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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黄衣嗤语与真实谎言


“当所有人都相信它,它就不再是谎言——而是历史。”

    ——《晨星剧本·灰页残句》

    晨星报社六楼的主编室内,天尚未亮。

    窗外,雾与血月纠缠成一层深灰的清晨,像一张蒙在城市脸上的冷纱。

    油灯噼啪,微弱火光在厚重书架间跳跃,从纸背到墙角投射出一片片颤动的影,仿佛幽灵正缓慢咀嚼铅字与纤维。

    司命伏案而坐,双肘支桌,脸埋在交握的掌间。

    他已记不得上一次合眼是第几次钟鸣之前,或者说,他不敢——疲倦如潮上岸,正从骨缝里回涌。

    他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耳膜深处有血液冲刷的轰鸣在回旋,思绪时而清醒、时而破碎,像一盏风口的灯。

    可他仍强撑着,像一位濒临溺亡的信徒,还在崩塌的圣坛边缘攀附。

    他缓缓抬眼——眼白布满红丝,瞳孔一度涣散。下一瞬,瞳中浮起一层异样的光影。

    那不是房间,不是报社,不是阿莱斯顿。

    而是一片无形之塔林立的黑色星海。

    塔墙上密布着诡异而工整的曲线与文字,仿佛血管在语言之上生长;

    塔尖朝向“不可指”的方向——非上非下,非左非右,像坐标系被谁轻轻拧了一下。

    耳边响起呢喃,非言非声,像信息本身在自我描述: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枚钉子,把语法钉入神经,撕扯神经元的缠绕与接缝。

    「你是谁……你来自何处……你是否在编织?你是否已被遗忘?」

    司命猛地一颤,脖颈像被火吻了一下。

    他闭眼,强行把意识从那片“不可指”的空间里抽回;

    再睁开时,世界复位:油灯、稿纸、木桌,重新占据应有的位置。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沿下颌坠到稿纸上,洇出一圈潮痕。

    他缓缓伸手,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指甲掐入掌心,疼痛传回,像锚从暗流里触底。他低声复诵,字字敲在舌根:“你还在……司命,你还在。”

    这句自我召唤,他念了三遍,才让心跳与自己的名字重新对齐。

    桌上摊着他手写的草稿,每页都是不同的标题:

    《黄衣剧场·第三幕:无人看得懂的结局》《血月下的最后祷言》《如何杀死一个不存在的神》……字迹急促,笔画如刀斫,墨线在纸上留下一道道翻卷的棱口。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像以往那样精细校对——理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漏失,像漏斗的沙。

    星灾不一定燃烧,也不一定爆响。

    它是“信息”的坍塌,是符号逻辑对有机理智系统的篡改——当意义像霉菌一样蔓生,心智便会作为培养皿开裂。

    此刻他不再像一个“拥有思维的人”,而更像一只用肉体暂时承载认知的符文容器;

    而这一切,起点是那三张卡的共鸣——千面者、虚妄回廊、黄衣之王。

    “谎言编织者”这名字,注定要在理性之外生存。

    可他曾是人类。

    他仍想把那一点点“本我”留在岸上。

    门被轻轻推开。

    塞莉安站在门口,端着一杯黑咖啡,另一只手提着他忘在外头的披风。

    她眉峰紧蹙,先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地面——

    “你又熬夜了……司命,你的影子,刚才动了。”她压低声音。

    司命未答,只侧头望窗。血月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只贴近玻璃的眼睛。“……你看那月亮,”他低声道,“它像不像一只眼睛?”

    塞莉安沉默片刻,将咖啡轻放在案角,又把披风搭在臂弯,走近一步,不再多言。

    司命低下头,指尖一点一点在旧稿纸上刻下四个字:——黄衣之王。

    笔尖划过纸纤维时发出细弱的嘶响,像某种名字在皮肤下尝试长出脊骨。

    他用力刻写,仿佛要把这几个字压进世界的结构里。

    他心里清楚,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可现在,谁又确知自己是谁?

