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深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最高指挥部的临时会议已经吵成了一锅滚开的粥。

“销毁！必须立即执行最高安全协议下的物理销毁！”安全派的一位少将拍着桌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面人的脸上，他指着全息投影上那个象征着陆屿的、死寂的蓝色光点，“‘创世之种’的数据还不够清楚吗？王振国把它设计成了什么？灭世的开关！那个‘星锚’的失控你们也亲眼看见了！整个地下三层差点被它拆成零件！它现在是静默了，谁能保证下一秒它不会再次爆发？到时候整个基地，甚至整个城市给它陪葬吗？我们赌不起！”

“销毁是最愚蠢的短视行为！”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猛地站起来，气得胡子都在抖，他是科学派的领头人，“那‘奇点’是什么？是前所未有的意识坍缩态！是陆屿和周晓渔两个强大异能者精神融合的产物！它蕴含着我们理解人类意识本质、突破记忆重置甚至逆转意识湮灭的钥匙！这是无价的科学宝藏！最高等级收容，建立联合研究组，在多重安全屏障下进行解析！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宝藏？我看是裹着糖衣的核弹！”安全派少将冷笑，“解析？拿什么解析？拿基地几千条人命去赌你的好奇心吗？陆振华！”他矛头突然转向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陆振华，“你是陆屿的父亲，更是‘创世计划’的前核心研究员！你最清楚这东西的危险性！你难道要为了你那点可悲的父爱，拉着所有人下地狱？”

陆振华缓缓抬起头，眼窝深陷，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嘴唇干裂。

他没有看那位咄咄逼人的少将，目光越过争吵的人群，落在主位上一直沉默的赵铁柱将军身上，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赵将军，诸位。危险，我知道。但危险同样意味着前所未有的机会。‘静默归零’指令为什么能生效？为什么能强制压制那个失控的‘星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因为‘锚点’！周晓渔留给陆屿的‘锚点’印记还在！那是刻在陆屿意识最深处的烙印！是唯一能影响那个‘奇点’的东西！那就是钥匙！给我时间，给我资源，我能找到利用这把钥匙，安全唤醒陆屿意识，或者至少稳定‘奇点’的方法！彻底销毁，是断绝所有希望！”

“证据呢？陆博士？”安全派少将咄咄逼人，“除了你个人的臆测和那个虚无缥缈的指令名称，你有什么实质性证据证明那个绝对死寂的能量体里还有陆屿的自我意识？证明那所谓的‘钥匙’还存在？安全需要的是可控的、可验证的证据！不是科幻小说一样的推论！”

陆振华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滚烫的烙铁。证据？唯一的“证据”……那个倔强地用生命刻下“记住我”的女孩，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他颓然地靠回椅背，双手深深插进花白的头发里。

坐在陆振华旁边的陆渊，一直像一尊沉默的青铜雕像。此刻，他布满皱纹但依旧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赵铁柱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沉淀下来的厚重威严，瞬间压住了所有嘈杂：“赵将军，争论无益。我要求，在最终决议形成之前，立即调取基地内所有尚存留的关于陆屿和周晓渔的数据记录，尤其是主控室最后连接阶段、‘静默归零’指令生效瞬间的所有神经信号、能量图谱、监控影像！一丝一毫的碎片都不能放过！这是科学决策的基础！”

赵铁柱揉了揉疲惫的眉心，看向旁边的技术主管。技术主管脸色发苦，声音干涩：“报告首长、陆老……核心服务器阵列在王振国后门程序触发和陈默博士的自毁行动中……遭受毁灭性破坏。本地缓存……在后续的‘星锚’能量风暴和基地结构崩塌中……损毁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主控室最后时刻的监控……只抢救回几段不到十秒的碎片影像……数据……严重缺失。”

希望，渺茫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

时间在绝望的争吵和死寂的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医疗区走廊惨白的灯光似乎也带上了一种不祥的惨淡。

沈牧和许悠悠像两尊石雕，守在老K的隔间门口，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捕捉着外面每一丝异常的动静。

