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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以阵明神,敖烈心服


第239章  以阵明神,敖烈心服

    姜义看著那缕淡淡的神魂光影,透出一股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疲色,便伸手,在儿子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香火年深,这一拍竟也落得了实处。

    手心微凉,却有几分真切。

    姜亮垂著眼,笑了笑,那笑意里有疲惫,也有一点自嘲。

    「些许奔波,不算什么。比起那些个倒了霉的同僚,孩儿如今,已是幸运太多。」

    他这话,说得极真。

    这些年看得多了。

    昔日同僚下属,一个个或被牵连,或被清算,有的连魂魄都被掷入阴火,不得超生。

    若非当年父亲执意阻拦,又巧借「天下大义」那一番言辞,将姜锐送去浮屠山,早早与太平道那帮人撇清了界线。

    只怕如今,自家也早成了案卷上的一缕灰。

    姜义听他话里的几分后怕,目光柔了下来。

    又拍了拍他肩,语气温温的。

    「今日是好日子,别再想那许多。走吧,一道上蛇盘山,为你家三娃贺个喜。」

    他这一说,姜亮那一身阴郁的神气,才算散了几分。

    应声一笑,点头应下。

    想当年,小姜潮初生之时,他还只能困在这水神庙里,遥遥望著山上。

    如今香火日深,神魂也稳了。

    离了这牌位,倒也能一步步走进那里社祠的地盘。

    正说著,庙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却是姜钦回来了。

    带著先前跑开的那两个小家伙,满头汗气,一边笑闹,一边往庙里钻。

    一见阿爷与父亲都在,立刻束了笑,恭恭敬敬地上前作揖。

    姜义微微凝神,细细一瞧,心头便生出几分慰色。

    这孙儿气息沉稳如海,身魂内外交融,举手投足间,已带几分圆融之象。

    性命双全,尘气俱净。

    更难得的,是他才三十二岁,根基却厚得叫人安心。

    往后这条修途,怕真要一马平川。

    姜义抚须,眉眼含笑,连连点头。

    「好,好啊。」

    「果然是一代更胜一代。我这把老骨头,眼看著是要被你们这些后生超过喽。」

    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姜钦得了夸,脸上虽带几分得意,嘴上却仍谦道:

    「阿爷折煞孩儿了。您老神在在,我们这些后辈,要跟著您学的东西,还多著呢。」

    话音未落,只听旁边一声奶气十足的插话:

    「爹,你不诚!」

    姜潮仰著脸,认认真真地拆台,

    「你方才在船上,不是还教我和小表叔,说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么?」

    说著,一脸天真。

    刘承铭在旁,也学著大人模样,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一语激得满庙笑声起,姜亮笑得弯腰,连姜义也被逗得须髯乱颤。

    就这么说说笑笑著,一行人拾级上山。

    晚风拂面,带著草木的清香与炊烟的甜气,

    一家老小并肩而行,说笑声断续在风里,竟有几分凡尘难得的安稳味。

    回到里社祠时,堂中早已灯火辉煌。

    几盏灵灯悬在梁上,摇曳如星,香雾缭绕,一桌酒席摆得满满当当。

    鸡鸭鱼肉、山珍野果,堆得几乎要溢出桌沿。

    老桂正满脸喜色地候著,见人齐了,立刻拍手道:

    「来来来,今日可得好好庆上一庆!」

    说罢,便取出一坛封得严实的灵酒。

    酒香浓得几乎要化出光来,未饮先醉。

    便是姜亮这神魂之体,嗅了两口,也觉元神都亮了几分。

    杯来盏去,笑语连连。

    到得酒酣处,两个小家伙拍著桌子起哄,

    「爹爹!翻个跟斗!」

    姜钦也不推辞,哈哈一笑,脚尖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

    月下云端,只见他在夜空中连翻几个空心跟斗,灵光一闪,衣袂飘飘,引得满桌齐声叫好。

    欢声散去,姜义这才慢了几分笑意,放下酒杯,目光转向老桂。

    「亲家,」他语气平缓,却带几分分量,「潮儿那桩事,我已托人打听到了确切消息。」

    「火焰山的事,确实有,只是时辰未到。少说也得两三年,才有个准头,不必急在一时。」

    此言一出,老桂端著杯的手微微一顿。

    眼中那点精光一闪即逝,惊讶之余,竟也透出几分服气。

    他哈哈一笑,长舒一口气,将杯中灵酒一饮而尽。

    「好,好,这就好!」

    那份悬著的心总算落了地,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松了几分。  

    他又亲手替姜义与柳秀莲斟满酒,语气带著几分解释,也带著些久未放下的疲意:

