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烬艇像一头蛰伏在锈火同盟庞大舰队阴影中的受伤孤狼，停泊在“熔炉之心”主岛边缘。引擎室的舱门依旧紧闭，苏槿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那片埋葬了所有幻梦的钢铁坟墓里，与叶然石化的半张脸为伴。林烁站在零号残破的舰桥上，手中紧握着两样东西：左边是赫利俄斯那张染血的初代船票，冰冷刺骨；右边是苏槿那把生锈的扳手，沉甸甸的，带着未干的油污和另一个女人绝望的余温。

下方巨大的熔炉广场上，喧嚣震天。锈火同盟最后的力量在此集结。不再是零星的改装艇和散兵游勇，而是由数十艘大小不一、布满火焰齿轮涂鸦、装甲厚重、引擎经过粗暴强化的烬艇组成的舰队！它们如同生锈的钢铁巨兽，吞吐着混杂了劣质燃料和金属粉尘的浓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锈火的战士——劳工、流放者、黑市商、失去家园的拾荒者——穿着拼凑的护甲，手持简陋或改装的武器，如同蚁群般涌上各自的飞艇。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汗臭、劣质兴奋剂和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气息。

“为了自由航路！”

“为了死去的亲人！”

“砸碎晶穹的牢笼！烧了空王的狗窝！”

愤怒的口号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撼动浮岛的声浪。老瘸站在他那艘名为“铁砧号”的、改装得最为狰狞的旗舰舰桥上，仅存的左腿支撑着身体，那条由他亲手打造、如今却承载着丧女之痛的机械义肢重重踏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战鼓。他失去了女儿林芸（第七号容器），又目睹了林澄（新的容器）被夺走，对天空势力的仇恨已化为焚尽一切的业火。他夺过传声筒，声音通过扩音器在舰队上空炸响，嘶哑却充满力量：

“锈火的崽子们！晶穹的‘记忆猎犬’叼走了我们的骨头！空王的舰队踩在我们的头上拉屎！他们抢走我们的记忆！夺走我们的孩子！把我们当成牲口一样圈养、实验、压榨！”他猛地指向远处灰霾中若隐若现的、散发着冰冷蓝光的晶石穹顶城，“今天！我们不是去乞讨！不是去送死！我们是去——把天捅个窟窿！把那些高高在上的杂种拖下来！用他们的血，祭奠我们死去的亲人！用他们的城，给我们活着的孩子铺一条生路！为了锈火！为了自由！为了——我们的孩子！！！”

“为了我们的孩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回应着他，无数武器指向晶穹的方向，引擎的咆哮声瞬间提升到极限，震得浮岛都在颤抖！

总攻的号角，由熔炉岛深处巨大废铁敲击出的、穿透力极强的金属悲鸣，骤然划破长空！

“呜——嗡————！！！”

庞大的锈火舰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引擎喷射口，爆发出刺目的火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撕裂灰霾，朝着晶穹联邦那闪耀着冰冷光辉的“晶石穹顶”城猛扑过去！

林烁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船票塞回怀中，将苏槿的扳手紧紧系在腰间。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皮肤，仿佛能感受到苏槿残存的意志和叶然无声的牺牲。他最后看了一眼引擎室紧闭的舱门，转身准备登上一艘负责快速突袭的锈火高速艇。

“喂！小刺猬！”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传来。夜莺从混乱拥挤的人潮中挤了过来，她脸上夸张的油彩被汗水和油污糊花，鲜艳的拼布衣服也沾满了灰尘，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带着一种强装的轻松和深藏的忧虑。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油纸包。

“拿着！”她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塞进林烁手里，正是老瘸摊位那种炸虫饼的熟悉香味。“老瘸叔特意给你留的最后一锅，加了双份魔鬼椒！提神！”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林烁看着手中的炸虫饼，又看看夜莺糊花的妆容下掩饰不住的担忧。他想起了熔炉之心的初次相遇，想起了她用一顿饭“买”走他恐惧记忆的约定。那些短暂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暖，在此刻惨烈的战争背景下，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夜莺…”林烁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次…可能…”

