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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未卜先知


王安找到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坐在启祥宫正殿明间正中唯一的位置上。

    他的面前跪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启祥宫的主位嫔妃恪嫔李春容,另一个则是昭媛郭瑾瑜。而在明间的两侧,还站着好几个与李春容、郭瑾瑜年岁相仿的女人。她们都是皇帝的潜邸旧人。

    王安垂着脑袋趋步上前,视线在妃嫔们的身上来回一穿,心里就有了数——如果先前那个给自己搜身的宦官说的没错,那么眼下的情况应该就是,郭昭媛因为什么原因打了名下的宫女,主位的李恪嫔没有阻拦,甚至有可能推波助澜,惹得皇帝不快。皇帝不但要整治她俩,还要借此杀鸡儆猴,给启祥宫的女人们立一立规矩。

    王安明白了,可又有些不明白。无非是打个宫女,怎会惹得皇帝不快,还搞得这么兴师动众?难不成皇帝原本准备宠幸那个宫女

    想着想着,王安已经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奴婢叩见主子万岁!”

    “你来得正好。”皇帝勾勾手指,示意王安起来。“传朕的旨意。昭媛郭瑾瑜悍戾不慈,无故殴打宫人,着降为美人。恪嫔李春容,治宫无方,非但不加以劝阻,反而默许鼓励,着削三月俸禄。”

    削降位份的处罚不可谓不重,对于郭瑾瑜这种年过三十,位份不上不下的妃嫔来说,这一降很可能就是一辈子。除非怀上龙嗣,否则就别想翻身了。可郭瑾瑜本来就算不得受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有了这桩事情卡在那儿,皇帝以后会不会碰她都是两说。

    王安不禁有些唏嘘,但也不会多说什么。他颤巍巍地站起来,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郭瑾瑜愣在当场,仿佛五雷轰顶。她膝行到皇帝的脚边,泪眼汪汪地抱住皇帝的小腿,“皇爷!那丫头不过只是一个普通奴婢宫女。主子教训奴婢,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你也是宫女出身!凭什么看不起人家?”皇帝粗暴地抽出小腿,闪到一边,但好歹没有顺势给她一脚。“就算是主子教训奴婢,你也得有个正当的由头吧!”

    “她她确实是有错在先,贱妾.”郭瑾瑜还想追上去继续抱腿乞怜,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直刺了回去。“贱妾才教训她的啊.”

    “有错在先?”皇帝冷笑,“人家错在哪儿?”

    郭瑾瑜颤抖着,啜泣着。“她冒冒失失地把水泼到了皇爷的靴子上,惹得皇爷不快了,难道.难道这还不是犯错吗?”

    “这么说,你是为了朕才教训她的?”

    “贱妾.贱妾不是那个意思?”郭瑾瑜咬着下唇,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那你是什么意思?”

    郭瑾瑜接不上话,只能不断地摇头。

    “昨天那泼水没有淋到靴子上,只是溅到了脚边,朕也没有因此感到不快。反倒是你,还有你!”皇帝猛一转头,针尖一样的目光便刺向了李春容的。“自作聪明,把朕的话当成耳旁风。朕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会把她怎样,临时改道去储秀宫也是因为朝鲜有事。怎么?”皇帝又看向郭瑾瑜,“你就这么不把朕的话放在心上吗?”

    “我这.”郭瑾瑜没法辩解,因为她确实没怎么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

    在郭瑾瑜看来,那个所谓的正事,不过只是皇帝移宫改寝托词,她甚至都不相信皇帝今天会再来的承诺。而且事后对那宫女的责打,与其说是惩戒教训,还不如说是带着迁怒性质的交代。

    那个泼水的宫女在她的名下,皇帝也确实是不早不晚地在这个插曲之后,离开了启祥宫。所以在不明内情的其他妃嫔看来,就是她郭瑾瑜的宫女惹了皇帝不快,导致皇帝临时改幸别宫。她要是不故作姿态打那宫女一顿,而是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样子,必然会被整个启祥宫孤立起来。要是知道皇帝真的会来,甚至因此大发雷霆,她是决计不会让人给那个宫女上廷杖的。

    可是,这些话、这些考量又是说不出口的。皇帝肯定不会体念她的苦衷,其他妃嫔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给她说情。郭瑾瑜就只能怀着满心满眼的委屈,形单影只地伏在地上哭泣。“贱妾,贱妾知道错了!求皇爷息怒.”