    「不瞒亲家,自家虽也在天上混过些年头,兄弟姊妹消息还算灵通,只是多在西天那一路走动,与兜率宫算不得亲近。」

    「这桩事,也只是风闻有之,却摸不著细底。」

    老桂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几分懊恼,也有几分急切。

    「我这不是怕错过了那桩天大的机缘么?心里一慌,便想著拼著些风险,也要早点帮潮儿将那神魂唤醒。」

    说到这里,他又似觉自己失了分寸,神情一转,笑意重新浮上脸来。

    「如今好了,有了亲家你这确切的时辰,倒也不必再急。」

    「凡事徐徐图之,让潮儿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那一步,也好过催得太紧,伤了根基。」

    言下之意,那明神阵,终究还是要用的。

    只是换个时辰、换个火候罢了。

    姜义心下明白。

    以潮儿那点修为根底,要在三年之内,自行修出「神魂明旺」、唤醒魂中阳火的境界。

    只靠苦修,确是痴人说梦。

    既然阵法还能缓用,不必以虎狼之势逼他登门,此事倒也合情合理。

    他端起酒杯,轻轻与老桂一碰。

    清脆的一声,似敲在晚风里,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杯中酒未尽,那心思却又绕回了原处。

    姜义指间微顿,语气淡淡,却带几分探意:

    「亲家,这里我倒有件事不大明白。」

    「既说你家与兜率宫素来无甚往来,又何以能如此笃定,必能将潮儿送入火焰山中?」

    此言一出,老桂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原本那份成竹在胸的神色,也跟著退了几分。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轻轻放下,似是有话在唇边打转,却始终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

    半晌,他才干笑一声,语气含糊道:

    「这个嘛……家中确是有人放了口风。」

    「至于是哪条路子、哪位开方便门,老朽……其实也不大清楚。」

    姜义听到这话,心下便已明白了七八分。

    这等口风含糊、词锋留白的说法,多半是那种不好明著谈的事。

    他不再多问,思绪却不觉游远。

    忽然想起当年,姜亮曾随口提过的一桩旧闻。

    那鬼母子神,与罗刹国的铁扇公主,原是闺中故旧。

    铁扇公主……火焰山……

    这两桩名头一并在心头闪过,他心底便已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不过面上却是半点异色也无,只哈哈一笑,举杯掩去那点微意。

    「无妨,无妨。」他说得轻快,笑意温和,

    「哪家的门路都罢,只要能送咱家那娃儿进去,便都是好门路。」

    笑声里,话题也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

    夜深时,酒席散了。

    杯盘撤尽,灯火渐暗。

    姜亮挂念著长安那头的差务,未再久坐,只抱拳一礼,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去。

    院中余下几人,趁著酒意微醺的暖劲,反倒越发精神。

    老桂卷起袖子,走入院心,重新调那座明神阵。

    他在几处符文上略略动了手,将其中七分峻烈的气,改作三分温和。

    阵中光影流转,符火若隐若现。

    他这才招呼姜潮坐到阵眼,稳稳盘膝。

    姜义、柳秀莲、老桂,再加上那气息方盛的新晋修士姜钦。

    四人各据一方,低声咒引,掌势如云,气息绵长。

    随著法力缓缓灌入,阵中并无雷霆异象,只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如水月泛波,静静地将姜潮小小的身影笼罩其中。

