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淯井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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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队伍再次启程。
山路虽仍蜿蜒于群山之中,道路的路况反而好了不少。
路面不算特别宽阔,却相对平整,显然是为了维系盐运命脉而刻意维护夯实过的。
而经过询问,陆北顾得知这条路是在四十三年前的大中祥符六年,宋军修筑泾滩砦作为防备乌蛮的边境据点的时候,为了保障军事运输而顺带修的道路,被称作“泾滩路”。
而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大山忽然开始变得平缓,出现了不少丘陵地带。
与此同时,沿途开始零星出现一些简陋的窝棚和开辟出的小块坡地,种植着耐贫瘠的芋头、荞麦之类。
“从这里开始,熟僚就比较多了。”
泸州南部的山区,大部分都是僚人的居住区,只有最南边才是与乌蛮部落的接壤地带。
而僚人分为生僚和熟僚,生僚就是在山林中聚居、不服从管束的僚人,熟僚则是被大宋实际统治,进行编户齐民的僚人。
不过无论是生僚还是熟僚,日子都不好过。
因为生僚会面对乌蛮部落割韭菜式的掳掠,不仅是财产,连人口都要被掳走当奴隶,其中青壮更是会被编为军队,充当乌蛮部落向大宋进攻时的炮灰。
而熟僚虽然生活相对稳定一些,但通常需要在盐井里完成比较沉重的劳作才能勉强糊口,并且也会因为乌蛮入侵而受到威胁.宋军并不负责保护他们,对于淯井监的宋军来讲,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盐井。
在这片相对平缓些的丘陵地带,陆北顾偶尔能看到背着沉重背篓的小贩,以及穿着麻布短褐、神情麻木的普通僚人的身影,这些人远远见到这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便慌忙避入路旁的树丛或石头后,眼神中充满了畏惧。
而随着队伍继续向南,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咸腥与硫磺混合的气味,也愈发浓重刺鼻起来。
“前面就是淯井监。”
到了中午,梁都监突然的开口打破了沉闷的行军氛围,他指向一处被两座山梁环抱的谷地入口。
陆北顾精神一振,顺着方向望去。
谷口处,一座关墙扼守要冲,墙上竖着几面略显陈旧的“宋”字旗帜,隐约可见巡逻兵卒的身影,看不出里面的模样。
“早在汉晋,这里就有僚人种植紫竹来当做制盐燃料煮盐了。”范祥显然来之前做过功课,“五代十国的时候,伪蜀王于此地始置淯井镇。”
等队伍进了城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让陆北顾心头一震。
整个盐场被两层城墙所包围,外层的城墙看起来非常的新,用的是在这个时代很少的纯砖石结构,而内层的城墙,则是由夯土和大木所筑成的。
而从城墙往下看,内层城墙里,就像是一个被庞大的盐业彻底改造、依山而建的巨型工坊群落,充满了原始而粗粝的工业力量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坡上星罗棋布的盐井井架。
巨大的原木和粗壮的竹子搭建成高耸的木质结构,形似巨大的辘轳,这便是汲取深藏地底卤水的天车。
沉重的汲卤筒被牛力或人力缓缓绞动提升,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吱嘎声,浑浊的卤水从井口被提出,随即沿着架设在木桩上的竹笕汩汩流淌,如同血脉般汇聚向谷地中央更低洼、烟雾蒸腾的熬盐区,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卤水气味正是源于此。
谷地中央是真正的核心,这里地势稍平,密密麻麻分布着上百座巨大的盐灶。
灶台由粗糙的石块和黄泥垒砌,每一座都有一丈多宽,上面架设着数口乃至十数口巨大的生铁熬盐锅,当地称为盘铁。
此刻,超过半数的灶口都在熊熊燃烧,粗大的木柴在灶膛内噼啪爆裂,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厚重的锅底。
锅内的卤水剧烈地翻滚蒸腾,白色的浓烟混合着滚烫的水汽冲天而起,将大半个山谷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令人窒息的雾霭之中。
刺鼻的味道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令人喉咙发紧。
在这浓烟、蒸汽与高温构成的炼狱里,是数以千计如同蚂蚁般劳作的灶丁。
他们大多赤着精壮的上身,只在腰间围一块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麻布,皮肤因为被常年不息的灶火所熏烤,所以大多黝黑发亮,仿佛涂了一层黑釉,干活时汗水如同小溪般在虬结的肌肉沟壑间奔流,瞬间又被炙热的高温烤干,留下一道道刺眼的白色盐霜。
有人不断将木柴塞进灶膛,火光映照着他们麻木的脸,有人则挥舞着长柄的铁锨,在沸腾的卤水中奋力搅动,防止盐分结底烧焦。
靠近那些熬煮到后期的灶台旁,更有灶丁用巨大的铁铲,将锅中渐渐析出的、雪白中带着微黄的盐粒粗坯奋力铲起,堆放在旁边铺开的竹席或厚木板上沥干。
从外层城墙下来,他们所踩的地面都是黑灰色的泥泞,混杂着散落的盐粒、草木灰和炭渣,踩上去咯吱作响。
四周的山坡早已被砍伐得光秃秃,裸露的岩石被经年累月的浓烟熏得一片漆黑。
而在外层城墙和内层城墙之间,靠近熬盐区边缘,杂乱地搭建着一些低矮的茅草棚或窝棚,那便是这些灶丁及其家眷赖以栖身的家。
几个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在窝棚附近或泥泞的空地上追逐、哭闹,或是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散落在地、沾满了泥灰的盐粒碎块,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吮吸。
对于他们来讲,这咸味,是他们贫瘠生活中少有的、能真切感受到的“滋味”。
在这片劳作的灶丁之外,可以看到少数衣着相对整洁些的身影在走动,他们是监内的小吏——或许是监官、秤子、库子,或是受雇于官府的监工。
而监工跟其他人区别很明显,往往手中拿着皮鞭或硬木短棍,目光冷漠地扫视着每一个劳作的灶丁,不时发出严厉的呵斥,鞭梢也会在空中甩出脆响以示催促。
更外围,靠近外层城墙的方向,有不少相对规整、甚至带着瓦顶的房舍,与周围的窝棚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监官、驻军军官以及少数被特许在此经营,负责为盐场供应柴火粮食或部分盐运的汉商们的居所,虽也简陋,却已是这盐烟之地的人上之所。
他们就这么站在内外两层城墙之间,沉默地俯瞰着脚下这片烟雾蒸腾却又死气沉沉的盐井。
陆北顾的目光扫过那些如同巨人骨架般矗立的汲卤天车,扫过喷涌不息的浓烟,扫过沸腾翻滚的盐锅,最终,长久地停留在那些在高温与烟雾中如同牲口般劳作的灶丁身上。
他的胸膛里仿佛堵了一块浸透盐卤的巨石,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
眼前的场景,让他真正意识到,他所说过的话语,所做过的事情,会给多少人的生活造成彻底地改变。
他也看到了每一粒盐的“成本”——那不仅仅是砍伐深山巨木的辛劳,更是无数健壮劳力在这毒烟弥漫、高温炙烤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透支着生命。
淯井监巨大的盐利,支撑着朝廷的财税根基,养活了层层官吏、戍边军兵、往来商贾,却让最底层的生产者,尤其是那些被视为“蛮僚”、承担着最苦最累工作的灶丁,在饥寒交迫的深渊边缘挣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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