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奏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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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中午,这天气就热得不像话了。”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三位老臣额角隐约的细汗,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王安。”
“奴婢在。”侍立在御座旁边,身着大红蟒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立刻上前半步,躬身应道。
“去,把冰鉴里镇着的银耳羹盛三碗出来,给他们解解暑气。”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
“是。”王安应声,旋即走向殿角。
那里放置着一个半人高的鎏金铜胎珐琅冰鉴,镂空的外壳内隐约可见大块的寒冰,丝丝凉气正从中逸散。
两名小黄门无声上前,合力掀起厚重的铜盖,森森白气顿时溢出。冰鉴中央,一只青花大碗稳稳镇在碎冰堆中,碗内是凝如琼脂、点缀着枸杞的银耳莲子羹。
王安亲自执起银勺,手脚麻利地从大碗中舀出晶莹黏稠的羹汤,分别注入三只小巧的白瓷碗中,分别置于托盘之上。随后,司礼监秉笔太监魏朝和刘若愚也无声上前,接过托盘,垂首趋步,和王安将三碗冒着丝丝凉意的甜羹,呈送到方从哲、叶向高和汪应蛟面前。
“臣等叩谢陛下隆恩!”三人齐声谢恩,声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
三人各自接过温润细腻的白瓷小碗。碗壁凉意阵阵,瞬间驱散了他们的掌心薄汗。方从哲、叶向高坐姿不变,汪应蛟肃立原地,三人皆垂首,姿态恭谨地小口啜饮。冰凉的甜羹滑入喉中,确实消减了几分心头的燥热与紧绷。
汪应蛟将最后一口甜羹咽下,正欲将空碗交还回去,御座上的声音却再次飘了下来,带着闲聊般的随意:“汪卿北上京师,一路舟车劳顿,路上可还顺利?”
汪应蛟心中一凛,连忙将空碗递出,正身肃立,持笏躬身答道:“托陛下洪福,一路平安顺遂,并无波折。”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似乎更真切了些许,他身体放松地靠回椅背,接着问道:“朕听说,你是与张嗣修一同进京的?”
“回皇上,是的。”汪应蛟心头一紧,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异样,只将腰弯得更深了些,“臣是前日下午,在永定门外三十里的铺驿站,偶遇了张编修。昨天便一同进京了。”
皇帝似乎颇有兴致。“你二人可还在一起?”
“是。”汪应蛟答道,“臣初到京师,尚未寻得合适寓所,所以目前仍在客栈下榻。张编修亦是如此。”
“客栈?”汪应蛟话音刚落,皇帝脸上那抹慵懒的笑意就缓缓地凝住了。他稍稍撑起身体,望向王安,声音拔高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王安。”
王安慌忙趋前半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奴婢在。”
“朕昨天不是下过旨意,让司礼监会同有司,将当年抄没的张家旧产,悉数发还张嗣修吗?怎么到现在,他也还没个正经的住处?”皇帝皱眉问。
王安的头垂得更低。“回主子。奴婢万不敢怠慢圣意。只是张家旧产年深日久,清点核对,千头万绪。当年抄没后,张家旧产或发卖,或充公,卷宗繁杂。就是刑部那边,也还没有把当年抄家的清单拿出来。”
“啧,也是.”皇帝的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财产清点可以慢慢来,但找到当年的张家旧宅应该不难吧?”
“这”王安说,“应该不难。”
“这样。尽快找到张家旧宅,打扫干净,让人搬回去住。如果已经变卖了”皇帝略一沉吟,“那就由宫里出钱,照市价赎回。”
“是。奴婢下去就办!”王安显出应有的急切。
“嗯。”皇帝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脸上的不悦之色很快散去,又重新恢复了那副略带慵懒的姿态。他不再看王安,目光转向了一直正襟危坐、垂首静听的首辅方从哲:“方卿。”
“臣在!”方从哲立刻站了起来。
“呵呵,”皇帝一笑。“起来干什么,坐。”
“是。”方从哲又坐了回去。
“张嗣修,朕昨天已经考究过了。其人学问渊博,家学渊源,又久处边疆,遍历世事,深知民间疾苦,再让他去翰林院蹉跎,也是屈才。朕意,擢其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与诸先生一同,为皇子们讲读经史,启迪圣学。此事,内阁会同吏部,尽快拟旨。”皇帝下令道。
“臣遵旨。”方从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心中念头急转。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在方从哲和叶向高脸上略作停留,便缓缓移开,重新落回肃立在两个绣墩中间的汪应蛟身上。“张文忠辅政十年,起衰振隳,整顿吏治,清丈田亩,推行一条鞭法,使国库充盈,边备修饬。其身故后,虽遭小人诬诋,然余荫至今。随后所以能平哱拜,征朝鲜,定播州,皆赖其改制富国。如今,边鄙跳梁,国库空虚。正是启承旧志,再行变法之时。汪卿,你此时受命,肩上责任,不可谓不重。”
皇帝的声音不高,但汪应蛟却觉得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压到了自己的肩上。“是。臣明白。”
“嗯,”皇帝微微颔首,“你既明白肩上之重,那便说说,以你之见,眼下国计症结何在?有何见解?”