    塞莉安轻轻掩上门,像怕惊走一只夜鸦。

    她站到他侧旁,落入他影子的边界内。

    那影子此刻显得“不对”:光明明从右侧照下,影子却向左微微扭曲,边缘像断裂的蛛丝在呼吸。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披风被她轻轻披上。那原本用于遮风、遮身份,也用于遮掩他在“非人”边缘时不合逻辑轮廓的衣物,

    此刻更像一道象征:一层界限,一枚封条——把这个男人与世界暂时隔开。

    “你已经好几天没睡了。”她说,语气尽量平静,却压不住担忧。

    “不是我不睡。”司命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像落在湖底的石子,“是我不敢。”

    塞莉安眉心一动。

    “你知道的,人闭上眼,常以为世界会归于黑。

    对我而言,不是黑,而是开了另一扇门。”

    他像在解释,又像在给自己记笔记,“梦境不是逃避的港湾,是另一场战争。

    那里没有观众,只有被观看——我害怕再次睁眼时,坐在这儿的,不是我了。”

    他抬眸望向她,那双眼疲惫得像将崩裂的雕像,冷静得又像雕像背后的石库。

    “我不怕死亡,塞莉安。我怕的是‘我’还活着,而我不再是我。”

    这句话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落定,像一枚钉子敲入木心。塞莉安沉默良久,低声应道:“我会守着你。”

    司命笑了笑,不置可否。那笑意薄得像黎明前的一缕雾——说不清是暖,是冷,还是空。

    短暂的宁静里,墙上的旧钟忽地发出“咚”的一声钝响,像从远处井底传来的回声。

    晨会时间到了。

    油灯的火苗向后一伏又直起,书架上的影相互叠压,仿佛一座无形之塔在纸页下继续生长。

    而窗外的雾并未退去——它只是换了表情,等着城市醒来,把昨夜的梦续写到白天。

    司命披着那件宽大的披风,步入晨星时报的编辑会议室。

    走廊里油墨与冷金属的味道尚未散尽,铅字在架上安静地排成一场又一场未宣的葬礼。

    长桌一侧,几位资深编辑已在等候,排版草图、新闻剪报与民间来稿像摊开的内脏,纹理清晰,温度尽失。

    众人起身致意。

    “主编,今日的会议我们准备先从街头谣言部分切入,”副主编哈顿小声道,

    “城南又有人声称看到黄衣身影在河口剧院附近出现——您要不要……”

    “写。”司命截断,语气平静而笃定,“但别当新闻。用专栏体裁,归入都市民俗分类。”

    纸页窸窣,几支笔同时停住,空气里短暂悬起一小片迟疑。

    “是,主编。”哈顿落笔,字迹略显发抖。

    接着是“天气异常”板块。一位年轻女编辑翻开记录:

    “昨夜气温骤降,红月强度偏高,街头不少人报告身体不适……我们想以《红月现象对人体生理周期的影响》为切入——”

    “错了。”司命低声道。

    桌边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低头翻看那份气象稿纸,指尖在页角轻轻摩挲。

    那目光像透过纸页的纤维,看进了更深一层的纹路;

    仿佛在字与字的缝隙间,他听见了另一种呼吸。片刻,他抬眸,声音轻,却像一枚钉子钉在松木上:

    “那不是天气。”

    他停顿,仿佛在追忆方才从梦边缘滑落的音节:“那是某种……意识在酝酿。”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祂在凝视我们。”

    会议室骤然沉寂;灯火在玻璃罩里缩了缩,像被看不见的目光触碰。

    女编辑下意识问:“‘祂’是指……谁?”

