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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章 以钞代银


汪应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豆子另说。米粮总还是够的吧?”

    “银子够,粮食就能够。”王纪回说道,“但是千里迢迢的运粮过去,永远不如就地采买。不管航道怎么改,‘南京运北京,三石致一石’的铁律是不会变的。”

    所谓“南京运北京,三石致一石”也就是从南京起运三石粮食,最终能成功到达北京的只有一石。而另外两石则都在运输的途中被消耗和损耗掉了。这种极不经济的税收方式,也是嘉隆万三朝持续推进税收白银化的根本动因。毕竟一两银子可比它能买到的粮食要轻得多。

    “你说得没错。”汪应蛟沉声道,“但我还是觉得,户部应该做些准备。从京师到王京,往来再快也得两个月,万一我军因为军粮不足而不得自筹粮秣,那我天朝上国的脸面,可就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了。”

    汪应蛟这话说得很委婉,但王纪还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汪应蛟这是担心军队因为缺粮而劫掠朝鲜乡野。而汪应蛟的忧虑也不是毫无根据,当年壬辰倭乱,第一批进入朝鲜的祖承训部,就是因为朝鲜朝廷丢了平壤,无法及时供应军粮,而不得不闯入民家劫粮。虽然影响总体不大,但还是闹得很不好听。

    “部堂勿虑。”王纪宽解道,“内阁说了,山东那边会想法子给大军准备五万石米粮随征。有这批粮食压阵,就算大军入朝之后得不到任何补给,也至少用三个月。而且塘沽那边日常保有超过十万石的储备,我们可能给饷部衙门发函,让他们做好接济朝鲜的准备。”

    “既然如此,那短时间内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话虽如此,可汪应蛟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松快太多。“惟理。我想知道,如果扣除挪拨的赃款,辽东和朝鲜的军费缺口有多大?”

    “至少四百五十万,至多能超过五百万。”王纪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报出这个数字。

    “嘶!”汪应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算出来的?”

    王纪起身走到案台边上,探身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一边翻一边说:“从万历四十六年,每亩田赋加银三厘五毫。万历四十七年,每亩又加银三厘五毫,万历四十八年再加二厘。也就是说,每亩田赋总共加银九厘。”

    “去年一整年,天下实收九厘辽饷,共计五百二十一万三千六百四十四两三钱九分四厘六毫,简计为五百二十一万三千六百四十四两。如果减半,那就是二百六十万又六千八百二十二两。辽事未起之前,朝廷每年拨给辽东的正赋约为二百三十万两。辽饷减半,并合正赋,总计约为四百九十万。”王纪走回到并排的客座前,将翻开的账册递给汪应蛟,并继续道:

    “之前说了。辽东年总耗银额计八百三十万,加上朝鲜的一百四十万,那就是九百七十万。收支相抵,那就是四百八十万。上下取浮,也就是四百五十万至五百万。”

    “天哪.”汪应蛟接过册子,声音都有些发抖了。“户部.户部这边原本准备如何弥补这个缺口?”

    “唉!”王纪长叹一口气,缓缓坐下说,“还能有什么法子,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开源节流那老几样。倒是宫里似乎是弄了个新的办法出来。”

    “你是说在天津开埠,靠着海上的商路开源?”汪应蛟问道。

    “这倒是一个法子,”王纪点点头,又摇摇头。“但我刚才想说的却不是这个事情。”

    “那是什么?”汪应蛟看得心烦,索性合上那本册子。

    “日月银行,您知道吗?”王纪反问道。

    “日月银行.”汪应蛟想了想,“正阳门那边好像有个招牌。还挂得挺显眼的。怎么了?”

    “您知道这个银行是干什么的吗?”王纪卖了个关子。

    “银行.”汪应蛟从没听过类似的名词,所以只能凭着经验乱猜。“是买卖银器、银首饰的商行吗?”

    “不是。”王纪见好就收,直接揭晓谜底,“这个银行,其实就是宫里开的票号。”

    “票号?宫里开的?”汪应蛟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哪个公公的产业?”

