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英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苏棠。

眼前的女人穿着件深蓝色劳动布褂子，乌发松松挽在脑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却生得极妙，眼尾微微上挑，像含着点说不出的娇俏。

手里的动作，不慌不忙，透着股说不出的稳当……

苏棠像是没注意她们的打量，将瘦肉细细切好，装进碗里。

没一会儿，锅里就冒出滋滋的声响，一股猪油的香味弥漫开来。

霍星野的鼻子动了动，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锅铲。

“真香啊。”张萍由衷地感叹，“我们家过年都舍不得这么炼猪油。”

“孩子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亏着。”

苏棠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张萍，

“对了婶子，你以前在镇上哪个厂子上班啊？”

张萍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手心捏得紧紧的：“我、我之前在服装厂上工，干了快十年了……”

“前阵子厂里裁人，说我年纪大了，手脚慢，就把我辞了。”

说到这，张萍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红英她爸就是因为这个，才天天喝酒打人，要不是我……”

“妈！”刘红英赶紧打断她。

苏棠顿了顿。

在服装厂干了快十年，那做衣服，岂不是信手拈来。

她试探开口：“服装厂的活计，是精细活，我看婶子的手，看着就像是做细活的。”

张萍的手确实和村里其他妇女不一样，虽然也有些粗糙，却没那么多老茧，指节也细些。

张萍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啥细活不细活的，就是踩缝纫机，裁裁剪剪的，干久了也就熟了。”

苏棠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拿起锅铲翻了翻锅里的肥肉：

“那可真巧。我前阵子托人在镇上买了点布料，想着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可我这手艺不行，缝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的。”

她说的都是真话，自己拿碎布试过了。

缝制出来的小衣物，阵脚粗显，更别提做成衣了……

张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心里边琢磨苏棠这话的意思。

刘红英年轻，没那么多心思，直接道：“做衣裳不难的，要是苏棠姐不嫌弃，我可以帮着看看。”

像是怕苏棠不信，她又赶忙解释了句：“我妈教过我，平时在家也会帮着缝缝补补，简单的衣裳能做。”

“那可太好了。”苏棠脸上露出点真切的笑意，“我买的布料就在屋里，红英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看看？”

“合适的话，我想请你和婶子帮个忙，工钱好说。”

“工钱？”张萍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

这年头帮人做件衣裳，最多给块糖或者几两粮票，哪有直接说工钱的？

她被辞退后，家里断了最主要的进项，刘国山天天喝酒骂人，她也愁没地方挣钱。

苏棠这话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让张萍一时不敢相信。

苏棠看出她的疑虑，解释道：“婶子也知道，我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孩子们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衣裳做得勤，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红英和婶子有手艺，帮我做几件，我给点手工费，也算互相帮衬。”

她把“互相帮衬”四个字说得很轻，却让张萍心里的戒备消了大半。

是啊，互相帮衬。

她帮苏棠做衣裳，苏棠帮她解了燃眉之急，这再合理不过。

“苏同志，你说的是真的？”

张萍的声音带着颤音，手紧紧攥着衣角，“我……我做的衣裳，你真看得上？”

“婶子以前在服装厂上班，做的衣裳肯定比我强。”

苏棠拿开案板上的瘦肉，开始剁馅，“我就是想做些家常的棉袄棉裤，不用太复杂，只要合身暖和就行。”

她一边剁馅一边说：“布料是卡其布和蓝布，都是耐穿的料子。孩子们的尺寸我大概知道，要是婶子和红英愿意，我现在就去拿布料和尺子，咱们量量尺寸？”

刘红英看了她妈一眼，见张萍眼里满是意动，便抢先道：“愿意的！我们愿意！”

她怕苏棠反悔，又补充道，“我妈做衣裳可好了，在厂里的时候，师傅都夸她手艺细！”

张萍也赶紧点头，激动得声音都抖了：“对，我会做！我还会裁布，红英也跟着我学了好几年，针脚比我还匀呢！”

“那就太好了。”苏棠停下手里的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这就去拿布料和画稿。”

她转身进了里屋，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不急着明说自己的本意。

一来黑市那边的布料，还不确定能不能拿到手；二来，她想先看看张萍母女两人的手艺，能不能达到她的预期。

里屋的箱子里放着她前几天买的布料，还有她专门画的几张简单样式。

苏棠把布料和画稿都拿出来。

回到灶房时，张萍母女正眼巴巴地等着，眼里的局促早已变成了期待。

“这是布料，”苏棠把布料摊开，“这几张是我画的样子，婶子看看行不行。”

