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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章 梦魇


朴媋心中一松,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她连忙膝行两步,凑到皇帝身边,将摊开的奏疏小心翼翼地放到皇帝的腿上。纤纤玉指指向其中的一行字——那是李庆全控告国王李珲,谋杀兄长临海君李珒的内容。

    “皇上请看这里,”朴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疑与一丝丝后怕,“妾身和妹妹在汉阳时,也曾听坊间有过传言说……说王上为了巩固王位,曾指使酷吏,谋害了被他圈禁起来的临海君。不过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我们一直都不敢相信,只当是市井间的风言风语而已。”

    皇帝听罢,眉梢微挑,带着一丝玩味反问:“这个临海君死的时候,你们才多大?竟然能记这么久?”

    朱常洛不知道临海君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知道这个临海君的大名叫李珒。不过,他却知道李珲是什么时候继位的。如果以此为准进行倒推,那么李珒死的时候,这两姐妹恐怕只有几岁。

    “回皇上,临海君卒时,我们姐妹确实年幼无知.”朴媋飞快地回头瞥了妹妹一眼。这时的朴媝仍低着头,朴媋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十颗蜷在一起的贝趾似乎悄悄地舒展开了。“.但类似的消息,在坊间就从未断绝过。而且在王上当政的这些年里,不断有宗室贵戚获罪被杀。民间都在悄悄议论,说这是.在清洗那些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

    皇帝微微颔首,凝视着朴媋姣好的侧脸,目光带着审视:“好媋儿。朕之前问你们朝鲜国内的情形。你总说一介女流,不晓世事。怎么这会儿,倒说得头头是道了?”

    朴媋的心瞬间又揪紧了!她感受到了皇帝目光中的锐利。

    电光石火之间,朴媋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赧和委屈,声音温软地解释道:“皇上……您日理万机,政务何等繁忙。贱妾是念着您辛苦操劳,才不愿在您的面前絮叨那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徒惹您烦心费神。可如今……”她指了指腿上的奏疏,神情变得郑重而忧虑,“竟有臣子不惜己身,上奏控诉本国君主杀兄屠弟!面对这般关乎宗藩大义,伦理纲常的大事,贱妾若还是三缄其口,不为皇上分忧解惑,那才是真正的……不识大体.枉为人妇呢。”

    这番话确实说得滴水不漏,漂亮至极。皇帝脸上的审视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愉悦。他忽然伸手,一把将跪在腿边的朴媋扯了起来,揽入怀中,低笑道:“你这张小嘴,真是越来越会哄人了。”他搂着温香软玉,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又问道:“那你可知,这个李庆全,为什么偏偏选在此时,上这么一道奏疏?”

    朴媋依偎在皇帝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轻轻摇头。“妾愚钝,实在不知。”

    “呵呵,”皇帝轻笑一声,眼里挂着漠然。“他不过是痛打落水狗罢了。”

    “痛打……落水狗?”朴媋重复着这个词,眼里满是疑惑。

    皇帝垂眸看着她懵懂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们的国王,就是那个叫李珲逆贼,已经被朕废黜了。这会儿,他大概正被监护朝鲜的大军,软禁在某个小院子里吧。”

    朴媋的身体在皇帝的怀中猛地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原本温婉灵动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填满,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霹雳惊雷。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那熟悉的容颜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而威严,目光变了又变,从茫然到惊骇,再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拥抱着她的这个男人,究竟掌握着何等翻云覆雨、生杀予夺的滔天权柄。

    ————————

    夏日初晨的光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储秀宫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剪影。室内残留着昨夜的旖旎气息,冰鉴的凉意已彻底耗尽,空气又重新变得黏腻。

    朴媋的胸膛剧烈起伏,额上爬满了细密的冷汗。剧烈的喘息声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呜咽,仿佛正在对抗无形的绞索。

    她梦见了那条肮脏的小巷,父亲接过钱袋时浑浊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她梦见了自己被关进那雕梁画栋却冰冷刺骨的“香阁”。阁楼里,脂粉的香气简直浓得令人作呕。老鸨尖利的斥责、戒尺打在掌心的痛楚、日复一日的琴棋书画、仪态训练,就像沉重的枷锁挂在她的心上。她们被精心打磨,只为在“梳拢”那夜卖个好价钱……

    梦境陡然翻转,一下子从污秽的醉月楼阁,换到了这巍峨的紫禁城中。

    在这里,锦衣玉食,无人敢对她们姐妹大声呵斥,更遑论鞭打。她们不必再像楼里其他的“姐妹”那样,在不同男人的膝下承欢。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绝不会同任何分享她们。他的宠爱就是她们的护身符,也是这冰冷宫墙里唯一的暖源。进宫之后的这段时光,充满了她此前人生里连想也不敢想的安稳……

    梦境扭曲变色,最终定格在皇帝冰冷愤怒的脸上!他知道了!一封密奏传来,皇帝终究还是知道了她们姐妹低贱肮脏的出身,知道她们曾是青楼里待价而沽的妓女!

    那双温柔的爱抚着她的手,突然狠狠地扇了下来。耳光甩在脸上,嘴角火辣辣地疼,耳朵嗡嗡作响。

    她死死地抱住皇帝的龙靴,指甲几乎要抠进那金线密织的云纹里。可那双靴子却毫不留情地抽离,朱红色的袍角决绝地消失在殿门外刺眼的光亮中

    “不要!求您……别走!别丢下我……”破碎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朴媋猛地从噩梦中挣扎坐起,泪水混着冷汗汹涌而下,沾湿了薄薄的素纱寝衣,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这凄厉的哭喊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睡在她身边的皇帝被惊醒,他睁开了眼睛,眉头微蹙。

    几乎同时,蜷在皇帝另一侧的朴媝也迷迷糊糊地哼咛了一声。她揉着眼睛撑起身子,乌发散乱。

    朴媋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了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不是梦中那面色冰冷,眼含嫌恶的君王,而是昨夜还拥着她、给予她无限温存与庇护的丈夫。他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梦中的冰冷,只有一丝初醒的慵懒和些许被打扰的疑惑,以及……一丝关切?