终于，当走廊尽头的电子钟跳过一个冰冷的数字，整个基地似乎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时，老K隔间里传来几声压抑的、有节奏的震动——是老K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比砖头还厚的卫星电话在枕头下震动。

沈牧和许悠悠立刻闪身进去，反手锁上门。

老K半靠在床头，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但眼神亮得吓人。他正对着电话那头低声咆哮，语气又急又狠，像是在菜市场砍价，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见不得光的军火交易。

“……对！‘炽天使’Ⅲ型！必须是军用级的！旧货？旧货老子要它有屁用！能量输出不稳定，你想让老子客户的脑浆子炸出来吗？……钱？钱不是问题！老子的信誉，你‘蝰蛇’还不清楚？……什么？验货？操！老子现在人困在铁棺材里动弹不得！你他妈让我飞过去验？……少废话！东西准备好，老地方！……对！就今晚！……靠！加三成？‘蝰蛇’你他妈坐地起价是吧？……行！三成就三成！但老子警告你，东西要是有半点问题，或者你敢耍花样……”老K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老子就算剩最后一口气，爬也要爬过去，把你那点烂肠子一寸寸扯出来，挂在你黑市的招牌上风干！……好！成交！零点！过时不候！”

他狠狠摁掉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但眼神里全是赌徒亮出底牌般的疯狂。

“成了！‘炽天使’Ⅲ型军用脑波放大器，意识深层诱导共振仪，外加一套配套的强磁场稳定约束环！‘蝰蛇’那老狐狸手里正好有一套刚‘退役’的新货！零点，西郊废弃的‘红石’化工厂，三号原料仓库！”老K喘着粗气，目光扫过沈牧和许悠悠，“钱！悠悠，立刻操作！我报账号和密码给你！牧小子，你负责‘拿’钥匙！”

“‘拿’钥匙？”沈牧一愣。

“周晓渔！”老K的眼神像锥子，“她现在是尸体！按流程，天亮前就会被转移到军方最高级别的生物样本冷库！或者更糟，直接送去解剖分析！必须赶在他们转移前，把她‘拿’出来！她是引信！没有她，再好的设备也是废铁！”

“去……去停尸间偷……偷晓渔的……”许悠悠脸唰地白了，声音都在抖。

“不是偷！是抢！”老K纠正道，语气凶狠，“基地现在乱成一锅粥，看守不会太严。据我观察，停尸间在B2医疗区最深处，只有一条通道，门口肯定有守卫！牧小子，你的悬浮，恢复几成了？”

沈牧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感受着颈后抑制器传来的顽固阻塞感。封印依旧沉重，但或许是生死边缘的刺激，又或许是强烈的赎罪意志，一丝微弱的气流开始在他指尖极其艰难地凝聚、盘旋，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带着一种生涩的滞重感。

“一……一成不到。”沈牧咬着牙，额头渗出细汗，“勉强能……干扰一下视线？或者……制造点小混乱？”

“够了！”老K眼中精光一闪，“要的就是混乱！吸引守卫注意力！悠悠，你的共感呢？能不能感应到守卫的情绪？”

许悠悠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颈后的抑制器像一块冰冷的铁块压着神经，让她头痛欲裂。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虚弱：“很……很模糊。门口……两个守卫。一个……很烦躁，像困得要死。另一个……好像有点……害怕？对，害怕！他心跳很快！”

“怕？怕就对了！”老K狞笑，“这种时候，人心最虚！悠悠，你负责这个‘害怕’的！用共感，把他心里的恐惧给我放大！让他疑神疑鬼！牧小子，制造混乱，吸引另一个！动作要快！进去后，找到周晓渔的冷柜，把她拖出来！记住，别碰陆小子那边！那里看守级别绝对是地狱级的！我们只拿周晓渔！”

