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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抗疫一


小城的日子,就像兰水、湘水两江一样,无声无息悄然流逝,惊醒之间已然过去了二十年。

这年春节前,武汉爆发新冠疫情,随着武汉封城之下,疫情恐慌迅速波及全国。各省市纷纷举措,实施排查拦截由鄂尤其是由武汉返乡之人,疫情防控工作压力空前紧张,卫生系统人手不够,各地纷纷征调街道社区基层工作人员上阵,实施源头拦截、网格化管理、核酸检测等措施,尽管抽调了基层工作者,然疫情发展迅猛,防控人手还是不够,各地只好将所有诊所的医生都征用了派往抗疫前线。二零二零年元月二十八日(正月初四),韦勇被征调派往兰水县东乡汉粤高速公路樟仙岭出口进行疫情防控工作。

正月初四,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抽打着“东湖诊所”的玻璃门,呜咽着钻进缝隙。由于疫情来袭,无论城里还是乡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政府要求人们春节不准走亲访友,各自待在家里,避免流动感染。安静的诊所里,医用酒精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地悬滞着。韦勇守着这间经营了二十四年的诊所,对着窗外冷清的街道发呆。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防疫通知,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人心坎上。

玻璃门猛地被推开,冷风裹着街道办逯主任扑了进来,他眉毛胡子上挂着白霜,眼神焦灼神情严肃,“韦医生,昨晚你已经接到通知了吧,县里征调你去兰水县东乡汉粤高速樟仙岭出口参加疫情防控工作,我是顺道过来接你的,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好的逯主任,我这就收拾,稍等一下,最多五分钟多。”

韦勇起身赶紧收拾起来。

“好,你尽量快点,我在外面车上等你。”逯主任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韦勇心里很紧张,自己堂客奚若雪早两天就被县防疫站派往北乡兰云路口那边防疫布控去了,那边是兰水县、云潭县和长沙县三县交界点,交通要道,人车流量很大,疫情防控压力也最大。他把诊所里所有的体温计、口罩、医用酒精,棉签等东西全部打包带上,拿起手机给正放寒假窝在家里的儿子韦江打电话,告诉儿子他去东乡那边防疫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交待儿子不要出门,在家好好待着。

挂了电话,提着包裹,韦勇转身出门,拉下卷闸门锁好诊所,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熟悉得如同另一个家的地方,背起包裹,走向停在马路边正等着他的一辆白色小车。车门拉开,里面几张同样茫然、凝重、紧张的脸孔,大家彼此看了看,谁也没做声。待韦勇在后座靠窗勉强挤着坐下来后,逯主任发动引擎动,小车发出一声嘶吼窜了出去,车轮碾过空寂的马路,朝着五十公里外的樟仙岭高速路口而去。

面包车在湿滑颠簸的省道上行驶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在汉粤高速樟仙岭出口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车上六个人一股脑的钻了出来,视野所及,韦勇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出口处几顶蓝色救灾帐篷在呼啸的北风中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收费岗亭前的空地上,临时拉起的拒马和锥筒一溜排开,挡住了所匝道,二十多个不同制服的警察、医生、还有戴着红袖章的乡村基层干部,一个个都穿着防护服,正在拦截稀稀拉拉驶下高速的车辆。几辆外地大货车堵在一边,司机烦躁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尖锐地撕扯着冰冷的空气。

“新来的医生同志们,请到这边来,每人领一套防护服,赶紧穿上。”

一个穿着明显不合身、臃肿的白色防护服戴着浅蓝色口罩的中年男人冲刚下车的韦勇他们几个人招手,袖子上套着“防疫指挥部”红箍,“大家请到这边来领防护服。”他指着旁边一个帐篷喊道。

韦勇跟着逯主任还有同车而来的四个人,走到帐篷前一一领了防护服穿上,而后便加入了拦截防控工作中来。

韦勇拖着一个药箱走到前沿“阵地”前,两张条桌上摆着一些物品,简陋的登记表上只有寥寥几栏。一个同样只戴着普通口罩、防护服里裹着臃肿羽绒服的年轻女孩站在桌前,她冻得通红的双手笨拙地摆弄着一把额温枪,对着一个刚下车司机的额头晃了好几下,屏幕固执地一片漆黑。“又……又坏了!”她急得声音带了哭腔。韦勇见状默默放下药箱,拿出一支水银体温计——这冰天雪地里最可靠的武器。

“用这个,”韦勇递给司机,声音尽量平稳,“夹胳肢窝里,五分钟。”

司机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眼神焦躁:“搞快点,我还急着下高速回去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人脸上,生疼。韦勇看着那个女孩徒劳地呵气暖手,又去甩动那罢工的额温枪,递过一小瓶医用酒精和棉签:“擦一擦探头,估计是冻住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继而眼中一亮,接了过去。拧开酒精瓶盖,拿棉签蘸了涂擦了起来。几分钟后,额温枪终于又能正常工作了。

过了一阵,下高速的车辆明显增多。一辆小车下来一家老小。韦勇替下那姑娘,他手持额温枪上前测体温。一个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韦勇一看显示器上数字:37.8℃,空气瞬间凝固。

“37度8?车里暖气太足了。”

司机脸色发白,他仍强自解释道。

韦勇拿起另一支体温计:“师傅,你先别紧张,用这个再复测一下。”

寒风中五分钟显得很长,终于老太太体温复测结果出来了,是37.1℃。这一下所有人,包括旁边警惕的警察,都暗暗松了口气。司机如蒙大赦,一家人上车,从放行通道驾车匆匆离去。

暮色四合,风雪更紧,像无数冰针穿透棉衣。一排简易帐篷里点起白炽灯,灯光清冽,一天下来所有工作人员都精疲力尽,困顿之极。

简单扒拉了几口送过来的工作盒饭,刚喝了两口用电壶烧的热水,这时一辆重型卡车驾驶室里突然爆发出激烈的叫喊。

“凭什么扣我!我手续齐全又不是非法,凭什么扣我!咹!”卡车司机在咆哮,他大发雷霆。

“这位师傅请你冷静,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不是扣你,是重点地区来的都要观察。”路政人员在拍着车门劝告。

“观察?冰天雪的观察,想冻死饿死我吗?”

