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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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把草原晒得发烫,斡难河沿岸的新田里,青苗已经蹿到半尺高。最东边的平安镇刚筑起半截土墙,夯土的味道混着麦香漫过木栅栏,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蛮族汉子正吆喝着打井,井绳摩擦木架的吱呀声里,混着孩子们追跑的笑闹。
这是草原从未有过的景象。去年冬天还飘着帐篷的地方,如今立起了一排排土坯房,房檐下挂着晒好的草药和腌肉;原本用来拴马的木桩,现在圈着牛羊,旁边堆着刚收割的苜蓿。从幽州来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街过巷,货架上的铁锅、盐巴、花布引得部族女人们围着看,银铃般的讨价还价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听说了吗?西边的灰狼部把帐篷拆了,盖了三十间土房呢。”卖糖人的货郎蹲在井边喝水,看着不远处正在盖房的工匠——那是个妖族化形的狐狸,尾巴藏在粗布裤里,正笨拙地学着垒砖, 砂浆抹得满身都是。
旁边挑水的蛮族妇人啐了口:“哼,妖就是妖,学什么盖房?上个月还偷了我家晒的羊皮呢。”她把水桶重重放在地上,水花溅在狐狸妖的裤脚,对方瑟缩了一下,没敢抬头。
这样的场景,如今在草原上随处可见。
柳修罗骑着马巡查时,正撞见红鹰部的牧民把妖族的猎物扔在地上。三只肥硕的黄羊还在抽搐,皮毛上沾着雪(北边的山坳里还有残雪),显然是刚从山里猎来的。红鹰部的首领叉着腰骂:“妖族的东西也敢往镇上带?谁知道是不是偷的!”
被围住的是个狼妖,化形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绒毛,手里攥着滴血的猎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我在黑松山猎的!凭什么不能带?”
“黑松山现在归我们红鹰部管!”首领的儿子跳起来,一脚踹在黄羊身上,“妖族就该待在山里,敢进镇就打断腿!”
狼妖的眼睛瞬间红了,尖牙刺破嘴唇,却被身后的老狐妖拉住。老狐妖拄着根拐杖,尾巴尖在身后不安地扫着:“对不住,我们这就走。”她拽着少年往镇外走,黄羊被留在原地,红鹰部的人哄笑着分了,没人看那对妖族的背影——少年的肩膀在发抖,老狐妖的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柳修罗勒住马,赵虎在旁边低声说:“将军,管不管?红鹰部这是明着欺负人。”
他没动,看着那对妖族的身影消失在山坳里。去年推广建城时,柳林特意叮嘱过“妖族愿归顺者,一视同仁”,可人心这东西,从来不是命令能改的。蛮族和其他部族住进了房子,有了耕地,渐渐觉得自己成了“正经百姓”,而那些依旧靠打猎为生的妖族,就成了“不守规矩的异类”。
更麻烦的是,洛阳送来的那些妖族还在搅混水。上个月,有个蛇妖偷了黑石部的稻种,故意留下妖族的鳞片,害得整个黑石部把妖族赶出了镇子;还有个虎妖在夜里拆了红鹰部的仓库,嫁祸给老实巴交的熊妖。
“去黑松山看看。”柳修罗调转马头,踏雪的马蹄把路上的石子踢得乱飞。
黑松山的林子里,妖气比往日浓了不少。柳修罗拨开挡路的树枝,看见十几个妖族正围在山洞前议事,有狼妖、狐妖、熊妖,甚至还有个化形不完整的蛇妖,半截尾巴露在外面,缠在石头上。
“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饿死!”狼妖少年把猎刀狠狠插在地上,刀刃扎进冻土,“镇上不让进,商路不让走,连打猎都被他们盯着!”
“要不……投靠骨刺统领?”蛇妖吐着信子,声音黏腻,“他说了,只要我们跟着他闹,就能夺回草原……”
“住口!”老狐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忘了骨刺是怎么对待不肯归顺的妖族的?他把黑豹妖的皮都扒了!”
山洞里陷入沉默,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柳修罗靠在树后,看见老狐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半递给少年,自己只啃了点碎屑——那饼子是幽州的麦面做的,边缘还印着镇北王府的火漆,显然是之前朝廷接济的口粮。
他忽然想起柳林的话:“排挤从来不是因为种族,是因为害怕。他们怕妖族抢了自己的粮食,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被破坏。”
正想着,山脚下传来喧哗声。红鹰部的人举着火把往山上冲,首领在最前面喊:“搜!肯定藏在山里!敢偷我们的羊,今天扒了他们的皮!”
狼妖少年猛地站起来,猎刀又拔了出来。老狐妖脸色煞白,把他往山洞里推:“快躲起来!”
“躲什么!”少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跟他们拼了!”
柳修罗策马冲出去,马蹄踏在枯枝上的声响让两边都愣住了。他挡在红鹰部和妖族中间,玄色披风在风里展开:“红鹰部,你们的羊丢了,凭什么说是妖族偷的?”
首领愣了一下,随即喊道:“除了他们还有谁?昨晚有人看见狼妖在羊圈外晃!”
“我看见了。”老狐妖忽然开口,声音发颤,“是……是洛阳来的蛇妖,化成狼妖的样子……”
没人信她。红鹰部的人哄笑起来:“妖的话也能信?将军别被他们骗了!”
柳修罗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个令牌扔给赵虎:“去查黑松山的脚印。妖族的脚印带着爪痕,洛阳来的蛇妖化形不稳,脚印里有鳞片。”他盯着红鹰部的首领,“查出来是谁,按草原的规矩办——偷东西的,断手;诬陷的,罚十倍赔偿。”
赵虎领命而去,红鹰部的人脸色变了。他们其实没看见什么狼妖,不过是想找个由头把妖族赶得更远些。
山洞前的风停了,狼妖少年的刀慢慢放下,老狐妖的尾巴尖不再发抖。柳修罗看着他们手里的干饼,忽然说:“镇东头的铁匠铺缺个帮工,管饭,月钱五十文。你去不去?”他问少年。
少年愣住了,老狐妖却“噗通”跪了下来,拐杖掉在地上:“谢将军……谢将军……”
柳修罗没扶她,调转马头往镇外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赵虎跟上来笑道:“将军这招高,让妖族有活干,就没人说闲话了。”
他没笑,看着远处的炊烟——蛮族的土房冒出的烟是淡灰色的,妖族山洞里的烟带着股草木灰味,混在一起,竟也分不清彼此。柳林说过,安稳不是一天能成的,就像这草原上的新苗,得经得住风雨,才能长起来。
回到镇上时,天已经黑了。平安镇的土墙上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下,那个学垒砖的狐狸妖还在干活,这次有个蛮族工匠在教他, mortar 抹得比之前整齐多了。
柳修罗勒住马,听见狐狸妖小声问:“大叔,我……我能住镇上吗?”
工匠啐了口,却把手里的瓦刀递给他:“明天来上工,住后院的柴房。”
狐狸妖的尾巴在裤腿里摇了摇,差点露出来。
柳修罗笑了笑,策马往营地走。夜空很干净,星星比中原亮得多,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他知道,排挤不会立刻消失,冲突还会发生,但只要有狐狸妖学垒砖的笨拙,有老狐妖敢站出来说话,有蛮族工匠愿意递瓦刀,总有一天,这些光会照进每个角落。
就像斡难河的冰总会化,草原的春天,虽然来得晚,却从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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