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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7章 抗疫二


人们以为新冠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结果半年之后,全国各地四处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爆发新增阳性病例,封城的消息不时传来。八月十三日,召阳市一个七十多岁娭毑,阳性携带者,带着孙子坐私家车来到兰水市子,第二天她孙子所在的中学便爆发了群体性阳性病例好几例,于是兰水市也封城了,封城二十一城。

之前只是在新闻里面看到别的城市封城,没成想这回竟然轮到兰水了。疫情防控压力陡然拔到顶级,全市惶惶之下,韦勇被征派到了兰水县和云潭县交界处的洛雷路一线布控防疫,排查拦截来兰人员。

八月正午的太阳,毒辣得能把人烤出油来。洛雷路这条横贯兰水县和云潭县边界的柏油路,此刻像一条被烧红的铁板,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没有,路两旁蔫头耷脑的野草上积满了灰尘,被车轮卷起的尘土粘稠地悬在半空,久久不散。

韦勇,穿着密不透风的白色防护服,戴着N95口罩和面屏,整个人像被裹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汗水早已浸透了里面那层单薄的衣物,此刻正顺着脊背、前胸、大腿内侧不断往下淌,黏腻冰凉,又在防护服内部的高温里迅速蒸腾,留下一层新的盐渍。每一次呼吸都费力地穿过层层阻隔,面屏上凝结的水珠模糊了视线,又被我下意识地抬手擦去,留下湿漉漉的指痕。脚下的柏油路面滚烫,隔着厚厚的靴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热度,几乎要烤软鞋底。

目光所及,是同样裹在“大白”里的几位同事,像几个笨拙而沉默的白色雕塑,矗立在简陋的检查点旁。几张褪色的蓝色塑料布勉强搭在几根竹竿上,构成了所谓的“遮阳棚”,在毒辣的日光下形同虚设。旁边歪歪扭扭立着几块硬纸板牌子,上面用醒目的红漆写着标语:“严防死守,外防输入!”“一人不漏,一车不放!”“原则决不放进一人!”

那最后一句红得刺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这些字,连同八月十三日那个灾难性的消息,一起刻在了兰水市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上。

就在那天,召阳市一个七十多岁的娭毑,一个新冠病毒的阳性携带者,带着她的宝贝孙子,乘坐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悄然潜入了我们兰水市。第二天,她孙子就读的那所中学,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疫情以令人心惊的速度炸开了——好几例阳性病例瞬间出现。消息像插了翅膀,又像最迅猛的瘟疫本身,瞬间传遍全城。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仅仅几小时后,一道冰冷的行政命令传遍全城:兰水封城,封二十一天!

封城,这个之前只在新闻里看到、在别的城市发生的遥远词汇,带着它全部的冰冷和窒息感,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们兰水市的头上。超市货架一夜之间被抢空,药店门口排起绝望的长龙,小区大门焊上了冰冷的铁皮。而像我这样的基层人员,则像一枚枚被投入巨大防疫机器的齿轮,身不由己地被推到了最前线,推到了这条滚烫的、象征着边界的洛雷路上。

“都打起精神!眼睛给我瞪大点!”队长老张粗哑的声音透过口罩和面屏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像一块棱角分明的铁块砸在燥热的空气里。他整个人裹在同样厚重的“大白”里,显得更加魁梧,汗水在他那布满沟壑的额头上肆意横流,汇成小溪淌进脖领,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锐利得能穿透蒸腾的热浪和模糊的面屏,死死钉在每一辆试图靠近的车轮上。“召阳来的毒婆子!就是前车之鉴!咱们这洛雷路,就是兰水最后的闸门!闸门破了,城里就是下一个召阳!一车!一人!都甭想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我们几个嘶哑地回应,声音被口罩闷住,显得低沉而疲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痛感。旁边临时支起的医疗废物箱里,堆满了废弃的咽拭子包装、一次性手套和空的消毒液瓶子,像一个沉默而肮脏的纪念碑,记录着这半个月来无休止的重复与消耗。

“嘀嘀——!”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像刀子一样划破了沉闷的空气。一辆沾满泥点、破旧不堪的蓝色小货车,喘着粗重的黑烟,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第一道关卡前。驾驶室里探出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油汗的脑袋,眼神里充满了焦躁和不耐烦。

“搞么子名堂咯!搞快点搞快点!”司机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嗓门洪亮,震得空气嗡嗡作响,“送饲料的!猪场等着救命呢!再晚猪都要饿得啃栏了!”

老张一步跨上前,高大的身躯堵在驾驶室旁,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他隔着车窗,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却极具穿透力:“师傅,请出示健康码、行程码!配合防疫检查!”