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魁梧胡子拉碴的司机跳下车来,他怒目圆睁,指着路政鼻子,“你们还讲不讲法律!”

一看卡车司机这副架势,又有几名工作人员围了上去。

“这位师傅,”

韦勇也走了过去,他提高声音,快步挡在工作人员和卡车司机之间,“你冷静一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绝无故意为难人之处,有话好好说。”

卡车司机不答,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态度还是缓和了不少。

“师傅你从湖北过来是吧?”

这话像戳破了他紧绷的壳,卡车司机脸上的怒意僵住,瞬间被深重的疲惫和委屈取代,他声音低了下去:“……三天三夜……没吃一口热乎的……我就想回家……只想尽快回家。”他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周边的工作人员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一松。

“嗯,”韦勇点头,“这个都理解,谁不想回家,可这疫情太猛……若是不按防控要求和程序,就这么放你过去,万一……要是你家人,接触的人,怎么办?我们守在这儿的,家里也有老小啊,老表你说是不。”

本地口音的“老表”二字,让卡车司机的肩膀垮塌了下来。他沉默几秒,“好吧……观察可以,那也不能晾着我饿肚子吧……”

“吃的喝的,马上给你办。”

本乡的阳干事立刻去给他张罗,韦勇拿起体温计:“老表,再测一下体温。”

这次卡车司机没再抗拒。几分钟后,体温正常。

这时阳干事手上拿着泡面和面包过来,另有工作人员提了刚烧开的电壶过来,卡车司机一把接过,手忙脚乱的泡起面来。不一会儿,泡面泡好了,他就趷蹴着蹲在卡车轮胎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吃了几口,他抬头看着一众在寒风里忙碌的工作人员,瓮声道:“……你们……也不容易。”这话虽轻,却重重砸在寒夜里。

吃罢泡面,阳干事安排他在一顶靠边的帐篷里休息。卡车司机钻进去前,回头望了工作人员们一眼,眼中戾气消散,只剩下满脸疲惫和一丝歉意。

午夜,气温跌破冰点。韦勇值班,他泡了包板蓝根,辛香的药水汁味儿带来一丝热乎乎的暖意。看着漆黑的夜色,他想起堂客奚若雪来,搓着有些冻僵的手指,望着沉沉黑夜和远处高速偶尔掠过的车灯,“……也不知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值班,算了等天亮后再给她打个电话吧。”

过了一阵,巡逻的逯主任走过来,他朝韦勇点了点头,抽出一根香烟,“抽吗?”

“谢谢,我不抽烟。”

逯主任自个儿把香烟点上,抽了起来,喷出一大口烟圈后,问道:

“怕吗?”

怕?怎么不怕!怕老父母无人照料,怕堂客在北乡那边防控有险,怕儿子韦江独自在家面对这惶惶长夜,怕自己这身简陋的防护服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病毒,怕诊所关门后一家生计无着……千头万绪堵在胸口。但最终,他只是用力吸了口冰冷的空气,/股寒凉直透肺腑。

“怕。”

韦勇扯了扯嘴角,口罩边缘的金属条冰凉,“可谁让咱穿着这身白衣服呢,甭管是医院发的还是自己诊所的,这时候退缩了,对不起它,更对不起家里盼着的人。熬着吧,总能……熬过去。”

逯主任没再说话,只默默的抽着烟。帐篷外,寒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田野。偶尔驶下高速的车灯,短暂地撕裂黑暗,引擎声由远及近又远去,提醒着战斗的漫长。远处村落几声零落的犬吠,更添孤寂。

天将破晓,风雪未歇,雨夹雪砸在帐篷顶噼啪作响。换班的人来了。韦勇仔细抚平那沓被雪水洇湿、写满车号人名的登记表,郑重地交给接班的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医生,嗓子哑得厉害:“额温枪低温容易罢工,记得隔一段时间暖一暖……”  小医生接过那沓沉甸甸、带着寒气的纸页,用力点头:“放心,我晓得了,您回去休息吧。”

坐上来接的车,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冰冷僵硬。窗外,樟仙岭出口在灰蒙蒙的雨雪晨光中后退。蓝色的帐篷,孤寂的岗亭,渐渐模糊远去。司机开车送他们去附近村委会休息,防疫指挥部临时征用了村部作为工作人员驻地。

雨刮器在车窗上吱吱的摇摆着,到达村部后,韦勇找了间屋子休息,摸索出手机。屏幕亮起,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家里的号码。还有数条信息,最新一条是儿子韦江凌晨三点多发来的:

“爸,妈电话不通。家里都好,饭我会煮。你那边怎样?千万小心,勿念。”

一股滚烫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按:

“爸平安,刚下夜班,你在家好好的,别出门,我一会儿给你妈打电话。”

按下发送,手机滑落枕边。窗外雨雪敲打声更密了。他蜷缩起来,拉起带着医用酒精味的被子蒙住了头,他的思绪飘散。

……明天,后天,只要这该死的疫情不散,只要这路还在通,只要家还需要守,我们,就得钉在自己的位置上。这千千万万被骤然推上风口的小人物,我们的恐惧、坚持与分离,或许正是那个漫长寒冬里,大地深处未曾断绝的、微弱却执拗的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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