    司命与她目光相接,眼底一瞬间的空洞像一口深井。

    他低声道:“你不该问。”

    安静在桌面上铺开。他揉了揉额角,脸色薄白,像是从远处走回自己的身体:“抱歉,我没睡好。”

    他把稿纸推回去,语调恢复常有的清冷与克制:

    “气象稿,删第一段,重写。不要渲染恐慌,也不要否认异常。用词控制在‘小范围异常天象’即可。”

    几支笔重新落下。

    众编辑齐齐点头,却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目光。

    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他们心底浮起又迅速下潜:

    ——主编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对劲。

    窗外,楼群间的天色由黑转灰。午夜的阿莱斯顿被血月轻轻舔过,像一本红封的剧本被人不耐地翻至新页;

    边角翘起,字未显形,剧情已在空气里渗出味道。

    夜更深时,旧楼顶层的私人书房里只余沙粒下落的窸窣。

    司命静坐,双眼空洞,仿佛把视觉交还给了房间。

    案上是一只古旧的钟型金属沙漏,沙从狭颈处细细落下,每一粒都像一段刚写好、尚未见报的谎言,滚过时间的喉结。

    四壁贴满星图与剪报,破旧的演出剧照与一摞摞空白剧本封面彼此叠压,黄色手稿纸在夜风里轻轻招手。墨痕细长,像从他指尖伸出的神经。

    纸上,扭曲的黑字在灯影中缓慢浮动,像鱼在浅水里换气:

    “那位君主从不露面,只在帷幕后编写结局。”

    “王冠在地上滚动,却没人敢去拾起。”

    “黄袍,是遮掩疯狂的正装。”

    司命合眸,指节并拢,吐出一段古老的音节。

    那并非特瑞安的任何已知语言,也不是阿莱斯顿的祷辞;

    更像纸张撕裂时的低响,与金属轻擦的错音被粗糙缝合。

    每一个音素都在空气里留下一道凹痕。

    一缕薄烟自他额心极细的裂隙缓缓渗出,屋内的影子随之微微隆起,像有人从地毯底下推了推地板。温度向内坠落了一线。

    下一息,那缕烟凝为人形——他的分身,自虚妄中结像,像从镜后走出,却没带出光的折射。

    它无声起立,五官在面具与面孔之间摇摆,只保留司命的轮廓;

    身披晨星时报主编的制服,又罩着一层不属于尘世的淡金帷幕,仿佛方才从卡尔克萨的舞台退场,灯粉未卸,戏辞未尽。

    它走到窗边,轻轻一跃。

    影子先落地,人才落在影中——没有惊起半点灰尘,像夜把它接住。街角风一偏,报纸的边角翻了半页,黄印在白纸上张开又合拢,像一只耐心的眼睛。

    阿莱斯顿的夜正值血月弥散之刻,虚与实之间的薄膜像被指尖轻轻拂起——一触即破。

    分身行走在雾巷,如一团被驯服的幽影:

    不带死意,只携惧意。脚步无声,雾为他让出狭窄的通道,砖缝中渗出的潮气像尚未凝字的低语。

    偏东区的一家地下酒馆里,几名醉汉围着火炉胡言乱语,口中谈论“昨晚剧院的黄雾”、“剧团新戏的怪物道具好逼真”。

    他们的眼神浑浊,句子彼此磕碰,意识像被血月轻轻啃过,边缘破了口。

    分身未显形,只伸手在他们酒杯旁的桌面划下四个字:

    ——黄衣之王。

    指尖划过的痕迹轻微起伏,像水面上泛起一圈细小的光。

    涟漪旋即收束,字迹随之隐没。

    却有一名醉汉突然打了个冷战,喉头不受控地把这四字念出;

    火焰像被风碰了一下,炉旁的人群一瞬齐默——他们说不出缘由,只觉得心跳抓紧胸腔,

    像在梦里曾无数次读过这四个字,如今终于被唤醒。

    下一站,是旧教堂废墟。火灾之后,它一直维持着“被证词遗忘”的姿态:

    断壁残垣像被掐断的经文,焦黑的石面在夜露里反出冷光。分身立在钟塔倒塌处,抬指向墙体缓缓一按。

    淡黄的印记从石皮下浮起——形制介于王冠与面具之间,像属于某位从不露脸的剧作家的徽章,临风一息,忽明忽暗。

    光驻留了短短几秒便潜入岩缝。

    可在第二日清晨的晨报街头,将有不下十人言之凿凿:他们“看见”奇迹显现,并把它当作“黄衣之王亲临”的又一佐证。

    夜愈深,分身仍在街道间缓行。他所到之处只撒下短促的语句:

