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帝吧 > 泰昌大明 > 第734章 拆东补西

第734章 拆东补西


王纪听汪应蛟这口气,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偶然听说的一件事情:“我听说熊飞白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部堂您的手底下任事?”

    “那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了。”汪应蛟点点头,眼里缓缓蒙上了一层遥远的追忆。

    “二十二年前?那就是万历二十七年?”王纪将泰昌元年换成万历四十九年,很快就算出了准确的年份。

    “没错。是万历二十七年。”汪应蛟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追忆之色更加浓郁了。“那一年东征事毕,津抚撤衙,天津地方还归保抚。而我也改抚保定。熊飞白差不多也就是在那时候,结束观政,来保定做了推官。他是万历二十五年湖广乡试的解元,文章也写得很漂亮,所以一开始,我只当他是那种长于文章的清流。但我后来发现,无论是官评吏治,还是军实民碞,他都是应手而办,从无留滞。至于断准情法,理冤雪枉,那更是一把好手。他仿佛天生就很会做事。只是有时难免心急情切,口不择言。”

    汪应蛟捧起茶,轻轻地吹了一口。

    “万历二十八年,畿辅大旱,保抚治下也难以幸免。所以巡抚衙门行文各府,希望大家富户能捐资赈灾,只可惜应者寥寥。有一日,我外出归来,他突然找到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说什么——劝民捐赈,固大善。倘民亦还诘官之‘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则何以应?”

    “这话可真是不客气啊。”王纪看着汪应蛟的脸上毫无愠意,就轻笑了两声。

    “可不是嘛。”汪应蛟也笑了笑。“虽然他平日里就有‘性气先生’的‘雅号’,但对我还算有礼。所以当他急头白脸地对我说出那一通话的时候,我是很意外的。”

    “那您是怎么对付他的呢?”王纪笑问。

    “还能怎么对付他?”汪应蛟吹胡子瞪眼。“辖地大旱,生灵涂炭。他急,我比他更急!而且那会儿,我已经做了很多事情了。开仓放粮,亲自带队周行村野,确保赈济的粮食能按户发到受灾百姓的手上。可是我一回来,他就劈头盖脸地当着众人的面对我阴阳怪气,我当然不服,当时就跟他吵起来了。”

    “然后呢?”

    “他到底是解元,年纪还轻,嘴皮子那是又快又利索,我年纪大,说不过他,当时就给急哭了。”汪应蛟倒也不害臊,笑了一下继续说:“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叫人把他叉出去。可这老小子是有备而来的啊!我身边那些标兵刚哆哆嗦嗦地围上去,他就取下在挂在肩上的包袱,捧到我面前说什么‘愚谓欲劝民捐,当先自官始;欲劝官捐,当先自上官始。若公倡于上,某虽贫,犹能易袍带,捐百金佐美意’。”汪应蛟记得很清楚,甚至还甩头摆脑地模仿了一下熊廷弼的语气。

    “那时候我才注意到,他那天找上来的时候,没有穿官服,而是套着一身沾满了泥巴的粗布衣服。”

    “他把官服当了?”王纪开始放松下来,竟然拿起一块点儿心往嘴里塞。

    “那倒不至于,官服毕竟朝廷体面,他第二天上衙时候就没穿那套粗布衣服了。”汪应蛟耸耸肩,也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想他应该就是做个姿态,给我,还有在场的其他人看一看。”

    “再然后呢?”

    “然后捐赈的事情就成了呀。”汪应蛟叹了一口气,“我不如他啊。‘上行下效’,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我这个在宦海里沉浮了二十多年的老头子,竟然还不如一个新进的少年文章士明白。我当场接了那一布袋银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怎么也比他的俸禄高多了。”

    “之后,我自己也拿了几百两出来。一时间,道、府、厅、州,各地官员都开始捐钱,多的二三百两,少的一二百两。而那些家境殷实的富户、儒士,见我们这些当官的捐了,也终于跟着捐钱捐米。积少成多,至于每县都能积银千两、积谷千石。乡野发粮,县城设粥,总算是熬过了那年的天灾。”

    “这么说,熊飞白脑袋上顶着的那个‘天下理官第一’真是您给他评的?”王纪问道。

    “唔”汪应蛟摇头。“我确实给他拟了推官最优的考评,但还没到州府县官的考年,我就升调工部了。他那个所谓的‘天下理官第一’要么是他自个儿吹出来的,要么就是孙纯玉想法子给他评的。”

    “孙纯玉”王纪沉吟道。“您是说南吏书孙公玮?”