“哎呀!麻烦死个人!”司机嘴里骂骂咧咧,手忙脚乱地在驾驶室里翻找他那部屏幕碎裂、边缘发黄的旧手机。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在屏幕上划拉着,汗水不断滴落在屏幕上,留下模糊的印迹。“这破网……龟速!搞么子鬼咯!”他烦躁地拍打着方向盘,喇叭又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

老张不为所动,像一尊风雨侵蚀过的石像,稳稳地立在车旁,只有面屏上流淌的汗水证明他是个活人。他的目光锐利如钩,紧紧锁着司机那只慌乱操作手机的手,以及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行程码!绿码!”司机终于把屏幕怼到老张面屏前,那绿色的箭头在碎裂的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下面一行小字清晰地显示着途经城市:召阳市。

“召阳?!”老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响。他身体瞬间前倾,几乎要撞到车窗玻璃上,原本就锐利的眼神此刻更是寒光四射,死死盯住司机那张骤然变得有些慌乱的脸。“你从召阳来的?”

“过……过路!只是过路!”司机眼神闪烁,额头上瞬间渗出的汗珠更多了,辩解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没……没下车!真的!就加了点油!油站都没人!”

“下车!”老张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如同冰冷的铁律。他猛地一挥手,示意我和另一个同事小赵上前。“行程码带星!召阳来的!立刻下车!接受核酸检测!”

“凭什么?!”司机脸上的慌乱瞬间被一股暴怒取代,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冲着老张咆哮,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面屏上。“老子绿码!凭什么拦我?你们兰水人就是了不起?搞地方保护主义?耽误了猪场的料,你们赔得起吗?饿死的猪,你们给我赔钱?!”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凭规定!”老张的声音比他更高,更冷,像淬了冰的钢铁,稳稳地压住了司机的咆哮。他毫不退缩地向前一步,几乎与司机面对面,防护服下绷紧的身体透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召阳是高风险地区!行程码带星!绿码也不行!规定就是规定!必须下车接受核酸检测!否则,后果自负!”他的目光扫向我和小赵。

我和小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形成夹峙。我拿起消毒喷壶,对着车门把手、方向盘一阵猛喷,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小赵则举着登记夹板,声音透过口罩,清晰而冰冷:“姓名!身份证号!电话!从哪里来?目的地哪里?详细地址!”

司机被我们的架势镇住了,看着老张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又看看我们身上刺目的白色,那股虚张声势的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喘着粗气,眼神里的凶光渐渐被一种认命的晦暗取代,嘴里依旧不甘地嘟囔着难听的脏话,但身体却僵硬地配合着,报出了信息。

我拿出咽拭子采集管和长长的棉签,示意他:“张嘴,啊——”

司机极其不情愿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当棉签探入他喉咙深处时,他猛地干呕了一下,身体剧烈地抽搐。我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迅速完成采样,将拭子头“咔哒”一声折断在保存液管里,封好,贴上标签,扔进旁边的生物转运箱。整个过程快速、机械、冰冷。

“好了,一边等着!”老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结果出来前,车和人,都不许动!不要靠近其他人!保持距离!”

司机像被抽走了骨头,颓然地靠在滚烫的车门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嘴里依旧在无声地咒骂着。那辆破旧的蓝色小货车,和他落寞的身影,在灼热的阳光下,构成一幅被规则无情钉死的画面。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扭曲着景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灰尘和绝望混合的复杂气味。

日头一点一点向西沉坠,威力却丝毫未减。检查点像一口巨大的平底锅,而我们,就是锅里被反复煎烤的几片肉。防护服里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析出的盐分在布料上画出一道道灰白色的地图。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腰和腿早已麻木僵硬,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

“张队!这边!有情况!”小赵突然急促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一辆沾满灰尘的银色小轿车,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不顾我们示意减速的停车牌,竟试图从旁边狭窄的、堆满废弃轮胎和杂物的土路强行冲卡!引擎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车轮在坑洼的土路上疯狂打滑,卷起漫天呛人的黄尘。

“拦住它!”老张一声爆喝,像平地炸响一声惊雷。他反应快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猛地从遮阳棚下冲出。我和小赵也条件反射般地扑了过去,三个人几乎同时堵在了那辆银色轿车唯一可能通过的缺口前。

“吱嘎——!”刺耳的急刹车声撕裂了空气。车子在距离我们不到半米的地方猛地停住,车头几乎要抵上我们的防护服。巨大的惯性让车身剧烈地晃动,引擎盖下冒出缕缕白烟。

驾驶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跳了下来。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汗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冲出几道狼狈的泥痕。“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他冲到老张面前,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双手胡乱地挥舞着,仿佛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放我过去吧!求求你们!我老婆!我老婆要生了!羊水都破了!就在车上!疼得不行了!等不了了啊!云潭县医院就在前面!求求你们行行好!救命啊!”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转身拉开后排车门。车内,一个年轻的孕妇蜷缩在后座上,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头发被汗水浸透,一缕缕黏在脸上。她双手死死地抓着座椅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痛苦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呻吟。身下的座椅套,已经被染湿了一大片深色的、令人心悸的水渍。