    有时,是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老报纸边角,注脚的一个词悄悄改了义;有时,是教堂布告栏上多出一句不该存在的格言:

    ——“披上黄袍者,便是真王。”

    街头流浪汉、醉鬼、狂信徒、隐秘贵族、贫民夜巡队……每一个阶层的个体,都在不经意间嗅到那场谎言的剧场正在现实上搭台。

    他们不会知道一切来自谁;

    只会在梦里听到更古老的低语,在黄昏前倏然觉得月亮正俯身凝视,在火炉旁莫名其妙地说出一句:“不是她,而是他在指挥剧本。”

    这一夜,阿莱斯顿更深处的雾再也散不开。

    它像城体自身呼出的潮气,既是屏障,也是舞台幕布。

    分身立在雾中,缓缓仰头。血月低垂,像一枚被咬过边的红印。

    他眼眸的幽蓝里倒映出一道破碎王冠的裂影。

    他低声呢喃:“故事,只要足够多的人相信,那就不是谎言。”

    夜色如墨,血月高悬。阿莱斯顿的街道沉寂无声,雾从石砖的缝隙间游弋,像无形之物的吐息。

    在旧城区尽头,一座早被遗弃的喷泉广场上,司命悄然立于夜雾之中。

    长袍灰黑,兜帽压低,露出苍白如蜡的下颌与一双泛着微光的蓝眼。

    无人看得出,这是一具由“虚妄”铸成的分身;

    真正的司命正深埋于晨星报社的黑暗书房,以精神牵引此身的每一次呼吸。

    他缓缓跪下,双掌贴地,十指在空中勾勒出一连串非欧几何的轨迹。那不是人类文明的语言,更非传统的法术符号,

    而是“谎言”的几何学——以折线否定直线,以回环绕过真相。

    青石板轻轻颤动,一圈圈幽蓝的符文光环自砖缝里浮出,又与旧日的砌缝交叠,最终在广场中央合成一只缓缓睁开的眼。

    司命低语:“星座已列阵。剧本展开第一幕。”

    他从怀中取出一页被鲜血染红的剧稿——那正是《黄衣之王》里最晦暗的一幕:

    黄袍之主登临之夜。剧页铺在阵眼,他俯身念出那段禁语:

    “吾王非人,非兽,非神,非梦;祂降临于剧场之巅,于血色帷幕后,编织结局。”

    血月的光像被无形之手抻直,透过乌云俯身,于阵法中心坠下一缕细长的光柱。符文一明一灭,仿佛听懂了召唤。

    空气里迅速堆积起一种令人齿根发酸的静电感,发梢微微竖起;

    雾中传来目不可辨的“咯咯”低笑,像有人在纸背后轻敲指节,敲在每个人尚未说出口的秘密上。

    分身的嘴角极轻地扬起,指尖在剧稿上落下一点,像是写下注解,又像是按下开关:“传说,即将开始。”

    远处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像星历表上某条被悄然改写的轨迹,逐格靠拢。

    司命不动声色,指尖轻收,剧页与法阵的最后一缕残光一并折叠进雾。

    长袍一拂,纹理即刻失焦,所有痕迹被浓雾吞没,仿佛它们从未在此出现过。

    片刻后,一个身影自街角小巷的阴影里现出轮廓——守夜人小队的队长,阿兰赫温。

    青年披着灰色猎装,肩后斜挂着血吻之枪,腰侧悬着“吸血鬼战士”的秘诡卡牌。

    灵光灯在他掌心跳动,像一小团仍愿与黑暗讲理的火。

    他一路巡至近前,目光在司命身上止步,眼神里先是惊讶,旋即稳住。

    “老师?”