“闭嘴！吃你的饼！”夜莺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老娘的投资还没回本呢！你欠我多少顿饭了？自己数数！”她伸出手指，想戳林烁的胸口，但看到他腰间那把生锈的扳手和眼中冰冷的杀意，手指停在了半空。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湿意，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听着，拾荒小子。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把她带回来…然后…”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丝恳求，“活着回来…把饭给我补上！一块饼都不能少！听见没？！”

活着回来…吃饭…

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此刻却重若千钧。林烁看着夜莺眼中强忍的泪光和深切的担忧，冰冷坚硬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用力握紧了手中温热的油纸包，仿佛握住了人间最后一点温度，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就在这时，锈火舰队的前锋已经与晶穹联邦外围的防御舰队猛烈交火！刺目的能量光束在灰霾中交错穿梭，爆炸的火光如同节日里残酷的烟花，不断有飞艇拖着浓烟坠落！晶穹联邦那巨大的、覆盖着蓝色能量护盾的“晶石穹顶”清晰可见，如同冰冷的巨兽盘踞在远方。

“快走！”夜莺猛地推了林烁一把，“再磨蹭连汤都喝不上了！”

林烁不再犹豫，转身跃上那艘等待已久的锈火高速艇。艇身剧烈震动，引擎发出尖啸，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混乱的战场！

炮火在舷窗外呼啸，爆炸的冲击波让艇身剧烈颠簸。林烁紧握船舷，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能量光束的闪光，死死锁定着晶穹联邦核心区域——那片他曾在录像带中见过的、旧纪元实验室遗迹所在的高塔！赫利俄斯一定把林澄关在那里！

高速艇凭借优异的机动性，在密集的火网中穿梭，险象环生。越来越近了！那座高塔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塔身上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闪烁着数据流的晶石面板，顶端几个巨大的观察窗反射着战场的火光。

就在高速艇即将突破最后一道拦截火力网，逼近高塔的瞬间！

林烁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高塔中部一个巨大的、由高强度晶石构成的观察窗上！

窗内，光线明亮柔和。

一个穿着白色蕾丝睡衣的娇小身影，正站在窗前。

是林澄！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右臂和脖颈处那死寂的灰白色石化区域已经蔓延到胸口，甚至爬上了她小巧的下颌！她的身体显得异常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小手紧紧扒着冰冷的晶石窗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她的眼神！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大眼睛，此刻却充满了林烁从未见过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清醒！她似乎不是在被动地等待救援，而是在…执行着什么！

下一秒，林澄的动作让林烁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只见她颤抖着，用那只尚未完全石化、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她从不离身的、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布偶熊！

她没有任何犹豫，眼神决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布偶熊按向自己石化的胸口！

更确切地说，是按向胸口灰白色石质与正常肌肤交界处，一个正在缓慢扩散的、细微的灰晶裂痕！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和震耳欲聋的炮火，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林烁的脑海中！

布偶熊的身体被强行挤压、撕裂！填充的劣质棉絮飞溅出来！

而林澄，她竟然将布偶熊内部隐藏的那枚记录着母体实验室坐标的记忆晶片，硬生生地、按进了自己胸口的灰晶裂痕之中！晶片边缘锋利的棱角瞬间割破了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灰白色的石质和她洁白的睡衣前襟！剧痛让她的小脸瞬间扭曲，身体猛地弓起，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更加用力地将晶片向裂痕深处按去！

她在干什么？！将坐标…融入自己的身体？！用这种方式…保护它？！传递给谁？！

“澄澄——！！！”林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高速艇，扑向那扇窗户！

然而，就在这一刻！

晶穹联邦核心高塔顶端，一个巨大的、环绕着无数复杂晶石阵列的装置骤然亮起！刺目的、如同太阳般的金色光芒瞬间爆发，形成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晶石穹顶城的能量漩涡！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直接抹除思维的恐怖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赫利俄斯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如同神谕般响彻天空，带着终结一切的漠然：

“新黎明计划——最终阶段，‘记忆天幕’，启动！”

林烁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金色光芒和思维湮灭的空白所吞噬！他最后看到的，是林澄在窗口被金色光芒吞没前，那苍白脸上残留的一抹…仿佛完成了使命般的、凄凉的微笑。

高速艇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失控翻滚，林烁手中的炸虫饼脱手飞出，在金色的洪流中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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