    朱常洛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收起淫威,望向王安:“说吧,什么事。”

    “主子,事关机要。”王安欠身道,“恐怕不方便在这里说。”

    “那就换个地方讲。”朱常洛直接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王安、刘若愚、史辅明先后跟上,他们神色如常,表情淡漠,就像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

    朱常洛原本打算去月华门听王安汇报。但他刚带着三大太监步行拐过乾清、养心、永寿三宫院墙围成的十字路口,就看见一顶小轿迎面而来。

    皇帝看见了轿子,轿夫和随行的宦官们也看见了皇帝。

    “落轿!”领班的宦官大喊一声,边跪边呼:“奴婢叩见主子万岁!”

    坐在轿子里的米梦裳原本昏昏欲睡,突然听见这声呼唤,眼睛顿时一亮。轿子刚一落地,米梦裳便撩开轿帘,跃过抬杠,小跑着来到皇帝的跟前盈盈跪下。“妾身叩见皇爷万岁。”

    “你回来了?”朱常洛向上招手,示意米梦裳起来。

    “是。虽然衙门那边还剩了不少琐事,但要是再不回来,也就赶不上宫禁了。”米梦裳站起身,下意识撩了撩被汗水黏连成束的鬓发。

    “真是辛苦你了。”朱常洛抖开袖口,上前擦了擦米梦裳额上的汗水。

    “妾身不辛苦。”米梦裳一下子红了脸,“能给皇爷分忧,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凑上去,“皇爷准备在哪一宫过夜?”

    “原本准备在启详宫。”朱常洛说。

    “原本.”米梦裳沉吟了一下。“皇爷又改主意了?”

    “算是吧,反正不想回去了。”一想到那些女人或惶然,或幽怨的眼神,朱常洛的就觉得心烦。他来后宫是为了放松心情,缓解压力,可不是为了照顾哪个女人的情绪。

    米梦裳压住探问的好奇心,踮起脚尖,攀住皇帝的手臂,将脑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摆出自荐枕席的媚态,气息如兰:“既然皇爷不想再回去,那就来永寿宫过夜吧”

    “你就不怕启祥宫因此怨恨你吗?”朱常洛问。

    米梦裳轻哼一声。“她们自己犯了错,惹得皇爷不快,还不许别人伺候皇爷?况且妾身早出晚归,跟她们是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她们是怨是恨,与妾身又何干系?”说了这句,米梦裳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太尖刻了些,于是又摆出一副娇憨的姿态,软软地说:“要是能得到皇爷的垂怜,这点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先回去吧,”朱常洛笑着推了推米梦裳,示意她放开自己。“不然王安就赶不上宫禁出去了。”

    “皇爷一定来哟。”米梦裳轻轻地在皇帝的脸上啄了一下,才放开双手,踩到地上。

    朱常洛没有搭腔,只拍了拍米梦裳的脑袋,便与她擦肩而过,往月华门去了。

    三大太监跟在皇帝身后,各自笑着对米梦裳行礼。

    ————————

    “说吧。什么事。竟然值得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朱常洛大喇喇地坐在月华门左梢间靠窗的矮榻上。他挽起袖子、拽住领子,一股一股地往胸口送风。

    “回主子,”王安走到窗边轻轻一推,立刻便有一股半凉不热的清风从空荡荡的乾清宫西广场涌了进来,“今天下午,骆思恭亲自去见了那两个朝鲜使臣。骆思恭原本是想要探问,上疏告状的事情是否出于朝鲜国内某人的授意,却意外地获知,储修宫里那两位,是那个叫李倧的人,背着朝鲜朝廷潜送过来的。”

    “所以呢?”朱常洛的眉峰微微地蹙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度。

    皇帝的反应并不让王安感到意外,但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主子。那个或许李倧早有不臣之心,储修宫里那两位,也可以说是来历不明。所以奴婢以为,在彻底查清她们的身份,搞清那个李倧的真实意图之前,主子还是少去储秀宫的好。”

