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克莱蒂亚狂想曲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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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区神父正在祭坛区念悼词。
索莱伊在一边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老亨利公爵的下棺仪式很隆重,兰德尔给足了他死后的荣光和体面,从宾客、布置到安保无一怠慢,对现场管控很严格。
宾客受过筛选,公爵的老友如约出席,上议院的贵族同僚来聊表哀思,兰德尔的本部同事也到场不少。
遗朱穿着象征丧事的黑西装,从墓地回程时,他盯着枞树上那群发出喑哑之声的乌鸦,被烈日晃了眼眸。
前来参加悼念会的奎恩,对兰德尔脸上、手上凭空多出来的伤疤颇有微词。
回到豆蔻庄园时,宾客意外地散地差不多了,遗朱身旁却还跟着几名雇佣卫兵。
遗朱侧过脸问了一声:“他雇你们做什么?”
最近身的卫兵应声:“您不能离开豆蔻庄园,外面危机四伏。”
遗朱冷眄了被宾客离席事务缠身的兰德尔,掷下一句话:“说这话你们雇主自己信吗?”
结果当遗朱正经过会客长廊时,奎恩专程跑到他身旁嘟嘟嚷嚷:“哼,谁知道葬礼上对枪械严加管控是为了防谁呢?”
遗朱听见了,但没应声。
奎恩是存不住气的,非要凑近遗朱继续往下说:“你即便再恨兰德尔,他如今更改了姓氏,都是你当之无愧的哥哥,你怎么能和他大动干戈,毕竟——”
“咻——”
枪声经过消音器处理,沉闷又低哑。
子弹正朝着遗朱的方向从上方穿驰而来,凑近的奎恩被卫兵拽着肩膀护到一边。
只是擦伤在肩膀,遗朱甚至都听见了皮肉迸裂的声音,奎恩止不住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遗朱躲在最近侧的廊柱后,等卫兵队派遣了人员按弹道方向去排查后,他才跟随着去了相对安全的城堡后区。
离开前,他掏出从昨天就随身携带的枪,下意识地仰头看,试图探寻到人的踪迹。
遗朱可以确定,就是冲他来的。
谁要杀他?
克劳德步入豆蔻庄园时,就目睹奎恩被抬上医院救护车这一幕。
狙击枪的射程太远,子弹冲击力又大,即便只是擦伤,伤者也可能因为血竭而死。
他迅速往庄园内部去,发现门庭被严防死守,除了提前定好的宾客外,兰德尔定的规矩是不让任何人迈过门槛。
遗朱在二楼的平台楼梯口稍稍探出头,勒令卫兵给克劳德放行,然后立刻藏起来。
三秒之内,又是一枪,斜斜地镶在遗朱身后的那堵墙上。
狙击者明显已经换了方位,身旁的卫兵再次重新寻迹。
克劳德从另外的楼梯上了楼,遗朱坐在桌前,苦恼地皱着眉头,试图分析出暗杀者。
他惹是生非的本事确实很大,但还没到别人要取他性命的地步。
修斯·奥斯本?不应当。他要做这种事不必等到今天,看雷格在布伦达教堂的态度,估计不会玩这种暗杀。
菲利普·费勒斯?有可能,但他估计会顾及兰德尔,如果是他,等兰德尔回来后一问便知。
克劳德目测了墙上的弹眼,和遗朱分析:“这个人明显是精锐的老手,但庄园内的藏身点不多,他居然开了第二枪。”
“这是冒着被逮捕的风险来瞄准,是真的想要你的命。”
遗朱正捧着腮和索莱伊玩,尽力矫正小鹦鹉从兰德尔那儿学的语气。
听克劳德说完后,遗朱特意与克劳德嘱咐:“无论这把狙瞄得有多准,你都不许以自己为代价来保护我。”
他着重强调:“你得相信我能化险为夷。”
克劳德的唇翘起弧度,捞了把椅子和他面对面,上半身前倾着说:“狙击枪的子弹在穿过第一个目标后可能会发生爆裂,被保护者死状反而会更凄惨。”
遗朱欣慰地和他对望,听见他说:
“我不会给你挡子弹的。”
伸出的手覆在克劳德的棕发上,遗朱的话说的很决绝:“别的也不行。”
……
正当遗朱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地一一盘算时,有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宾客到访,说是找他秘密商谈。
遗朱留了个心眼,虽然让卫兵撤到门口,在看到形容枯槁的克里斯汀校长时,他的疑心才略有放松。
将黑色雨伞当拐杖拄着的老校长,肩背有些佝偻的态势,遗朱对上他那双鹰钩般的眼睛,半晌开口问道:
“是克里斯汀老师有什么事吗?”
“海因茨还在梵国,教宗不太认可他的辞职理由。”老校长颤巍巍地握着伞柄,继续说,“小弗里茨,克里斯汀家族需要一个大主教。”
大主教是终身任职,牧下的教区每年有百万镑进账,基金会收益和信徒捐赠,名下房产又数不胜数,是一份肥差,对心术不正者而言更是难得一遇。
遗朱从不觉得老校长是什么正派人物,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没有听懂。”
“厚颜无耻!”旁边的老校长藏不住暴戾,开始痛骂,“你怎么能将性倒错这种疾病传染给我的儿子!”
在海尼决意要辞职的那一天,前往布伦达教堂的老校长八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大概和海尼所说的一样,至今仍然想要给海尼些惩罚。
是什么惩罚呢?