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孕妇那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像钝刀子一样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小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忍和慌乱。连一向铁面无私的老张,身体也明显僵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模糊的面屏,死死盯着车内痛苦蜷缩的身影。

男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滚烫的柏油路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顾不得疼痛,双手合十,对着老张,对着我们,像捣蒜一样拼命磕头,额头重重地撞在滚烫的地面上:“求求你们!大哥!领导!菩萨!放我们过去吧!我给你们磕头了!她等不了啊!孩子等不了啊!出了事就是两条命啊!求求你们了!发发慈悲吧!”他额头上立刻见了红,混合着尘土,黏在皮肤上,触目惊心。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我的鼻腔,防护服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无法呼吸。面屏上的水雾更重了,几乎让我看不清眼前这绝望的一幕。我下意识地看向老张。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遭遇风暴的石像,一动不动。只有他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透露出内心剧烈的挣扎。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孕妇痛苦的呻吟、男人撕心裂肺的哀求、还有那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尘土和汗水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终于,老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透过口罩,沉重得如同拉动风箱。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路边那片被烈日烤得发蔫的空地,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沉重:“车……开到那边去!熄火!人……都下来!”

“什么?!”男人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泪水和尘土,眼神从哀求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你……你们还是人吗?见死不救!畜生!都是畜生!我老婆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额头上的伤口因为激动又渗出血来。

“立刻开到指定区域!接受检查!”老张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火的钢刀,斩断了所有的犹豫和哀求,只剩下冰冷的规则外壳。他一步踏前,巨大的压迫感再次释放出来。“否则,立刻报警!按妨碍防疫、危害公共安全处理!后果更严重!”

男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野兽般的呜咽。车内的孕妇似乎耗尽了力气,呻吟声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我和小赵沉默地执行命令。我拿着喷壶,对着车身外部又是一阵消毒水喷洒,刺鼻的气味在热浪中弥漫。小赵拿着夹板,声音低沉:“姓名,身份证号,联系方式……”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车内,“孕妇预产期?最后一次产检结果?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其他病史?”

男人瘫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没听见。小赵只能尽量提高音量,重复着问题。我则拿着咽拭子,走向驾驶座的车窗。司机位上的男人(应该是孕妇的兄弟或亲戚)同样脸色惨白,眼神呆滞,木然地配合着张开了嘴。

做完核酸,男人依旧瘫坐在地上,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车内的孕妇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色灰败,呼吸微弱。我们联系了兰水市内的120。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毒辣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这片绝望的土地,炙烤着车上生死未卜的孕妇,炙烤着检查点里每一个穿着白色盔甲、内心却备受煎熬的灵魂。

时间在汗水、灰尘和无声的煎熬中,艰难地爬向黄昏。白天的酷热稍稍退去一丝,但空气依旧沉闷得令人窒息。检查点附近临时划出的滞留区,车辆和人员又多了几拨,像被随意丢弃的废弃物,散落在荒芜的路边。抱怨声、孩童的哭闹声、老人压抑的咳嗽声,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织成一张令人心烦意乱的网。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瘦小的身影,像一颗被狂风裹挟的种子,跌跌撞撞地朝着关卡冲来。

“站住!”我条件反射般地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来人猛地刹住脚步,扬起一片尘土。是个女孩,看上去顶多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一条不合身的牛仔裤,脚上的塑料凉鞋沾满了泥巴。她瘦得惊人,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衬得那双眼睛大得吓人,里面盛满了惊惶、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汗水把她额前枯黄的头发黏成一绺一绺,脸上泪痕和汗渍交错,狼狈不堪。她剧烈地喘息着,单薄的胸膛像破风箱一样起伏。

“求……求求你……”她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我是她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放我过去!求求你!我……我要去云潭!我爸……我爸他……”巨大的悲痛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时失语,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汹涌而出的泪水。

“冷静点!小姑娘!”我试图稳住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有什么事慢慢说。但首先,请出示你的健康码和行程码!”我指了指旁边的二维码立牌。

“码?我……我没有手机!”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慌乱,泪水流得更凶了,她下意识地在空空如也的口袋里摸索着,动作绝望而徒劳,“我……我爸病得快不行了!肺癌晚期!在云潭县医院!今天……今天突然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医生……医生说可能……可能就今晚了!”她的话语破碎,字字泣血,“我……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了!放我过去吧!我跑着去!我认得路!让我过去吧!”她说着,竟真的试图绕过我,往云潭县方向冲。

“拦住她!”老张的声音像铁鞭一样抽了过来。小赵立刻横跨一步,挡在了女孩面前。

“没有健康码行程码,按规定,绝对不能通行!”老张走到女孩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声音冷硬如铁,“谁知道你从哪里来?有没有风险?放你过去,万一你带毒,整个云潭怎么办?责任谁来负?小姑娘,规定就是规定!”

