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发现尾随者的行踪后，几乎片刻不停地载着遗朱回到柏歇斯街公寓，将人送上了楼梯。

不想和他多有交流，遗朱没有迟疑，转身离开了。

克劳德没有专程去匿迹，等兰德尔的车辆驶入泊车位，他屈起指节敲了敲窗户。

响动声音很大，兰德尔不可能没听见，索性降下窗户和他对峙。

残存的理智盘旋在心头，克劳德压抑着愠意说：“你配做兄长吗？”

没成想兰德尔垂眼笑出声，绕开了话题：“克劳德，看在我们有同窗之谊份上，我不忍心你余生遭受蒙骗。”

克劳德知道政客都是什么德行，但兰德尔下面的话，他不得不听——

“飞行员使用的药品管控严格，尤其是氰化物胶囊，都有具体编号。我查阅了档案，涅墨亚飞行队19人，只发放了18颗氰化物胶囊。”

闻言的克劳德绷直了唇角，下意识否认：“我不会听你胡诌。”

慢条斯理地从车前的储物柜拿出一份档案，兰德尔将真相全部向克劳德言明。

“什么偏偏你得救了？因为你是约瑟夫环里的幸存者，念在昔日的情份，海因茨去求过若望五世，年迈的教宗从梵国致电，说一定要保全你，这就给了斯洛温家族联系格兰特工去解救你的机会。”

“所以还在假仁假义什么？克劳德，不仅你的胶囊是假的，你还天生比别人多一条生路，其他人和你相比，就是贱命一条。”

或许是负疚作祟，或许是潜意识中的自毁倾向根本无法泯灭。

兰德尔说的事情，编织成了铺天盖地的网索，让克劳德几乎没有否认的出口。

他连声音都被扼住，明明今天不见烈日，此刻他却觉得目眩。

历经灾厄后，克劳德一直觉得是劫后余生，这时却突然有个人给他闷头一棍，字字珠玑地说你早该死了，却在贪生。

声音不绝于耳——

“你应该横死于炮火但绝不是自杀！但你早该死了，随便曝尸在哪个荒野，为你的队友赎罪。”

“但你苟活至今。”

“砰——”一道枪声截断了兰德尔的话，子弹擦着他的扶在方向盘的手，直直地将另一侧的车窗击碎。

握着那把柯尔特，遗朱又一次上了膛。

他用下目线看着兰德尔，毫不留情地说：“再多说一句，我就送你下地狱。”

间歇的耳鸣袭来，兰德尔偏偏一字不落地听见这对情人的絮语——

“他说的不对，克劳德。如果你死了，涅墨亚飞行队就会被彻底扣上战争罪的帽子，所有人都会死不瞑目。”

遗朱蹲下身去搀扶几乎跪倒在地的克劳德，安抚着捧上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叛徒，你是他们的勋章。”

缓过神的克劳德强咽悲伤，在给遗朱承诺。

“我不会受他动摇，克莱尔。”

他将手伸进大衣中，掏出一只棕色的钱夹，随后牢牢将遗朱拥入怀中。

“我已经烧掉了遗书，这是我的遗物，劳烦你替我销毁。”

“我爱你，我会长命百岁的。”

坐在车内的兰德尔，此刻伏在方向盘上。

他死死地摁着汩汩冒出血珠的伤口，睁着眼流泪。

-

荷德医院传来急信，老亨利在短暂的神志回归后，已经溘然长逝。

等一切事宜安排妥当，第二日理当换上正式礼服，所以遗朱身上象征制约的腿环，终于在晚间时分拆卸掉。

一瞑不视的父亲，无法坦然相对的兄弟，遗朱的心像铁锻出来的一样僵冷，那双暖色眼眸也会结出冰苔。

他毫不犹豫地回到了柏歇斯街公寓，撤掉兰德尔那把迅捷剑上的装饰，将剑笼里的松果丢掷——将兰德尔的毕业礼，用作砍断他和兰德尔一切联系的利器。

兰德尔坐在厨房岛台，眼睁睁看着遗朱摔碎了那台承载着三千英里思念的越洋电话，为了保证语音信箱不能再工作，遗朱甚至戳烂了按键。还有那座精致的德尔斐神庙，连神谕带神像，他都没有放过。

遗朱翻了个腕执剑，又将放在兰德尔床头那台半碎的月桂灯砸得稀碎。

“摔完了吗？摔完了让我看看受伤没有。”

手上裹着绷带的兰德尔没开灯，他面前燃烧的烛光是摇曳的萤火黄，正为他的蓝眼睛镀色，却烙烫了遗朱的眼皮。

遗朱径直坐在隔断墙无灯无火的另一侧，整个人浸在夜色里。

遗朱：“我要离开这里。”

兰德尔的唇角牵出阑珊的笑意：“干了这么大的体力活，先吃饭。”

遗朱：“你没有听见吗？我要离开这里。”

兰德尔：“坐下谈。”

兰德尔不再多言，他抬眼觑见遗朱因起伏的情绪而泛红的双颊，手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几乎要致他于死地。

扪心自问，有愧悔吗？没有。

兰德尔看见，面前的青年身上穿了件绯色的夹克，鼓起来的地方并未刻意遮掩。

他并无惊惶，甚至多说了几个刺杀方案。

“你还是带着他送给你的枪，手边还放着拆信刀和餐刀，我们之间还真是毫无信任可言。”

只有情人对酌才明烛火，这一刻实在不适合，遗朱踱步过去，开灯后用蜡烛勺逐一将成排的烛火盖熄。

冷色的吊灯将兰德尔的脸照得惨白，他将手中的纸折叠起来，点燃了以后递给了遗朱。

还以为是什么用过的餐纸，遗朱无暇顾及他，没有接过。

兰德尔将燃烧的纸搁置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倏忽间笑意盎然，多说了一句：“把蜡烛也卸了吧。”

下意识将烛台上固定着的蜡烛取下来，遗朱察觉到有些诡异，迅速去拿那张留下一堆灰烬的纸的残骸。

他毫不迟疑地用蜡烛勺将火星摁灭，拾起来时才发现上面剩下的字母：

Fritz。

弗里茨……什么？

面前的男人骤然笑出声：“克莱尔，只要没有这份文件，我们就还是兄弟。”

遗朱的大脑在嗡鸣——兰德尔什么时候知道的？

兰德尔的视线悬停在他身上：

“你执着于我们的兄弟关系，我让你得偿所愿。其实你不知道，我最怕的就是和你毫无干系。”

“现在你的身世将永远不见天日，父亲留给我唯一的遗产就是你。”

在遗朱想要反驳之际，兰德尔迅速拿起桌上的烛台，用蜡烛被遗朱取掉后露出的锋利烛钉，深深扎进手上的绷带里。

顷刻之间，血流如注。

兰德尔还在笑，又用烛钉扎了一次。

遗朱的情绪在脑海中炸开，疾步将烛台抢走，扔在了墙角。“你想死不要拉上我！”

靠在椅背上的兰德尔苍白着脸，连眼睛都有些泛起鸽灰色，他探手去牵遗朱的袖管，将绯色夹克染得更深，嘴里念念有词。

“你不舍得……你还是不舍得……”

遗朱锁住了他的手，避免他再度自.残。

兰德尔受降的姿态毫无怯意，眉目间的得逞意味横生。

他带着满掌的血去向遗朱求一份恩典，笑得惨痛。

“克莱尔，从今天起，只有兰德尔·弗里茨。”

“现在我们血脉相连了。”

一直祈盼的电音，从地上流注的血迹上飘荡而来：【恭喜宿主，世界进度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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