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雨势渐歇，窗棂上还沾着水珠。

苏棠是被身下的凉意冻醒的，睁开眼就看见身上盖着件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深色外套——是霍时的。

她抬头，霍时已经醒了，靠坐在炕头，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已没了昨夜的滚烫。

他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膝盖上的长裤，见她醒来，只淡淡开口：“醒了？回去吧，孩子们该起了。”

苏棠没多说，把外套叠好递给他。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触到他指腹的薄茧，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移开。

她转身走出屋时，听见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昨晚……谢了。”

苏棠脚步没停，只轻轻笑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池塘里的鱼苗渐渐适应了环境。

苏棠每天除了去喂鱼，还会带着三个孩子去溪边挖野菜，教他们辨认草药。

霍星遥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会主动挽着苏棠的胳膊，叽叽喳喳说些学校里的趣事，偶尔还会学着二哥的样子，捡起小石子扔向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霍星临依旧沉默且稳重，每天放学就在屋里看书，只是会在苏棠喂鱼时，默默跟在身后，帮她拎着鱼食桶。

只是他腿脚不方便，走路也不利索。

苏棠本想让他不用多跑这一趟的。

见他别扭，苏棠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天下午，苏棠正在池塘边给鱼苗喂食，就看见霍星野哭着跑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的孩子，为首的是村霸刘铁的儿子刘小胖。

刘小胖手里拿着根树枝，嘴里嚷嚷着：“霍星野，你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谁让你把我家的鸡赶到沟里去的！”

苏棠眉头一皱，放下鱼食桶迎上去，把霍星野护在身后。

霍星野抽噎着说：“我没有！是他自己的鸡跑到沟里的，非要赖我！”

刘小胖仰着下巴，嚣张地说：“就是你干的！我爹说了，没本事，就该被人欺负！”

苏棠眼神冷了下来，她蹲下身，看着刘小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朋友，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星野把你的鸡赶到沟里，有谁看见了？”

刘小胖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自己看见的！”

“你自己看见的不算数，得有旁人作证。”苏棠站起身，目光扫过刘小胖身后的几个孩子，“你们谁看见了？”

那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他们刚才根本没看见霍星野赶鸡，只是跟着刘小胖来凑热闹。

刘小胖急了，伸手就要推苏棠：“你少管闲事！我爹可是刘铁，你惹得起吗？”

苏棠听见“刘铁”两个字，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这人她还真有印象。

前阵子队里人人都在背后议论，说刘铁仗着管着集体仓库的钥匙，手脚向来不干净。

上次她去仓库领玉米面，还撞见他偷偷往怀里塞红薯，被问起时只含糊说是“队里让拿的”，后来队长查账，那袋红薯压根没登记。

苏棠侧身避开刘小胖的手，语气不明：“刘铁？队长还正想问问他，上个月集体仓库少了五十个鸡蛋，是不是他偷的？还有上上周，生产队的牛棚少了一捆干草，是不是也被他拿回家了？”

刘小胖脸色瞬间白了，他想起来，他爹确实偷过集体的鸡蛋和干草，还跟他说过不能告诉别人。

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棠继续说：“队长正准备去你家核实。你要现在不给星野道歉，等队长来了，我让他把你和你爹一块收拾了。”

刘小胖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转身就往家跑，嘴里喊着：“我错了！我道歉！霍星野，对不起！”

看着刘小胖跑远的背影，霍星野破涕为笑，拉着苏棠的手说：“你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他们都给吓跑了！”

苏棠摸了摸他的头，刚要说话，敏锐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她扭头看去。

霍时站在田埂对岸的老榕树底下，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不远不近地看着。

面容冷峻，眼神凝着复杂的情绪，朝这边看过来……

苏棠正想冲他招手，霍时对上她的视线后，忽然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霍时这几天脾性怪怪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苏棠的鱼塘渐渐有了起色，鱼苗长得越来越壮实。

村里的人也不再说闲话了，偶尔还会有人来池塘边看鱼，跟苏棠讨教养鱼的经验。

这天傍晚，苏棠去村里代销点买盐，刚走到门口，就见老板王富贵背对着门，正鬼鬼祟祟地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黑布包。

那包口没扎紧，她眼角余光扫过，清清楚楚看见里面露出来的金属边角——

是之前她意外拿过到手的、严禁私下交易的电子元件，棱角规整，还沾着点细密的灰，显然不是寻常物件。

王富贵飞快地把黑布包塞进柜台底下，转身就撞进苏棠的视线，眼神瞬间慌了一下，又很快堆起笑：“霍嫂子来了？想买点啥？”