“规定?规定比人命还重要吗?!”女孩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浸泡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悲怆,她尖利地嘶喊起来,声音像淬了毒的玻璃片,狠狠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我爸!我爸在那边吐血!吐得枕头都浸透了!他……他最后就想看我一眼啊!就一眼!”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彻底冲垮了她,她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

“噗通!”她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朝着老张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滚烫粗糙的柏油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求求你了!叔叔!伯伯!领导!”她扬起满是泪水和尘土的脸,涕泪横流,额头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地磕向坚硬滚烫的地面!“咚咚咚!”一声声闷响,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我给你磕头!我给你当牛做马!我下辈子报答你!放我过去吧!就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我保证到了医院就回来!让我去送送我爸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她嘶哑的哭喊声在空旷的黄昏里回荡,凄厉得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每一次额头撞击地面,都伴随着令人心颤的闷响和尘土飞扬。

老张的身体僵住了,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像。他包裹在“大白”里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面屏上瞬间被呼出的白雾和溅上的泪水模糊成一片。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凸,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那双一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疯狂磕头的瘦小身影,眼神深处,是惊涛骇浪般的挣扎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

时间仿佛凝固了。女孩额头上的皮肤已经破了,渗出的血丝混着尘土,黏在伤口上,看起来触目惊心。那一下下撞击路面的闷响,不再只是砸在地上,更像是砸在每个人的灵魂上。滞留在检查点附近的人们,无论是之前咒骂的司机,还是那个瘫坐在地的丈夫,此刻都沉默着,目光复杂地投向这边,投向那个穿着白色盔甲、仿佛被钉在规则十字架上的老张,投向那个卑微到尘埃里、只求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少女。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天空骤然一暗。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铅灰色的云层,像天神愤怒的鞭子,瞬间照亮了地上跪着的女孩、僵立的老张、以及我们每一个凝固的身影。

紧接着——

“轰隆!!!”

一声炸雷,仿佛在头顶爆开,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豆大的雨点,几乎是随着雷声同时砸了下来,瞬间就变得又密又急,噼里啪啦,如同无数冰冷的石子,狂暴地砸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砸在简陋的遮阳棚上、砸在我们白色的防护服上、砸在女孩跪着的身躯上、砸在老张模糊的面屏上!

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白茫茫的雨幕笼罩。雨点冰冷刺骨,与防护服内部残留的闷热汗水混合,带来一种诡异的冰火两重天的战栗。

冰冷的雨水顺着面屏往下淌,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地上那个瘦小的身影在暴雨中蜷缩着,每一次磕头都溅起肮脏的水花。她额头的伤口被雨水冲刷着,血水混着泥水流下脸颊,又被新的雨水冲淡。她的哭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雨声里,只剩下肩膀剧烈的抽动,无声地诉说着无边的绝望。

老张依旧僵立在那里,像一座在暴风雨中沉默的礁石。雨水在他白色的防护服上汇成小溪,又迅速流下。隔着模糊的面屏和狂暴的雨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紧握的拳头,似乎松开了些许,又似乎攥得更紧。那剧烈的颤抖,却透过雨幕清晰地传递过来。

“原则决不放进一人……”那行红得刺目的标语,在狂风的撕扯和暴雨的冲刷下,纸板边缘开始卷曲,字迹也变得模糊氤氲,像一幅被水浸透的、褪色的血书。

冰冷的雨水顺着防护服的缝隙往里钻,激得我一个寒颤。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几乎是本能地,把手伸进防护服内层一个隐蔽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长方形物体——那是我的备用手机,一个只有紧急联系人才知道的号码,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存在。此刻,它像一块烙铁,烫着我的掌心。

我抬起头,透过模糊的面屏和狂暴的雨幕,目光艰难地越过僵立如礁的老张,落在地上那个在泥水里蜷缩、无声颤抖的瘦小身影上。她额头上那抹被雨水冲淡、却依旧刺眼的暗红,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爸……爸……”一个微弱到几乎被雨声吞噬的呓语,仿佛带着最后一丝灵魂的温度,飘了过来。

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拧了一把,剧痛伴随着一股冰冷的窒息感瞬间蔓延全身。雨水冰冷,防护服内的汗却再次涌出,是冷汗。

韦勇的手指,在备用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电源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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