    巨大的反差让她心头一酸,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媋儿?怎么啦?”皇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比梦中温和了不知多少,“做噩梦了吗?”

    朴媋的心脏还在狂跳,恐惧的余波尚未散去。她下意识地想要扑进这个温暖的怀抱,寻求庇护和确认。然而,梦魇中那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却如同警钟,让她瞬间僵住。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在床榻上。朴媋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强忍着抽泣,硬生生将冲到嘴边的呜咽和哀求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无声地摇头。泪水流得更凶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朴媋泪痕狼藉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温顺或娇媚的眸子,此刻只竟然布满了恐慌和无助,像受惊的幼鹿。皇帝突然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头,将这冰冷颤抖的胴体拥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驱散了些许梦中的寒意。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媋儿梦见了什么?竟然魇成这个样子?”

    朴媋依偎在皇帝的怀里,鼻间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这一刻的温暖和安全感是如此真实,几乎就要让她将所有的恐惧和祈求脱口而出。但那个深埋心底,宛如同附骨之疽的秘密,她连在梦中都不敢坦露承认,就更别说现在了。

    最终,朴媋只是更深地将脸埋进皇帝的胸膛,闷闷地、带着浓重的鼻音撒谎道:“妾……妾记不清了……就是觉得好可怕.”

    做噩梦很正常,记不起梦见什么也很正常。更何况这种时候,只需要安慰就好了。

    皇帝翘起拇指,极轻极柔地拭去她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傻丫头,怕什么。”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朴媋的头顶响起,仿佛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有朕在,不管什么魑魅魍魉也伤不到你。”

    这句话像暖流一样浇灌着朴媋的心田,瞬间击穿了她强筑的心防。巨大的感动和更深的恐惧,在她的心中猛烈地交织碰撞。

    她感动于此刻的温存庇护,又害怕目前拥有的一切,都因为那个不堪的出身而化为泡影。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让她在皇帝的怀里控制不住地颤抖,刚刚止住些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皇帝胸前的衣襟。

    朴媋像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更深地依偎进那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仿佛要将自己整个融进去,寻求最彻底的庇护。

    朱常洛不明所以,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既没有深问,也没有推开朴媋,反而收拢手臂,将蜷缩颤抖的女孩更紧地拥在怀里。他坚实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无言地传递着一种沉静的安稳。

    皇帝的身后,同样被惊醒的朴媝此刻已完全清醒。听着姐姐那压抑的抽噎,朴媝很快明白姐姐究竟梦见了什么。

    姐姐的恐惧,何尝不是她的恐惧?突然间,她也好渴望那份被庇护的温暖,渴望皇帝能转过身来,像安抚姐姐一样也拥抱她。然而此刻,皇帝的怀抱正被姐姐占据着。只留了一个宽厚的脊背给她。

    朴媝默默地望着皇帝宽阔的脊背,眼中的渴望之色愈发浓烈。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带着试探和怯意,轻轻地将柔软的身体贴在了皇帝的后背上,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肩胛,仿佛这样就能分到那慰藉心灵的力量。

    ————————

    卯时五刻,晨光已盛,储秀门前的宫道被黄色琉璃瓦镀上了一层金辉。

    朴媋和朴媝穿戴整齐,并肩跟在皇帝的身后。昨夜惊梦的余悸仍在朴媋眼底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但在脸面上她已经恢复了温婉的仪态。

    临出门前,皇帝脚步微顿。他转过身,目光在姐妹俩脸上掠过。

    没有多余的言语,皇帝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先是抚上朴媋光洁的额头,随后俯身,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朴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顺从地闭上眼,感受那短暂的温存。接着,皇帝转向朴媝,同样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朴媝的眼眸瞬间亮起,带着纯粹的欣喜,唇角弯起甜美的弧度。至少此时此刻,她不必羡慕牡丹亭下的杜丽娘。

    皇帝最后在两姐妹的头顶上轻轻地抚了一下。眼神温柔得就像是在看两只令人心情愉悦的小猫。

    “妾身恭送皇上。”皇帝登上龙辇,还没坐下,两姐妹的声音就飞了过来。

    “回去吧。”皇帝撩开帘子,最后摆了一下手。

    辇舆平稳前行,沿着宫道转过一个弯,就在辇舆即将行经翊坤宫高大的朱漆宫门时,宫门突然内闪出一丛人影。那是康妃李竺兰和伺候她的宫人们。

    康妃李竺兰身着淡雅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边牵着一位套着粉嫩宫裙、睡眼惺忪的小女孩,那正是李竺兰的亲生女儿,皇八女朱徽媞。李竺兰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期盼,领着女儿走出翊坤宫,在宫道旁盈盈跪下。

    “妾身李竺兰、儿臣朱徽媞给皇上请安。”李竺兰的声音清越,而朱徽媞的声音里则带着幼稚孩童特有的软糯,和尚未完全清醒的迷糊。

    龙辇未停。皇帝隔着纱帘瞥了一眼。如果外面只有李竺兰,他大概不会理会。但看到那个小小的、努力模仿母亲行礼的身影,他终究还是喊了一声:“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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