    司命侧身相迎,嘴角微弯:“阿兰赫温,你的步伐比从前沉稳多了。猎者应这样落地——像句子落在句点上。”

    “您……怎么在这里?”阿兰赫温放缓语速,语气里有尊敬,也掺着警觉,

    “现在不是您该独自出行的时辰。城里不安,风里都带着不详。”

    “有些剧本,只能在深夜写成。”

    司命看着那盏灵光灯,声音轻而平,“光亮会破坏它的结构,把隐喻暴晒成口号。”

    阿兰赫温一怔,随即苦笑:“我记得您说过——‘黑暗里的字,才肯说实话。’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懂一点了。”

    司命点头,像在确认一个学生作答无误的题:“你,怕黑吗?”

    “怕。”阿兰赫温毫不迟疑,“但也只有在黑里,我们才看清谁还在身边。”

    “很好。”司命抬手,轻拍他的肩背,目光淡淡扫过他身后的街巷,

    “去巡逻吧。别靠近这边。这里的雾……太浓,会把名字弄湿。”

    阿兰赫温微蹙眉端详脚下的石砖,像是察觉了地气的温差,又像只是一瞬错觉。

    他犹豫了一个呼吸,终究点头:“……那您小心。”

    司命目送他离去,眼底的情绪像潮水涌来又退去,唇边的笑意瞬现即灭。

    等阿兰赫温身影没入街角,司命才俯视那片被雾抹平的地面,低低呢喃:

    “愿你,永远不必知晓真相。”

    雾气再度卷拢,像无形巨幕缓缓合拢——舞台并未谢场,只是换景。

    ——

    午夜之后,晨星报社的书房一如既往地沉寂。

    老式座钟“嗒、嗒”敲击,声如一颗谨慎的心。

    司命坐在昏黄灯下,脸色蜡白,唇畔轻微起伏却无声。

    他一只手紧攥着一枚骰子——斑驳的铜面刻着六种彼此冲突的“真相”,像六条并行而互斥的河道。

    他在赌。

    赌自己尚未坠入那无名低语,赌“司命”这两个字还留有体温。

    墙角镜面忽然起雾,玻璃的另一端并非他的倒影,而是一张面具般的脸——轮廓柔软如黄蜡,无眼无口,却在“微笑”。

    那张脸的低语像从极远星海的背面传来,带着旧日支配者特有的冷嘲与温柔诱导:

    “继续编织吧,司命……你的谎言开始活了。”

    “祂们在看着——低语者、回声、黄袍者……你将不再是你。”

    司命俯身,不去看镜。桌上稿纸轻颤,他指尖掠过行间,墨迹像被第二层隐墨覆盖,笔画的意义一丝一丝偏转。

    原本写着“剧本构造”,现在却叠出一句陌生短语:

    “不是你写出了剧本,是剧本在写你。”

    他猛然合眼,深吸一口气,把那股试图借他体温重新定义“自我”的力量——

    那种潜伏皮下、像文字结晶般蠕动的信息体——硬生生压回去。关门、上闩、退一步,这些动作都发生在脑海的走廊里。

    “还不够。”他低声自语,像在对海说话,“要更深的谎言,更大的舞台。不能崩裂。还不行。”

    他把骰子郑重置于桌面正中,指尖离开时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骰子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铜面与灯影彼此吞吐,最终停在——一面空白。

    司命轻轻一怔。

    空白,不是真,不是谎,而是“未定义”。

    他的唇角挑出一丝介于讥诮与悲悯之间的笑:

    “看来……连命运也开始迷失了。”

    他起身走向窗前。

    血月已隐入云后,夜空留下一大片经霜的墨。

    两掌按在玻璃上,脚边的影子悄悄裂开一道细缝,黑色如藤,从足踝蜿蜒着攀上脊椎——某种存在在体内醒来,等待他松开最后一道闩栓。

    他闭上眼,吸入一口带雾的冷气,像问,也像把问题投给一堵无回声的墙:

    “你们还要我撒多少谎,才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无人应答。

    只有风掀起桌上那份未完的稿纸,页尾一行字缓缓浮出,金丝从纸心渗起,像是另一只手越界署名——

    “欢迎归来,千面者的化身。”

    “有时,镜中所映之人,并非你的倒影,而是你终将成为的祂。”

    “你说那是谎言?不……那只是另一个真实。”

    ——《虚妄界门笔记·第三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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