苏棠指尖攥了攥布包的带子，面上没露半分异样，只淡淡开口：“称两斤盐。”

王富贵应着“好嘞”，转身去货架拿盐，手却有些发颤。

苏棠趁这功夫，又飞快扫了眼柜台底。

黑布包被推得深了些，可那鼓鼓囊囊的形状，还有方才瞥见的电子元件模样，都在心里记得分明。

付了钱接过盐，苏棠没多停留，只点头说了句“麻烦了”，便转身走出代销点。

晚风拂过脸颊，苏棠心里却已经有了盘算：霍时这些日子一直在查走私案，前山那伙走私犯虽被抓了，可他后来总往镇上跑，显然是觉得还有漏网之鱼没揪出来。

王富贵看着敦厚老实，却藏这种违禁的东西，动作还这么鬼祟，怕不是跟那漏网的走私犯扯上了关系。

这事得找机会跟霍时提一句……

苏棠也不急着拆穿。

深夜，等三个孩子熟睡后，苏棠准备探探霍时的口风。

霍时的房门没锁，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霍时正在灯下看文件，见她进来，抬起头：“有事？”

苏棠走到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小叔，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你说。”

“村里的代销点老板王富贵，刚刚收了个黑布包，我回来的时候，见他偷偷埋在后院老槐树下了。”苏棠看着霍时，“我看那包东西不对劲，可能跟你查的事有关。”

霍时神色微凛，放下手里的文件：“你怎么知道？”

苏棠笑了笑，语气轻松：“我看到的。见他鬼鬼祟祟的，就多留意了一下。”

霍时盯着她看了几秒，应声：“我知道了，我会去核实。”

苏棠点点头，起身要走，走到门口时，霍时忽然开口：“谢谢。”

苏棠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她笑了笑：“不用谢，为民除害嘛。”

第二天中午，苏棠就听说，有两个穿制服的人，把王富贵带走了。

听说是犯了走私罪，进了局子还不承认，直到有人在他家后院老槐树下挖出那个黑布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走私的电子元件。

证据摆在面前，王富贵吓得腿都软了，当场就招认了，说这些电子元件是他从一个陌生人手里买的，准备高价卖给别人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出手。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苏棠正在喂鱼。

远远看见霍时过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好奇询问：“小叔，事情怎么样了？”

“人已经抓了，东西也没收了。”霍时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你心思很细。”

苏棠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俏皮：“都说了是猜的。我天生对事物比较敏感，总能察觉到一些别人没注意的细节。”

霍时看着她，眼神深邃，他知道苏棠这话存在打趣的意味，也没计较。

她总是像谜一样，让人看不透，又忍不住想靠近……

霍时沉默了几秒，说：“这次做得很好，没有自己冒险。”

苏棠心念一动，抬头看他，他的眼睑微垂，冷白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轻笑了声。

知道他是在内涵她之前在前山的时候，行事鲁莽，差点坏了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池塘上，波光粼粼。

苏棠和霍时并肩站在池塘边，偶尔有微风吹过，带着淡淡的青草香。

霍时偏头去看苏棠，只瞧见半边白皙的侧脸。

她的睫毛很长，在夕阳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唇很软，微微上扬着，透着一股活泼灵动。

他明显感受到心跳加快了，收回视线，看向池塘里的鱼。

苏棠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嘴角勾笑意没落下，低着头，继续喂鱼。

他沉默半响，忽然开口：“这次一样，记你一笔功劳。”

苏棠有些惊讶地扭头看他。

霍时双手搭在护栏上，目光沉静地落在碧绿色的鱼塘水面上，没有偏头与她对视。

苏棠故意逗他：“那要求随便我提？”

“嗯。”他应了声。

苏棠点了点鱼食桶的吊绳，若有所思，仿佛真的在认真思索。

“那……”她顿了顿，笑容逐渐放大：“我可能在一年内挣不到一万块了，之前我下的赌注，能不能取消啊？”

霍时终于扭头看向她，眉头微微蹙起，眼底划过一丝茫色，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可以。”

这下轮到苏棠笑不出来了。

她撇了撇嘴，“跟你开玩笑的，我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应下的赌约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取消。”

霍时似乎在思索她这话的意思，没第一时间应答。

苏棠眯着眼看他：“喂！你答应得这么快，是不是也觉得我完不成承诺？”

“没有。”

苏棠低哼了声，指着偌大的鱼塘，满脸得意：“看到我的鱼塘没，这个年底，我保证能挣够一万块……”

她得意洋洋又絮絮叨叨地说着，满面的自信与明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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