张萍拿起画稿，虽然画得简单，但线条清楚，领口袖口都标得明明白白，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想过的。

她越看越觉得苏棠是真心想找她们做事，心里最后一点疑虑也没了，抬头道：“行！这样式简单，好做！”

刘红英也凑过来看，指着其中一张画稿道：“这个斜襟的棉袄好看，比村里姑娘穿的对襟棉袄利索。”

“红英有眼光，”苏棠笑着说，“星遥是姑娘家，穿斜襟的方便。星野和星临是男孩，就做对襟的，耐脏。”

她拿出尺子，对一旁傻愣愣的霍星野道：“星野，过来量量尺寸。”

霍星野愣了愣，看了看苏棠，又看了看张萍母女，慢慢走过来。

刘红英拿起尺子，小心翼翼地量着他的身高、肩宽、袖长。

张萍在一旁帮忙记着，母女俩配合默契，很快就量好了尺寸。

“星临和星遥在睡觉，等他们醒了我再量，”苏棠把尺寸记在纸上，

“这些布料先放婶子那，你们先做星野的，要是做得好，咱们再接着做其他的。”

她又拿出一块红色的布：“这块布颜色鲜亮，也软和，我想给星遥做件罩衣。红英，你看看能不能做？”

刘红英拿起布料摸了摸，眼睛亮了：“这布真好，做罩衣，轻便又好看。”

她抬头看向苏棠，“苏姐放心，我肯定能做好！”

“手工费的话，”苏棠早就盘算好了，报了个数，“一件棉袄或棉裤给五毛钱，罩衣给三毛钱，行不？”

这个价钱比她心里预估的高了点，但她知道，要想让人真心做事，就得给够好处。

这年头五毛钱能买不少东西，张萍母女肯定会愿意。

果然，张萍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行！太行了！苏同志，你给的太多了！”

“不多，”苏棠把布料和画稿都包好递给刘红英，“手艺值这个价。做好一件，咱们就结一次账，不拖欠。”

刘红英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宝贝，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谢谢苏棠姐！我们明天就开始做，保证做得好好的！”

“不急。”苏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快黑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苏棠送她们到院门口。

张萍还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刘红英则抱着布包，脚步轻快得像是踩着风。

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苏棠才转身回了灶房。

灶房里，霍星野正踮着脚往锅里看，炼好的猪油已经凝固成乳白色，油渣躺在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你不会做衣服吗？”

听到脚步声，霍星野仰着小脸问，眼里满是的惊奇。

虽然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但是大哥说过，小时候，妈妈每次过年都会给他们做新衣服。

就连学医的爸爸，都会缝补衣服……

“我为什么会？”苏棠不答反问。

“因为大家都会，连我哥都会！”

霍星野皱着眉头说。

这几年，他们旧的衣服穿破洞了，都是大哥帮他们缝补的。

苏棠沉思：“你想让我亲手给你们做新衣服？”

霍星野脸一红，反驳：“我才没有。”

苏棠点了点头：“没关系，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做的。”

她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而不是做一个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好继母”……

“谁稀罕。”

霍星野丢下这句话，匆匆跑远了。

苏棠在他身后喊道：“等新棉袄做好了，你们就能穿着去外边撒欢了。”

她拿起菜刀，继续剁饺子馅，心里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等确定张萍母女能达到自己的预期了。

那就可以把箱子底下的碎花布，和设计好的画稿，交出去让她们订做了。

锅里的水开了，苏棠把剁好的肉馅放进盆里，加了点葱姜和酱油，又从坛子里舀了勺猪油拌进去。

猪油拌馅，饺子才香。

包好的饺子，一个个下进锅里，很快就浮了起来，个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霍星野闻到香味，又屁颠颠地跑了回来。

守在灶台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嘴角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苏棠敲了敲他的脑壳：“去叫哥哥妹妹起床吃饺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霍星野应得很快，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苏棠正捞着煮熟的饺子，就听见院里传来开门声——

她抬头看向门口。

是霍时回来了。

苏棠的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下午在黑市附近撞见的一幕。

眼神暗了暗，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往碗里盛饺子。

她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多留意霍时的动向……

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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