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妍抬起头，看着薛礼。她的眼眶还是红的，脸上泪痕未干，可眼神里多了一点东西。不是希望，也不是感激，是一种更沉的东西。

她张了开口，声音很轻：“您说不会再让我受苦……可我怕。”

薛礼站在桌边没动，手还搭在那碗汤上。他听到了，等她说下去。

“军长丙的人一直在盯着我。”她说，“从我在庆典跳舞开始，就有人记我的名字。后来我参加比武，赢了教头的弟子，当天夜里就有鬼差来查我的铺位，翻我的东西。他们说我在兵器库里藏冥器，要拿我去审问。”

她顿了一下，手指慢慢收紧。

“我知道那是假的。他们就是想找个由头把我关起来。军姬帮我挡过一次，可她也不能每次都出面。我那时候就在想，哪怕我能打赢所有人，只要我还穿着这身囚服，就永远是个可以被随便捏死的虫子。”

她说完这句话，屋里静了下来。

薛礼放下汤碗，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块石碑模样的东西，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他抬手一挥，金光闪过，那些字全都亮了起来。

“地府律令第三条：凡亡魂入役，皆依罪核定，不得私加刑罚。”他的声音冷了些，“第七条：严禁以权压人，欺凌弱籍。第十七条：勾结外鬼、伪造罪证、设局陷害者，斩。”

他转过身，盯着红妍：“你说的事，不是管教，是构陷。你不是犯人，你是受害者。”

红妍愣住了。

她从小在青丘长大，听过人间不公，也见过强者欺弱。但她一直以为，地府不一样。这里是断是非的地方，是死后还能讨一个说法的地方。

可她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规则和人间一样，能被权力扭曲。

现在有人告诉她——这些规则本来是对的，错的是用它作恶的人。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您……真的会管吗？”她问，“我不是地府的人，只是个狐族，还是个被定为‘罪籍’的狐妖。军长丙背后有靠山，您要是为了我得罪上面……”

“我不需要理由去惩一个恶人。”薛礼打断她，“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

他走近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你以为我救你，是因为你可怜？不是。我见过的可怜人太多。可没见过像你这样，明明被打到地上，还要自己爬起来往前走的。”

红妍猛地抬头。

“你在黑牢里用血抄经文，是为了变强。你在校场跳舞，不是为了取悦谁，是为了让人看见你。你偷冥渊簿，不是为了立功，是为了活下去。你一路走来，没有一步是跪着走的。”

他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些：“所以我才会注意到你。”

红妍咬住嘴唇。

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堵得厉害。

“你说你怕。”薛礼继续说，“怕就算活着，也还是别人脚下的泥。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来找我，不去争，不去拼，那你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做泥。”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说，“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把你的事说出来。这不是求饶，是控诉。而我，是十殿阎王。”

他抬起手，指向那块发光的律令碑。

“只要我还执掌这一殿，就不会让一个清白之人蒙冤受辱。军长丙做的事，我已经查到了一部分。他私自调动鬼卒监视你，篡改值更记录，伪造赃物栽赃，这些都不是小事。”

红妍呼吸一紧。

“您……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薛礼说，“但我不能直接出手。地府有规矩，高层干预基层事务必须有实证。否则就是乱政。”

“所以你要自己把证据带回来。你要穿过幽冥岔道，躲过守将，拿到冥渊簿副本。你做到了。你不只是为自己活命，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个系统讨一个公道。”

红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双手上有伤，有茧，有洗不掉的污迹。可它们还在。

“我现在正式告诉你。”薛礼的声音沉了下来，“我会处理军长丙。不只是因为他对你做的事，而是因为他破坏了地府的根本。我会启动监察程序，调阅所有相关卷宗，彻查他在任期间的所有案件。”

“包括那些被他贬为军籍、被迫服役的人。”

红妍猛地抬头：“军姬……”

“她也会被重新审理。”薛礼点头，“不只是她。所有因他一句话就被夺去自由的人，都会得到重审机会。”

红妍说不出话。

她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裂开，不是疼，是一种很久没有过的轻松。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终于问出来，“您完全可以不管。我可以继续当您的手下，替您做事，替您跑任务。就像上次取冥渊簿一样。我不需要您为我出头。”

薛礼看了她很久。

然后他坐下来，就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因为我记得自己为什么坐上这个位置。”他说，“当初我也被人冤枉过。那时候没人替我说话，没人信我。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把自己从底层爬上来。我知道那种感觉——明明没做错事，却被当成罪人对待。”

他看向她：“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发生。”

红妍怔住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薛礼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会给她玉佩，为什么会让她进门。

这不是施舍。

这是共鸣。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接下来的日子，你不用再偷偷摸摸查什么。”薛礼站起身，“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等我给你一个结果。军长丙的事，我会亲自督办。你只需要养好伤，等那一天。”

红妍点点头。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已经凉了。但她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度早就没了，可她还是咽了下去。

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照在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旧疤，从耳下延伸到下巴，很深。

她没再去摸它。

薛礼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框上。

“还有件事。”他说，“你之前说，你想活下去，不想再被人当成草芥。这话没错。但你要记住——你从来就不是泥。”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能踩碎泥的人。”

门开了又关。

红妍一个人坐在床边，手里还握着那只空碗。

她没动，也没哭。

她只是抬头看了看门的方向。

然后她慢慢把碗放回桌上。

指尖划过桌面，在灰尘上写了一个字。

不是“随”。

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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