    那一刻,天地似都屏息,只剩风过松梢的细声。

    夜色柔和,灵光不惊,倒更显几分沉静庄然。

    在那温润如玉的阵光笼罩下,姜潮的神魂微微一颤,似被春雷惊醒的蛰虫,轻轻翻身,自梦中苏醒。

    他眉心一点淡痕,本如晨雾中一缕日影,此刻却渐渐明亮。

    光不炽烈,却有股温柔而笃定的劲儿,在这夜色静寂的山祠中,仿佛一轮小小的太阳。

    姜义垂目观之,心下暗叹。

    前些日子,他才接触过那驼峰山山神的内丹精火。

    彼时那火虽盛,却终是积年沉火,带著几分死气。

    反观自家曾孙眉心这点焰光,虽弱,却清纯至极,精而不杂,柔而不散,天真中自有一股不容玷染的高意。

    四人合力,忙到月上中天。

    阵中光华渐敛,如潮水退去,只余星点余辉。

    那小小的身影已歪著头,靠在光晕里睡去,睡得极安稳,嘴角还挂著一点梦中的笑意。

    老桂见状,忍不住捋须笑了,语气里满是宽慰。

    「成了。」

    他微微颔首,声音柔得像怕惊了那阵里熟睡的孩子。  

    「照这般,再修六日,便可初步见效。」

    「此后每年温养一回,三年之内,稳稳可成。」

    姜义闻言,也只是点头浅笑,未多言语。

    世事纷繁,此刻只觉静好。

    次日天光微明,院外露气新鲜。

    姜潮醒来时,浑身轻快,神清气爽,比睡了十个时辰还舒坦。

    他一骨碌翻身坐起,衣衫也顾不得整,火急火燎地去拉小表叔:「走走走!今日要早些。」

    昨日来得匆忙,只在涧边插了面黑旗,那三只老熟的精怪还未来得及照面。

    这会儿天刚亮,他心头惦念得紧,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拖著人往鹰愁涧那头跑去了。

    孩子们一阵风似的跑远了,笑声在山脚间散开。

    姜义却缓缓起身,负手而行,寻到了姜钦。

    「走罢,」他说得平平,却带著一丝笑意,「随我去涧边,见见你那位『敖三哥』。」

    姜钦心下自明。

    他能有这番造化,敖三哥的功劳不小。

    论理,该由阿爷亲自走这一趟。

    两人沿著山径而下,山风带著几分湿意,隐隐传来涧底水声。

    到了潭边,姜钦依旧照旧,立在那青石上,对著水面低唤几声。

    不多时,深潭波光一皱,一道白影破水而出。

    敖烈那颗雪白龙头,微微探出,龙须垂拂,神威如旧。

    那双金眸开阖间,似有闪电流转。

    「姜老太公,」他低声一唤,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多日不见,风采依旧。」

    称呼未变,语气却不同了。

    少了往昔那点敷衍寒暄,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敬意。

    这份转变,姜义未必在意,敖烈却自知分量。

    困于此涧多年,他常听姜钦闲话人间趣事解闷。

    自是知晓这位姜老太公,是如何力排众议,在太平道其势极盛之时,执意让家人与之划清界限。

    那可不是「运气好」四个字能说尽的事。

    那是见识与胆魄兼具的抉择。

    敖烈这般身份,自然知其中深浅。

    姜义见他探首,也不多作寒暄,依礼拱手。

    「三太子,此来,是特为谢过。」

    说著,从袖中壶天取出几篓灵果,几只处理干净的灵鸡。

    灵气氤氲,香气清透。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往常这些话,多半是场面客气。

    可今次不同。

    他这声「敬意」,是真心。

    只是手头这些灵物,虽也精纯,终觉不够拿得出手。

    他心底也知,敖烈帮的忙不止一星半点。

    可若真要杀那三族灵鸡,以报此恩,却也终是下不得手。

    那颗巨大的龙头听罢,竟也露出几分笑意。

    龙须微微颤了颤,声若滚雷,却带著几分温意。

    「自家弟兄之间,老太公何必客气。」

    此话一出,语气里那股真诚,倒比往日多了几分。

    敖烈如今与姜家人说话,已不再有半分敷衍之意。

    他心底,对姜义这位老人,是越发佩服了。

    佩服他那洞见时局、早早脱身的远识,也佩服他那股看似温和、实则不动声色的手段。

    当然,更有几分私心。

    他那「真诚」,也有赖于一个人。

    他那位如今风光无两的妹夫。

    往昔这些年,他心里总是别著气。

    看著妹妹嫁去凡家,做了个凡人媳妇,总觉得是落了身份。

    那姜锋,虽不是无才,只是当年太寡淡,看著没甚出息。

    在他眼中,便难免有几分「吃软饭」的嫌疑。

    虽说妹妹心甘情愿,他敖烈嘴上不言,可心里,总是不痛快。

    可如今不同了。

    姜锋不但风风光光地重回鹤鸣山,成了那天师门下最受宠的亲传。

    更年纪轻轻,便获封「道门护法神」之号。

    趁太平道溃败之机,他一人镇下数十方庙宇,香火绵延,声名盖世。

    这等成就,纵是西海龙宫诸子之中,除了那位天纵奇才的大哥,怕也难再寻出第二个能与之比肩的。

    敖烈每每想到此处,心底那点旧意便烟消云散。

    如今提起「妹夫」二字,反倒添了几分自豪。

    既然服了妹夫,那这妹夫一门,敖烈自然也看得顺眼许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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