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园的雨停后，空气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像被一只大手拧过的湿毛巾，沉甸甸地坠在鼻尖。

姜晚吟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她却没急着找拖鞋，只是捏着那张机票，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海城，她长大的地方，母亲转院的第一站，也是她答应沈砚舟“回家见家长”的起点。

沈砚舟从书房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白衬衫的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他倚在门框看她，目光落在她光着的脚踝上，眉头微微皱起：“又不穿鞋？”

晚吟回头，嘴角带着一点没来得及藏好的笑意：“紧张。”

“紧张什么？”他走过去，把拖鞋踢到她脚边，“岳母又不会吃了我。”

“我妈脾气不好。”她踩进拖鞋，声音闷在喉咙里，“她要是知道我用一纸协议换来医药费，可能会把你赶出去。”

沈砚舟低笑，胸腔震动，声音落在她耳廓：“那就让她赶，我脸皮厚，再爬窗进来。”

晚吟被他逗得笑出声，又很快抿住唇，指尖在机票边缘掐出一道白痕。

沈砚舟伸手，把那张机票从她指缝里抽出来，顺手放进自己钱包夹层，动作自然得像收走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收据。

“睡吧，”他说，“明早七点的飞机，我让小何去开车。”

夜里，雨后的风带着桂花香，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

晚吟蜷在床沿，听见身后床垫微微下陷，沈砚舟的手臂横过她的腰，掌心贴在她小腹，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

她没动，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把悬了一整晚的石头吐出去。

“沈砚舟。”她声音很小，几乎被风声盖过去，“你会不会后悔？”

身后的人沉默片刻，呼吸落在她耳后：“后悔什么？”

“后悔拿一年换我。”

沈砚舟收紧手臂，声音低哑：“我只后悔没早点换。”

黑暗里，晚吟的睫毛颤了颤，没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海城的阳光比京市烈，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从车窗灌进来，吹乱她的刘海。

医院门口，母亲坐在轮椅上，护工推着她，脸色苍白却精神不错。

看见沈砚舟，母亲愣了一下，目光在女儿和他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砚舟手里那袋还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上。

“阿姨。”沈砚舟微微弯腰，声音比晚吟记忆里任何一次都温和，“您爱吃的。”

母亲没接，只是看着他，眼神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过他的脸：“你就是那个用合同绑着我女儿的人？”

沈砚舟没躲，甚至笑了笑：“是。”

晚吟心口一紧，刚想开口，母亲却忽然伸手，接过那袋汤包，低头闻了闻：“味道还行，比城西那家老店差了点。”

沈砚舟点头：“下次我带您去城西吃现做的。”

母亲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住院部走廊很长，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地板上，像一条金色的河。

晚吟推着轮椅，沈砚舟走在她身侧，手里拎着母亲的病历袋，偶尔低头和医生交谈，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母亲躺在床上，看着沈砚舟弯腰替她掖被角，忽然伸手，拉住晚吟的手腕，声音低得只有她们母女能听见：“别怕，妈在。”

晚吟眼眶一热，指尖却被母亲轻轻捏了捏，像是安慰，又像是托付。

转院手续办得很快，沈砚舟提前打点好一切，病房是朝南的单间，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树，风一吹，红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安静的火。

母亲坐在窗边，看着沈砚舟蹲在地上，帮她把拖鞋摆正，忽然开口：“小沈，你过来。”

沈砚舟走过去，母亲抬手，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一点：“我闺女心软，你别欺负她。”

沈砚舟握住母亲的手，掌心干燥而温暖：“我舍不得。”

晚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悄悄落了地。

晚上，沈砚舟带她去城西老店吃蟹黄汤包。老店藏在巷子里，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风一吹，灯笼晃，影子也晃。

汤包上桌，皮薄得透光，轻轻一戳，金黄的汤汁涌出来，烫得舌尖发麻。

晚吟咬了一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落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伸手，用指腹擦过她的眼尾，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我妈以前也带我来这儿。”晚吟声音哽咽，“她说，女孩子要多吃点好的，才有力气对抗世界。”

沈砚舟把另一只汤包推到她面前：“多吃点，以后我陪你对抗。”

回酒店的路上，海城的夜风带着潮湿的咸味，吹乱她的刘海。

沈砚舟走在她外侧，替她挡掉偶尔疾驰而过的车灯。

晚吟低头，看着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一点点靠近，最后重叠在一起。

电梯里，数字一点点往上跳，晚吟忽然开口：“沈砚舟，谢谢你。”

男人侧头看她，目光在昏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柔：“谢什么？”

“谢你让我觉得，原来我也可以被偏爱。”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哑：“那就把偏爱期限延长一点，不止一年，好不好？”

晚吟没回答，只是伸手，环住他的腰，指尖在他背后悄悄收紧。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走廊尽头，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沈砚舟刷卡开门，侧身让她先进。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像被夜色泡软的蜜糖。

晚吟刚走到床边，就被他从背后抱住，男人的下巴搁在她肩窝，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晚晚。”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好像有点贪心。”

“贪心什么？”

“贪心到，想把一年变成一辈子。”

晚吟心口一震，指尖在他手背上悄悄收紧。

窗外，海城的夜风依旧，木棉树影摇晃，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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