    在王安看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直接把这对姐妹处理掉,再不济也该让厂卫出面把抓她们起来严审。可她们年轻活泼,非常能讨皇帝的欢心,进宫以来也从没有过什么不轨的举动。所以王安也就只能一退到底,给出这么个算不得建议的建议。

    但即便是这样,皇帝也还是不以为意。“嗐。李倧就是有不臣之心,也是对李珲的不臣之心。他的真实意图,不过是谋取朝鲜的王位而已。至于朴媋和朴媝,也无非是一份用来讨好朕的礼物。他总不至于一面想得到我大明的承认,一面还派刺客来刺杀朕吧。他脑子坏掉了差不多。”

    “主子圣明。如果这对儿姐妹真是那个李倧为谋取朝鲜王位而提前落下的闲子,那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奴婢觉得,这对儿姐妹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个李倧送的!”王安一脸担忧地猜测道。

    “哈?呵”朱常洛嗤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去年的礼单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而且他本来就是要造反李珲的反的。”

    王安不知道皇帝为何能下如此论断,只说自己的想法:“主子容禀。那两个心怀异志的朝鲜人曾告诉骆思恭,他们从未听说过某一封君单独给皇帝进贡的事情,而且他们还说,执掌进贡事宜的礼曹,一直是一个叫李尔瞻的人在管。这个李尔瞻是废王亲信中的亲信。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那封告状的奏疏也多次提到了他。说他是废王养的来俊臣.”

    王安舔了舔略有些发干的嘴唇,接着说:“而那个李倧不过是个子侄辈的封君,他就是有那个心思,也不可能凭空地送这么一对儿如花似玉的美女过来。奴婢斗胆猜测,储秀宫里那两位,应该是某个位高权重的,在礼曹说得上的话人送来的。而礼单上李倧的签名,不过只是一个伪造出来的,用来掩盖其真实目的的障眼法!奴婢甚至怀疑,那个被借了名的李倧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真的是越说越离谱了。朕就问你,那个位高权重的某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朱常洛笑着摇摇头,“如果是为了传递情报,这两姐妹进宫至今,有送过一封信,或是收到过一封信吗?如果是为了讨好朕,又为什么不具自己的名?”

    “可那个朝鲜使臣说.”王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给打断了。

    “就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好了。”朱常洛语气中带着近似于未卜先知的笃定,“礼曹是一个叫李尔瞻的废王亲信在管,李倧可不可以砸重金收买他?或者说,李倧根本就没走礼曹的流程,他有可能就是收买了使臣,让使臣临时在礼单上添了两行而已。就像这回,来朝的贡使突然掏出奏疏来这么一出,谁能想到?”

    “这”王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绷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这活生生的人怎么是两行字就能送来的?”

    “两行字送不来,船能送来啊。”朱常洛说,“朝贺的使团照例走辽东过关,送人过来的海船则走海路到天津。人货两齐之后,使臣只需要在礼单上添上两笔,就能瞒天过海。如果操作得当,他们只需要收买呈送礼单的那个人就能瞒天过海。就好像天津的案子,只不过是几个书办、胥吏就能把堂堂的饷部侍郎蒙在鼓里。”

    “主子说得是。”王安疲惫笑了一下,语气中仿佛带着几分央求。“不过奴婢还是以为,有必要仔细地查一下,就算事情全如主子所言,查一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无非是让骆养性他们多费点工夫。”

    “查呗。如果能让你少胡思乱想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朱常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而且朕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会儿骆思恭那边儿已经在给他的儿子写信了吧?”

    “哎哟.”王安的脸上适时地显出讨好和惶恐的神情,“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主子。”

    “看你这火急火燎,满头大汗样子,朕就是想猜不到也难。”朱常洛探身拭去王安额头上的汗。

    王安先是一愣,随后便有一股暖流从心尖涌向四肢百骸。他正要说话,却有一席不讲理的钟声从北方铺卷过来,盖过了他的心声。

    铛!

    “哼哼。”朱常洛淡淡一笑。“看来你回不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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