿门口停步，然后侧身道：“你们都留在门外，狄仁杰来了之后，让他在朕的身后坐下。”

    “是！”李君羡认真拱手。

    李承乾这才整了整衣裳，然后肃穆地进入殿中，直接走到了右侧的蒲团上坐下。

    大唐历来以左为尊，李承乾这个皇帝很少坐在右侧了。

    只有今日这个特殊的时间，他才会心安理得的坐在右侧。

    “陛下！”玄奘平静的抬头，眼神沉肃的躬身，只是他的眼底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悲悯。

    “法师。”李承乾轻叹一声，点头回礼：“没想到今日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玄奘平静的笑笑，说道：“陛下广有四海，披靡天下，今日能够屈尊来此，也是贫僧荣幸。”

    李承乾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轻轻摇头道：“大师一代佛门宗师，天人共敬，又有多年功德，朕当以礼敬。”

    “陛下客气了。”玄奘温和的笑笑，微微抬头，说道：“时光荏苒，一时间贫僧竟然记不得第一次和陛下相见，究竟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

    “自然是在长安。”李承乾想了想，说道：“那个时候，父皇东征高句丽，刚刚拿下辽东，朕当时为太子长安监国，是房相出城接法师进城的，对了那日是正月初五，贞观十九年。”

    玄奘诧异的看着李承乾，笑了起来，点头道：“陛下记性真好，贫僧不及。”

    “朕记得也不是太清楚，毕竟二十年过去了。”李承乾不由得停顿下来，神色凝重起来：“今日是二月初五。”

    “一切皆有定数。”玄奘很平静，合十躬身道：“还要感激陛下没有南下攻入天竺。”

    李承乾笑笑，说道：“上个月，尼婆罗已经上奏，愿为大唐属国，封禅之后大唐国境又有增加，至于天竺，朕对天竺没有任何兴趣。”

    “为何？”玄奘有些好奇，皇帝登基以来，灭高句丽，百济，新罗，西突厥，西吐谷浑，吐蕃，大唐四境以内已无敌手的，实际上只要一万骑兵，天竺就会归降，为大唐属国，但皇帝还是停步了。

    “因为……”李承乾话说到一半，侧身看向殿门口，一身青色长袍的狄仁杰出现在门口，对着李承乾微微躬身，然后走进殿来，在李承乾的身后跽坐下来。

    李承乾转身看向玄奘，神色越发平静起来：“一来，北天竺公主，是朕的后妃，唐灭吐蕃，天竺也算配合，朕也向来没有攻灭盟友的打算，二来，朕总觉得天竺那个地方风水不是很好。”

    “哦！”玄奘有些诧异，问道：“陛下为何如此想？”

    “佛如何恒久，在天竺都已经彻底寂灭，真要让大唐沾染上天竺，朕担心大唐也会因此而衰败。”李承乾平静的抬头。

    大殿之中，释迦摩尼法相庄严，但它的身后却拉出来巨大的阴影。

    玄奘轻轻笑笑，说道：“陛下果然非同常人。”

    李承乾平静的低头。

    玄奘轻叹一声，说道：“都说佛祖怜悯世人，但以贫僧看来，陛下才是真正怜悯世人的那个人。”

    李承乾面色肃穆的抬头。

    “自陛下登基以来，虽然四方征战，但都以大胜了结，最后反哺天下，百姓安定。”玄奘神色有些兴奋，看着李承乾说道：“于国内，陛下清查隐田，清理恶钱，打压世家，让百姓可以安心耕作，多年来，百姓富足，虽然距离盛世还差一步，但千古以来，已经可以说是第一人啊！”

    “朕也希望是。”李承乾笑笑，然后摇头道：“所谓时势不同，汉武隋文暂且不说，父皇一朝，不过是因为隋末根基大损，所以天下发展才不快，否则以房相他们的才智，比朕强才是事实，朕不足多矣。”

    “陛下谦逊了。”玄奘不由得轻叹一声。

    李承乾淡淡笑笑，说道：“如果将父皇在时，比作少年，根基虽深，但筋骨未壮，及至于朕，不过青年而已，筋骨虽壮，但肌肉还不强盛，或许再有二十年，百姓充斥四方，那个时候，才是筋骨肌肉雄壮的中年大汉，然后维持强盛不衰，天下百姓富裕充足，那样，才是朕期待中的大唐。”

    “陛下尧舜之君。”玄奘微微低头，合十道：“若能如此，佛祖必定庇佑大唐，昌盛不衰，江山万年。”

    “阿弥陀佛。”李承乾难得的合十拱手。

    “阿弥陀佛！”玄奘回礼，然后坐在那里，轻轻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李承乾轻叹一声，然后微微躬身，然后起身，对着狄仁杰招招手，然后朝殿外走去。

    狄仁杰对着玄奘合十行礼，然后跟着李承乾一起走出大殿。

    殿外，李承乾停步，侧身对狄仁杰说道：“你留下，送法师一程。”

    “是！”狄仁杰微微躬身。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然后大踏步朝大慈恩寺走去，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

    子时三刻，李承乾刚刚回宫。

    大慈恩寺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轰然的钟鸣声。

    李承乾脚步停下，看向大慈恩寺方向神色复杂。

    在他的眼中，似乎有一道七彩光华，从大慈恩寺方向升起，然后朝着西天飞去。

    永惟十七年，二月初五。

    玄奘圆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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