计划简单粗暴，漏洞百出，充满了亡命徒的孤注一掷。但此刻，他们没有选择。

时间指向凌晨一点十五分。基地的喧嚣似乎沉入了短暂的谷底。

B2医疗区，惨白的灯光照亮冰冷的金属走廊。停尸间所在的区域格外寂静，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死亡混合的冰冷气味。通道尽头，厚重的合金隔离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防弹背心，突击步枪斜挎在胸前，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牧贴着冰冷的金属管道阴影，像壁虎一样无声无息地移动。他的悬浮能力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只能勉强让他的脚步声变得近乎于无，同时将几粒从通风口抠下来的细小金属尘埃，极其艰难地凝聚在指尖。

许悠悠则躲在另一个拐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在全力对抗着抑制器的压制，将自己微弱的精神触角，小心翼翼地、如同蛛丝般伸向门口那个心跳过速的年轻守卫（代号B）。她捕捉到了那缕细微的恐惧——对基地里发生的诡异事件的恐惧，对黑暗中未知的恐惧——然后，用尽全力，将自己内心的那份巨大惊惶，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过去、放大……

年轻守卫B突然打了个寒颤，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枪柄。他不安地左右张望，总觉得身后冰冷的金属墙壁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灯光似乎也闪烁了一下？不，一定是眼花了……可为什么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碎裂声猛地从通道另一侧、靠近配电箱的角落炸响！

另一名年长些的守卫（代号A）瞬间警觉，枪口唰地指向声音来源，厉声喝道：“谁？！”他下意识地朝那边迈了一步，全身肌肉绷紧。

就在守卫A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刹那，沈牧动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指尖那微弱的气流猛地推向守卫B头顶的应急灯！

“啪！”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守卫B头顶的应急灯灯罩毫无征兆地炸开，细碎的玻璃渣簌簌落下！

“啊！”本就疑神疑鬼的守卫B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抱头蹲下，以为遭到了攻击！

通道里瞬间一片混乱！守卫A被同伴的惊叫吸引回头，守卫B蹲在地上惊魂未定，两人的视线和防御出现了致命的空档！

就是现在！

沈牧像一道离弦的箭，将悬浮能力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他一把拉开那扇厚重冰冷的合金隔离门，闪身而入！

停尸间！冰冷的寒气瞬间包裹了他，如同坠入冰窟。惨白的灯光下，一排排金属冷柜泛着无情的寒光。沈牧的心脏狂跳着，目光急速扫过冷柜门上的电子标签。

找到了！一个靠近角落的冷柜，标签上冰冷的荧光字刺痛了他的眼：周晓渔  |  待处理  |  高危生物样本  |  最高加密。

他扑过去，手指颤抖着抓住冰冷的把手，用力向外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冷气扑面而来，白色的寒气中，周晓渔静静地躺在里面，穿着破烂染血的校服，脸色是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像被冻僵的石膏，胸口那个巨大的贯穿伤凝固着暗红色的血痂，触目惊心。

“晓渔……”沈牧喉咙一哽，巨大的悲伤和负罪感几乎将他淹没。他咬紧牙关，伸出手，试图将她抱出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周晓渔冰冷身体的瞬间——

“不许动！举起手来！”

一声爆喝如同惊雷在停尸间门口炸响！

沈牧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他猛地回头。

只见停尸间的合金门大开着，门口站着的不止是那两个守卫！还有四名身着“深渊”特遣队黑色作战服、手持脉冲步枪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牢牢锁定了沈牧！为首的一名小队长，眼神冰冷锐利，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

“沈牧！立刻离开高危样本！双手抱头跪下！”小队长的声音毫无感情，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中计了！陷阱！沈牧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冥河！一定是冥河！他早就防着这一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看着冷柜里毫无生机的周晓渔，又看着门口那几支随时能把他打成筛子的枪口。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辜负了老K的信任，辜负了悠悠的期待，更辜负了晓渔……他连最后一点火星子都保不住……

“目标拒绝服从！准备……”小队长冷酷地下令。

士兵们的手指开始收紧。

沈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终结的审判。

突然！

“滋——啪！啪！啪！”

停尸间内，所有的照明灯管毫无征兆地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电流爆鸣！

紧接着！

整个空间猛地一暗！不是普通的断电，而是彻底的、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连同门口通道的应急灯也瞬间熄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了所有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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