遗朱按兵不动,先摸索到了怀里的枪托,故意激怒他:“是你安排人来杀掉我的?没能得逞,所以为了确保我能死掉来以身犯险?这样着急,是不是明天海尼就能成功辞职了?”
“我告诉你,于事无补,海因茨从教区回来时仅有两日休整时间,你甚至都要大摆筵席昭告天下,往后谁知道你会借此来牟取什么?既然他的神职会成为你满足私欲的工具,那不如没有!”
“我明明安排好了,都怪该死的兰德尔!”克里斯汀校长愤怒地将伞尖捣在地板上,“你毁了海因茨!是你毁了我的儿子!只要我赶在教宗批准他的辞呈之前解决了你,一切都还能回到正轨。”
他话音刚落,快速从帽子里掏出了一把袖珍枪。
但还未上膛,迈步入门的克劳德踢掉了他的枪管,卫兵利落干脆地将他制住。
遗朱才知道原来兰德尔不让他见老校长是这个意思。
不过不重要了。
念在老校长对海因茨有养育之恩的份上,他又老之将至,遗朱没有让人过多地束缚他。
在兰德尔踏进房门的上一瞬,变故陡生。
遗朱从座位上起来,距离他最近的卫兵,袖管里露出一把尖刀,毫不迟疑地捅进他的后背。
遗朱反应很快,刀刃没入不深,他立刻弓下腰用腿挑开椅子拖延时间。
纵身上前将他推走的兰德尔,手臂被尖刀划入,连腿上都挨了戳刺。
其余的卫兵对行凶者的转换阵营多少有些骇然,缠斗愈演愈烈。
克劳德一脚将被遗朱称作校长的、满脸沟壑的老头踹倒在地,搀扶着遗朱往外跑。
谁料老校长紧握着一直被他当做拐杖的伞,伞尖朝上,暗藏的机关如离弦之箭。
身旁的人骤然停下步伐,遗朱侧过脸时瞳孔紧缩。
一支短箭,堪堪穿入了克劳德的颈项。
反叛的卫兵已经被制服,其他卫兵自觉摁住了老校长,随后守在门外。
跪在地上的兰德尔竭力忍痛,狼狈膝行着,血流在地板上蜿蜒。
他说:“克莱尔……别怕……别怕……”
随后,他看见遗朱抢过反叛者的短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克里斯汀校长的喉咙。
遗朱在笑,他的后背此刻痛得发麻,面庞上的血迹和当初他从普宁郡捡回的克劳德如出一辙。
狙击枪的子弹不能以肉身为盾,但箭可以。所以那根朝着他来的箭镞,此刻穿透了克劳德的喉管。
克劳德瞠着眼,紫色的瞳孔完全撑在眼眶中,翕张的嘴是被挑断的弦。
他无法和遗朱告别。
连藏在衣物中从不示人的伤疤都会自惭形秽,克劳德一定觉得自己此刻狼狈至极。
好多血……好多血。
遗朱在地上蜷缩着,绝望地去扯电话线,用还算干净的手去探克劳德的脉搏。
他求救的声音反反复复:“豆蔻庄园……求求你们……豆蔻庄园……”
等手底的脉搏彻底平息,脑海中的传音响起——
【恭喜宿主,世界进度100%,请及时脱离。】
顷刻之间,遗朱的眼瞳几乎被泪水冲化在眼眶。
让克劳德免于自杀的办法,原来是让他死在别人的手底。
长命百岁几多风险,人死复生却绝无可能。
遗朱觉得自己被命运的齿轮啮住,被犁开了头骨,他甚至有些错乱的遐思——
我现在是失去杰奎琳的乔,还是失去密尔沃的卡德里薇?
爱是痛彻心扉吗?
似乎不是。
我是什么?
落在这个世界的陨星。
克劳德的死,是一场替我永绝后患的宿命。
-
遗朱甚至无法参加克劳德葬礼,在等候殡仪车的时刻,他查看了克劳德交给他的、还未来得及销毁的遗物。
一件新的,一件旧的,一件借来的,一件蓝色的。带着终成眷属的祈盼。
圣诞节前夜送给克劳德的那条表带,他没有舍得戴,至今崭新。
那只常伴他的希腊十字环扣,已经有了显旧的般般磨痕。
那几根索莱伊换下的斑斓羽毛,在此刻有借有还。
还有克劳德拆封baci巧克力后,藏起来没让遗朱看的蓝色纸条。
纸上,是当初在成年酒会上、遗朱不会唱的那首《We will meet again》的字句——
“You're still my life-line.”
你仍是我的救生索。
“You're still my life-line.”
你仍是我的……生命线。
纸条上有笔迹渗洇出来的墨水,遗朱翻到背面,很轻易就能瞧出来——执笔的人在反复斟酌怎样才能将这异国的文字雕琢地更漂亮,尽管只是小小的一页,却弥布着“遗朱”、“遗朱”、“遗朱”。
对方的笔触郑重到敬虔:
克莱尔不是谁的向阳花。
遗朱一定会见到新太阳。
他明明……想活的啊。
他明明要和我离开了。
脊骨被风蚀刻,遗朱要支撑不住一身血肉,他被迫悬在一根蛛丝筑的桥梁上,被烈日饮干了心河。
索莱伊说的没错。
克劳德死的这天是个大晴天。
果然万里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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