    “不是哪个公公的产业,是新设的内官衙门。”王纪摇头说,“带品级的。由司礼监直管,总行长就是首席秉笔太监魏朝魏公公。”

    “啊?内官衙门.魏公公.”汪应蛟很快就想起了魏朝那张沉默的笑脸。“这是要干什么?做生意挣钱?票号能挣几个钱?”

    票号确实是一个挣钱的生意,但对于偌大的大明朝廷和辽东那边的缺口来说,这点儿收入就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了。肯定不如减掉的那一半辽饷。

    “票号是挣不了几个钱,但如果这个票号还发宝钞呢?”王纪微微眯起眼睛,幽幽地说。

    “怎么又扯到宝钞上了?”汪应蛟反而更疑惑了。“那不是提举司的事情吗?”提举司,全称宝钞提举司,隶属于户部,正八品衙门。成立于洪武七年,下设钞纸局和印钞局等下属机构,专司大明宝钞的印刷、存储与流通。

    “这个银行弄了一种叫‘大明银票’的‘新宝钞’出来。”王纪呵呵一笑,接着解下挂在腰间的锦绣钱袋,从里边儿掏出一张一两面额的银票,递到汪应蛟的面前。“就是这个,您看看吧。”

    汪应蛟放下账册,接过那张所谓的‘新宝钞’,发现这是一张一掌长宽的多色双面雕版纸钞。边缘有明显的裁剪痕迹。

    纸钞的抬头是十个横排着的大红色的馆阁体字——大明日月银行通行银票。

    落款同样是四个横排着的大红色的馆阁体字——泰昌元年。

    两行红字中间的主体部分,是一列用黑色墨水印制的隶书:官银壹两整。

    除了这些基本文字,银票的正面还印着一些防伪用的花纹。这些花纹让银票一眼看上去很像宝钞,但仔细观察,又明显不是宝钞。

    两行红字之内,包裹着黑色主体字的大面积图案是一个九叠篆边框。左侧的边框里是用九叠篆撰写的“天下通行”,而右侧边框里则是用同样用九叠篆撰写的“大明银票”。

    和大明宝钞不同是,边框以外不是龙纹饰以及波涛图案,而是稻穗和银锭的图案,以及一对儿左右对望的七品鸂鶒。

    看过正面,汪应蛟便将之翻转过来观察背面。银票的背面也有边框和文字。边框同样是稻穗、银锭以及鸂鶒,而边框中央,则是用馆阁体竖着印刷的制式说明:

    本票与等额官银通行。

    本票不记名,见票即兑,务必妥善保存。

    本票由隶属于司礼监的日月银行印造发行。

    伪造本票者,一概处斩,并株连三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汪应蛟将银票递还给王纪。“宫里究竟想做什么?”

    “以钞代银。”王纪接过银票,却没有立刻将之收进钱袋,而是顺手放在了身侧的茶几上。

    “以钞代银?”

    “对。您看这一句。”王纪翻转银票,指着“说明”文字中的头一句道:“‘本票与等额官银通行’。也就是说,这张一两的银票,就等于一两的官铸现银。”

    “您看。”王纪又把那个锦绣的袋子给打开了。“这是银作局新铸的一两制银。”他从袋子里边儿抖出一块儿大拇指大小的标准一两铸银,压住那张银票。“这一两制银,和下面那张银票完全等价,拿着这张银票去银行,就能兑出一两制银。反之,也能用这一两制银从银行那里换出一张银票。”

    汪应蛟拿起制银,轻轻地掂了掂,接着又看了看上面铸文。

    制银的正面只有四个竖排的大字——大明官银。

    而背面则铸刻着三列并排的小字,分别是铸造地、重量和银匠的姓名——京铸,壹两,聂荣。

    “我还是不太明白”汪应蛟看看铸银,又看看银票。“这么做,怎么就算是开源了?”