    孙玮,字纯玉。万历五年进士,万历三十七年,以仓场侍郎兼署都察院事,万历四十一年十月乞辞归,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与汪应蛟同时起复。汪应蛟署南户部,孙玮署南吏部。

    “是啊。万历三十年,我升调工部右侍郎.虽然最后没去.”汪应蛟嘴里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当时接任保抚的人,就是孙纯玉。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万历三十二年,保定又遇到了水灾,当时熊飞白还在保定推官任上,肯定是他俩合力赈灾嘛。也不知道孙纯玉有没有和我一样,被他熊飞白当众羞臊。”

    “怕是有的。”王纪饮下一口茶,把嘴里的食物残渣一下子漱到了肚子里去。

    “哦?”汪应蛟挑眉。

    “万历四十一年,汤宾尹那个案子,”王纪说,“孙公最后不是把荆养乔和他熊飞白一起劾罢了吗?”

    “呵。那就是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糊涂案子,闹到最后还变成了党争。”汪应蛟摇了摇头,“孙纯玉这么做,无非是息事宁人而已”汪应蛟收回心神,及时掐断这个逐渐开始变得麻烦的话题:“话说,往朝鲜增兵三万,应该也加不了二百万饷银吧。”

    王纪见汪应蛟一下子转回到正题上,便也撑着扶手坐直了些。“其实没有加到二百万,粗算下来是一百四十万上下。其中还包括了一开始的安家银、衣鞋折银。和原本的八百三十余万一并合算,是小一千万。”

    “那这一百四十万,户部这边打算怎么筹措?”汪应蛟问。

    “事发突然,”王纪轻叹一口气,“下官只有一个粗略的思路。”

    “那就请说说这个思路吧。”汪应蛟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下官的思路也很简单。”王纪的脸上闪出了无奈的神情。“那就是多给银,少给粮。让朝鲜监护衙门尽可能用现银在朝鲜当地采买。采买不够,再让饷部想法子筹措转运。”

    “在朝鲜当地采买,这能行吗?”汪应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靠谱。

    “我也不知道。”王纪笑容转苦,摇了摇头。

    “我觉得玄。当年我巡抚天津,一个重要的差事就是为东征将士转运粮饷。据我所知,朝鲜国贫力弱,物产稀缺。当时别说为我朝将士提供军粮,就是朝鲜本国的军士也得不到充分的补给。你要知道,他们给本国军士定下的额粮,还不足我兵的六成,饷银更是一分没有。”汪应蛟说道,“虽说如今只派三万人监护朝鲜,比当年的五万额兵少了四成。但我觉得全靠当地供应,恐怕还是很难维持的。银子毕竟不能当饭吃。”

    “今时不同往日了。二十年前,我兵入朝的时候,朝鲜就只剩了半个平安道。后来虽然收复失地,但总归是被禽兽倭匪敲骨吸髓地刮了一遍地皮。可如今休养生息二十几年,再是不济,情况也该比当年要好得多吧。”王纪说,“而且下官此说,也只是一个构想,最后成不与成,还是要看咱们的袁监护怎么说。实在不行,户部也就只能想法子给他腾挪了。”

    “袁监护?哪个袁?”

    “袁可立。河南归德府睢州人,和李部堂是同乡。万历十七年的进士。万历二十四年,在山西道监察御史任上,忤意革职。去年起复。一上任就是左通政。”王纪缓缓说,“今年恩科,又被皇上点为同考官之一,恩科一结束,就被调去辽东做了镇江兵备参政。不过我想,兵备参政应该只是一个掩饰身份。恐怕从一开始,他的差事就是监护朝鲜。”

    “为什么选他?”汪应蛟对袁可立这个人名有些印象,但目前也仅此而已了。

    “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王纪咂吧了一下嘴。“传说是因为焦竑。”

    “焦竑.”汪应蛟略想了一下。“你说的是万历十七年的状元,焦弱侯?”

