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只消稍稍往大门处看一眼，就立马收回了目光。收回时，她亮黑色的眸子里闪过明显不悦。

小白怼缘一都尚且不留情面，怼她不喜之人，即便在嚼着东西，嘴也快得没的边。

“哦？那你来告诉我什么才算作妥当？”

小白的声线清脆却带着刺，继续直言不讳道。

“是突然闯进别人房间和院子妥当、还是偷听别人谈话妥当？”

小白说完，那人扒在门边紧紧抠着门框的双手下意识收了收力度，将本就有些老旧的棕褐色木料表面抠出一个长长的指甲印来。上午的阳光透过前院，照在那人身上，将他的影子拉成一条畏缩的蛇。

门外的脑袋原本就只露出一半，被小白这样一怼，又往后缩了几分，小白和萧洛白二人只能看到他怯生生的眼睛，湿漉漉的。

那人虽穿着僧服却没有剃发，一头混着枯黄色的黑发随意扎在脑后，萧洛白一时间摸不清那人与灵隐寺的关系。

不过在萧洛白眼里，无论是偷听还是擅闯房间，那人做错事教育或责罚那人便是，而他人的错却不应成为自己也跟着随心所欲的借口和理由，这两码事一码归一码，寺庙确实忌荤腥不假，那人的提醒也无可厚非。

萧洛白先是拽下一个鹌鹑腿塞到小白嘴里，而后转向门外。理是那么个理，但出于私心，萧洛白还是选择先维护小白。

“这位……”

那人依旧在门外露着怯，像是被小白吓到一般，用极小的声音快速回道。

“我叫小六。”

萧洛白斟酌着称呼。

“这位小六公子——施主——呃……公子，白姑娘她在此处已经居住了好一段时日，同大家都比较熟悉，若白姑娘以前真做了什么太出格的事，相信庙里的大家都已经好言相劝提醒过她，至于大家没提醒的，也许是觉得于她一个不会永居寺里的小姑娘来说没必要事无巨细地要求太高；也许是白姑娘此前太过调皮，一次管教不过来，索性只抓着那些个大事，小事就暂且先放一放。不过小六公子提醒的确实有理，此事错在于我，是我疏忽大意！下次若我再带着这些荤腥上山，定先把白姑娘叫出寺外等她吃完再同她一起入寺！”

扒在门后的脑袋见说话之人如此彬彬有礼，又稍稍往外挪了挪，将鼻子也暴露在萧洛白和小白的视野中。

然而萧洛白的话并没有说完。

“小六公子，白姑娘有时说话是直率了些，但她从不会随意冤枉别人，她口中说的那些我并非当事人，不知事情原貌，不便擅作评论，不过白姑娘毕竟是一位女子，望小六公子日后来找白姑娘时能稍稍注意一下，也免得你二人再像今日这般争吵，小六公子觉得如何？”

面对萧洛白友善但却如炬般直勾勾看向他的眼神，小六眼神开始有些飘忽不定，先是移向了他处，试图躲避与萧洛白视线交汇，可大约是察觉到自己不开口回应院内的人就不会轻易罢休，他还是不情不愿将目光重新移了回来。

小六看了一眼小白又看了一眼萧洛白，咬了咬下嘴唇对着院内二人道着歉。

“对不起。”

就在这时，半掩的门外又挤进来一人。

那人先是略显疑惑地扫了一眼小六，然后随口感叹了一句。

“你怎么在这？”

小六回望了那人一眼，并没有回答，那人也不消让小六答复，径直看向院内，看向在萧洛白身后露出半拉身子嗦着手指回味卤鹌鹑美味的小白道。

“小白，住持让你过去内院一趟。”

“现在？”

门外的空叶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好吧，那——”

当小白带着歉意看向萧洛白时，萧洛白十分体贴回以小白一个爽朗笑容，主动开口说道。

“去吧！我刚好今天得空，不急着回去，我在你院里等着你就是！”

小白从花坛边缘跳下来时余光无意间扫到了门外的小六，短暂沉思过后小白还是附在萧洛白耳边多说了一嘴。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记住要离他远一些！若他趁我不在借机伤害你，你去找缘一，让缘一教训他！”

萧洛白听后哑然失笑，颇显无奈的笑声在静谧的偏院中格外清朗，他不知他在何时给小白留下了个娇弱书生的印象。

小白与小六擦肩而过之时脚步一顿、狠狠剜了小六一眼，警告意味十足，还傲娇地将头撇向了没有小六的另一边，然后空气中迅速传出一道由近及远的轻哼。

被小白这样一吓，小六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将双手从木门上放下，紧紧攥着空叶其中一只空荡荡的袖子。

攥了好一阵子，小六这才发现空叶身体的不寻常之处，一愣之后像是被烫到一般猛然松手，那样子简直像是一只突然受到惊吓、将手中胡萝卜掉在地上的小白兔。

偌大的袖摆因为没有支撑，在小六松手滑落时无力垂下，单翅蝴蝶收起了半边羽翼，带起一阵透着心酸味的微风。

小六开口时小心翼翼的，声音隐约还有一点颤抖。

“我、我不知道，你……抱歉，我……”

不远处庙里钟楼的钟声适时响起，悠远而沉重，仿佛在为这场尴尬的相遇做上注脚。

空叶看着小六慌乱不安的样子，抬起左臂揉了揉小六头发，笑着回道。

“原来有头发摸起来的手感是这样的！时间过去太久，我竟逐渐忘了这感觉！”

被人揉着脑袋的小六定定站在原地，没有躲闪，也没有之前同小白说话时的怯意，他只暗了暗眼眸，闷闷不乐道。

“不用安慰我，本来就是我不好。”

空叶只会心一笑，转身离去前像是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嘴。

“小白她就那个性格，对我们谁都没有好脸色，哪怕是对寺里跟她走得最近的缘一也是一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空叶说罢也没有等小六回应，他对着院内花坛前站着的萧洛白点头示意后便悄然离去。白日灵隐寺前院人手总是短缺，若换做以前，还能招收些新的弟子进来分担一些前院任务，可自从小白入住灵隐寺的十多年间，灵隐寺再没来过新人，小六的到来是头一遭，也是一个被人刻意安排的例外。

小六的伤势约莫只恢复了三成，他在灵隐寺的任务就是专心养伤，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所以他忍不住乱跑。如今他要找的人被喊到了别处，他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青石石砖上，配着一身素色僧衣，身形似庙里一株新栽的瘦竹。

小六无措地一会儿望望院外，一会儿又望望院内的萧洛白，目光像一只迷失方向的飞蛾，期望能有个人帮他拿定主意。

当小六不知第几次木然将头转向院外之时，萧洛白在院内轻声唤了一句。

“小六公子？”

小六如释重负地转回脑袋，眼里闪着点点星光。

萧洛白并不知道小六身上有伤，出声建议道。

“白姑娘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如若小六公子刚好也无事，不如进到院内同我聊上几句打发打发时间？”

萧洛白总觉得小六并不似小白口中所说的坏人，小六心思敏捷人却单纯无害。

小六在门外呆呆地反应了片刻，眨着眼睛指了指自己缓缓道。

“我可以吗？”

小六的回答让萧洛白有些意外，这语气小心到就像是将自己满心欢喜藏起来的可怜孩童，怕被人骗，于是带着卑微反复试探，以确保自己不会因空欢喜一场而受到伤害。

萧洛白不禁低着头想到，小六的过去估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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