    “这锭制银,还有这张银票”王纪指着银票和压在上面的制银说:“都是我上个月的俸禄。”

    “朝廷已经开始拿这个银票给官员发俸了吗!”汪应蛟一震,那双浑浊的老眼再一次瞪大了。

    “没错。一半银,一半钞。已经发了三个月了。”王纪竖起三个手指,“而且不只是俸禄,还有军饷。”

    “军饷!”汪应蛟更加震惊了,连忙问:“发给谁?辽东吗!?”

    “应该会从辽东开始。”王纪点点头。

    “应该?”

    “上个月,”王纪解释说,“咱们的熊大经略给朝廷的上了一道奏疏。奏疏很长,内容很多。战况军纪、敌我态势、军器消耗、粮草军饷,乃至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谓是无所不包。而在粮草军饷这一条下,就有一点是请求朝廷用日月银行发行的银票代替现银,给辽兵发饷。”

    “熊廷弼主动请求?怎么会!”汪应蛟简直惊呆了。“这时候拿‘宝钞’给士兵发饷,这不是动摇军心吗?”

    “下官以为。”王纪压低声音说,“这个请求有可能是宫里的人授意他写上去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汪应蛟一下子就想起了皇帝那张游刃有余的笑脸。

    “四月,李长庚解职罢官,回京待勘,毕自严接掌饷部,海运改道。宫里照例发帑支饷。不过这回,坐船走新航道去辽东的,不只有帑银,还有一个行山东分行。”王纪的声音又恢复了正常。

    “行山东分行?”汪应蛟听懂了,但没明白。

    “日月银行由上到下,分成总行、分行、支行三级。”王纪解释道,“总行在京,分行在省,支行在县,辽东属于山东分行的分行,所以称作行山东分行。行山东分行下,有广宁、海州、盖州三个支行。管事的人都是宦官。”

    这个总、分、支的组织架构,汪应蛟可太熟悉了。换种说法,不就是户部分司体系下的厅、局、司吗!

    “然后呢?”汪应蛟连忙问。

    “然后他就上了这道奏疏啊。”王纪说。

    “不是。”汪应蛟说,“我的意思是,熊廷弼上了这道奏疏之后呢?”

    “疏上,章下内阁。”王纪款款说:“说得更仔细些,就是皇上要求内阁会同六部商讨疏中事宜,择其可行者,行之。”

    “怎么个说法?”汪应蛟紧接着问。

    “那道奏疏上的大部分事情已经议定了,”王纪说。“但军饷改钞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结果。”

    “你反对了?”汪应蛟反应得很快。

    王纪点了头,却说:“也谈不上反对。我只是认为,军饷不比官俸,必须慎之又慎。更何况,如今朝廷又不是发不出现银,何必在辽东多事的时候搞这一出。”

    汪应蛟沉默了一会儿,望着茶几上、银锭下的银票问道:“这票子真的兑出银子吗?”

    “能。至少现在能。”王纪点头说。“银票官俸已经发了三个月了。绝大多数指着俸禄过日子的官员,都是在拿到银票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去银行兑了现。银行那边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来多少兑多少,甚至没有出现过柜银告罄,暂缓兑现的情况。从早到晚,只要还没到歇业的时辰,那就是有人来,就给兑。”

    “这么说,”汪应蛟若有所思地说,“近三个月的俸禄有一半都是宫里发的?”

    “发俸的还是我部。不过银子是宫里出的。”王纪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近有三年辽事,远有二十年矿税,太仓银库空得几乎能跑耗子。若不是皇上抄了郑国泰的家,并用抄没的赃款补发欠俸。恐怕要等到今年的夏税进京,户部才支得出近一年以来的第一笔俸禄。”

    “也就是说。”汪应蛟点了点头,眼里的思虑之色更甚。“是宫里先给户部银票,让户部用这些银票给京官发俸。户部发了俸禄之后,京官们就拿着这些银票去银行挤兑,而银行还都给兑出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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