汪应蛟深吸一口气,持笏的手心微湿。“回皇上。臣以为,国朝财赋之弊,积重难返,然其大者,不出三端:一是田亩隐匿,税基不稳;二是徇私舞弊,贪墨成风;三是商税不兴,利归私门。此三者不治,则太仓空虚,边饷匮乏,终成大患。”他字句清晰,将一路所见所思凝练道出。
“嗯”皇帝眉峰微蹙,他的姿态虽然仍旧慵懒,但语气沉了几分,眼神也锐利起来。“接着说。”
“陛下明鉴。”汪应蛟躬身,“《史记》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隐田避税,自古皆然。无论官绅百姓,凡有田土者,无不设法将田亩、丁口往少里报,以逃避税赋徭役。”
“国朝肇造,我太祖高皇帝定十年大造黄册之制,本为厘清田亩,均平赋役。然”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沉重,“二百余年以降,此制渐趋废弛,尤其近数十年,户部官员缺额严重,朝堂党争不休,地方敷衍塞责,致使黄册编造日益虚应故事。册上所载,虚实几何,实难确知。”
“故臣斗胆直言,当务之急,唯有选派精明强干之臣,分赴各省府州县,彻底清丈天下田土,厘正版籍,重造鱼鳞图册与黄册,方能正本清源,以固天下税基!”
汪应蛟语罢,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只听得见殿外“咚…咚…”不休的凿冰声。皇帝沉默片刻,带着审慎开口:“清丈田土,重造鱼、黄二册,这确实是正本清源、安定基业之举。不过,此等大事,非旦夕可成。如今辽东战事未靖,九边军饷日增,太仓空虚如洗。恐远水难解近渴啊。”
汪应蛟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皇上所言极是。清丈确非旦夕可成。可”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半分,仿佛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意味,“清丈田土乃是国朝中兴不可不行之计!当年张文忠公力排众议,推行一条鞭法,其首要之功,便是先于万历六年至九年,督率百官清丈全国田亩,查明隐匿,夯实税基!若非此壮举,焉有其后太仓丰盈,足支十年国用、三征大捷之盛?今日欲挽狂澜,非从根本处着手不可!”
“呵呵。”朱常洛笑了笑,脸上显出赏识的神态。“汪卿似乎误会朕的意思了。早在去年年末,朕便召集阁部重臣在这弘德殿里议定了清丈田土,重造鱼、黄二册的事情。可以说,朕就是等着方卿来京主持此事啊。”
汪应蛟先是一愣,随后精神一振,正色恭拜道:“皇上圣明!”
“好了。接着说徇私舞弊,贪墨成风的事情吧。”朱常洛点点头,抬起手,指了指一个放在角落里的绣墩,接着又指了指汪应蛟。
王安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给汪应蛟赐座。他立刻就要行动,但随即又想到刚才给方从哲和叶向高的凳子是下面人端来的。王安飞快地瞥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特别要谁去端这个凳子,于是便做出了最合宜选择。他喊了一声:“看座!”
那个站在绣墩边上的小黄门已经注意到了皇帝的动作,但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赐座。现在王安喊了一声,他立刻就行动起来,将绣墩端到汪应蛟的身后。
“回”汪应蛟本来已经准备说话了,现在突然得此意味明显的殊遇,立刻激动起来,改口谢恩道:“谢!皇上赐座!”
“继续。”朱常洛扬了两下脑袋,权当回应。
汪应蛟还是有些激动,但尽力平静心神:“国家征收赋税、佥派徭役,所凭依者,鱼、黄二册也。而鱼、黄二册,终究还是各级官吏一笔一画写成的。这一笔一画落在纸上不过墨色,但落到百姓身上,就有可能是血色。”
“一个小小的胥吏,往往只需要在某些记录上稍作涂改,增减数字,便可颠倒一户乃至一乡的贫富命运,使良民倾家,豪强脱籍。以此权柄,索贿受贿,盘剥生民,易如反掌!至于税赋征解,层层转手。经手官吏多征一斗,私扣几钱,尽入私囊,更是司空见惯。若能严加约束,令其不敢妄为,则民困可解,国课必增。”
“那要如何做呢?”朱常洛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人性之私,如水之就下。惩贪治恶,也没有一劳永逸之法。”汪应蛟打了个比喻,“就像这大热的天,人就是什么都不做,亦不免汗流浃背,污垢自生。唯有不断地派遣干臣能吏到地方厘清、纠察、裁汰、处罚,才能像洗澡那样,濯清国体,稍遏贪风。”
朱常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话说得透彻。就像前些日子,整肃内廷,明明已经杀得人头滚滚了,却还是有人顶风作案。”
尽管皇帝说那些的事情,跟在场的三位大太监都没什么关系,但毕竟事涉内廷,他们还是听得头皮一麻。
“叶卿。”朱常洛突然又点到次辅叶向高。
“臣在!”叶向高凛然应声,站了起来。
这回,朱常洛没有像刚才面对方从哲那样,立刻让叶向高坐回去。“朕之前降谕内阁,要内阁商量着拿一个恢复考成法的条陈出来。有眉头了吗?”
朱常洛之所以点他,而不是点方从哲,主要是因为当年病故之后,一手废除考成法的人,就是叶向高的座师申时行。
“回皇上。”叶向高持笏拜道,“考成一法,其要点有三,一是恢复六科职司,使其摆脱阁部附庸,重归清流,合于祖制。二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所谓立限考事、以事责人,就是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的事情定立期限,并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本送六科,最后一本呈内阁。
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对所属官员承办的事情,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反之必须如实申报,否则以违罪处罚;六科亦可根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
“.三是六科缴本,其奏有容隐欺蔽者,内阁劾之。换言之,凡所奉行章奏,各以大小缓急为期限。抚、按不如限,部劾之;部不如限,科劾之;六科不如限,则听参于内阁。”
说到这儿,叶向高停了下来,稍稍抬起头望着皇帝,见皇帝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硬着头皮继续说:“臣以为,考成一法,实托国柄于内阁。主上幼弱时,此法或有其必要。但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天姿英锐,圣断卓识,若再由内阁主持考成,那便是越俎代庖,擅权乱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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