    “没错。就是他。”王纪说。

    “可是焦弱侯不是已经过世了吗?”汪应蛟和焦竑同为南直隶人,虽然交谊不深,但总归还是有些来往。

    汪应蛟很清楚,焦竑不但是状元,还当过太子讲师。在担任太子讲师期间,焦竑甚至还自编过一本《养正图说》以求启迪圣聪。可即便当年的太子,如今皇帝仍旧念着焦竑,也没办法在他的推荐下点中袁可立啊.

    王纪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些微讽刺的意味:“焦大状元是过世了。可他仍旧是咱们徐大宗伯的恩师啊。”

    “焦弱侯和.徐子先?”

    “是啊。咱们的徐大宗伯是万历二十五年顺天乡试的解元。据坊间传说,当年就是焦大状元把咱们徐大宗伯的卷子从落卷堆里捡了出来,硬点成了解元。”王纪对徐光启原本是谈不上什么好恶的。但是一想到礼部伙同内阁,背着朝廷唱了一出监护朝鲜的大戏,事先一点风声没有,事后又“通知”户部措办粮饷,王纪就忍不住生出一肚子火气。

    汪应蛟脑子有些乱,没能听出王纪对徐光启的不满。“惟理你的意思是,焦弱侯是徐子先的恩师,又和这位袁.监护交谊颇深。”汪应蛟原本想喊袁可立的表字,但又不知道他的表字是什么,于是还是只能以官职代称。“因为这层关系,徐子先便向皇上推荐了他?”

    王纪点了头,却说:“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坊间的传言。当中几分真假,我也不敢跟您保证。”

    汪应蛟倒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探寻其中真假,所以只略略颔首便将话题给扯了回来:“这次监护朝鲜调的不是京营兵吗?咱们完全可以把原本准备供给京营的这部分粮饷截下来,发给朝鲜啊。”

    “唔”王纪微微蹙眉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不行?”汪应蛟问。

    “组成这支朝鲜监护军的不只有京营兵。据咱们的崔本兵所说,京营兵大约只占整个朝鲜监护军的一半。另外一半则是由沈有容麾下的原山东海防营兵,和一营援辽南兵组成。这三股人加起来一共是二万五千人,分别从登州和威海渡海,直抵平壤、汉阳。”王纪解释说。“更重要的是,这些因为抽调而产生缺口,后面还要陆续补充。”

    “也就是说,”汪应蛟一下子就明白了。“增兵所需的军粮完全就是额外的支出?”

    “没错,山东那边已经开始补兵了”王纪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手掌在后退的发际线上不断的摩挲着。“这些钱粮都是额外的支出。”

    “惟理。”汪应蛟侧过头,“你刚才说,东渡朝鲜的兵马一共是三万人。可你又说,这京营兵、山东兵,还有一营援辽南兵总共是二万五千人。另外的五千人呢?”

    “哦。是这样的。”王纪怀着些微歉意笑了一下,“咱们的方首辅之前说,为了抵御盘踞在宽甸地方的阿明部,之后很可能会把镇江道析出辽东,划给朝鲜监护节制。原本就驻在镇江的毛文龙部和张昌胤部,也会在那之后,划到朝鲜监护军下。这两营人马加起来大概五六千人,所以总算下来就是三万来人。”

    汪应蛟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其实也就只是新增了两万多人的耗用?”

    “严格来说,确实如此。”王纪说,“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这两万多人的耗用,也实在不好再在内地筹措了。就像咱们先前说的豆子,就算饷部全力筹措,最多也只能挤出不到七十万石供给辽事。朝鲜拿一点,辽东就少拿一点。我们所做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拆东补西而已。”

    (本章完)


  (https://www.shudi8.com/shu/742178/28375117.html)


1秒记住书帝吧:www.shudi8.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di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