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斯迎韩非
次日天明,李斯命驿吏备好车乘,请韩非登车,自己为车右,李斯介绍说,驭手是秦王的中车司马,名赵高。李斯道:“凡有论,兄但尽言,无所讳也!”赵高是信得过的人。
李斯和韩非一秦人装束,一韩人装束,均高冠缁衣,左剑右佩,气宇轩昂地上了车,车乘很快就上了道,溯洛水而上,径往宜阳而去。宜阳距离洛阳将近一百五十里,一般一天之内无法到达。但赵高驾的是六乘马车,走在宽阔平直的驿道中央,虽然沿途风驰电掣,但乘车人并不感到十分颠簸,李斯和韩非还能扶轼而谈。由于风大,两人都要提高音量,韩非的口吃反而不明显了。
两人说了一整天,只短暂地停下来歇息、饮水,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宜阳。车乘在一个出口处处下了驿道,驶入便道,来到宜阳城外的一处驿站内。
宜阳也是旧韩地,还曾经是韩国的国都,不清不楚地归于秦国也不知道多少年了,现在这里着秦、韩服饰的人可能各半,两者相安无事,和睦相处。他们到达驿站时,天已经黑了,城门已经关闭,一乘车,三个人就这么进入一处几乎不设防的驿站内。
韩非有些不放心,问道:“秦……无……贼?”
李斯道:“弟不才,忝为廷尉,若有盗贼,弟请先兄!”
韩非道:“善,善,善!”
李斯道:“‘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兄所誉也。弟之功德,可及子产乎?”
韩非道:“愧,愧,愧!”
李斯道:“弟愧不及古人也!”
韩非道:“古……所……愧也。”
李斯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今之秦,可谓大同乎?”
韩非道:“嫪……毐……吕……不……韦……奈何?”
李斯道:“嫪毐,长信侯,总秦而有之,太后之为援,韩臣附之者众;一朝而叛,身死车裂,为天下笑。吕不韦,旧朝老臣,执政十余年,门客遍朝,思虑谋略天下所无;一触禁,不待吏而诛。今之臣,其有谋过于吕氏,而权过于嫪毐者乎?是故谋闭而不兴也!”
韩非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问道:“弟……愿……闻……嫪……吕……事!”
李斯笑了,也小声道:“此事臣身与之!昔者,太后与吕氏,在邯郸久有情。及其归也,太后寡居久,多召吕氏,吕氏无可逃,乃以舍人嫪毐以宫者进。——非实宫也!太后得而爱之,乃释吕氏。”
韩非道:“王……其……知?”
李斯道:“王阴知之而不发。及其冠也,乃使人告王而下有司。其意非在嫪毐,实在吕氏!”
韩非沉吟半饷,击节道:“善,善,善!”
李斯道:“嫪毐,阴人也,何敢反?欲反者,盖他者也;而欲其反者,王也。”
韩非一拍大腿,道:“毐……反……则……吕……退!”
李斯道:“以一嫪毐,退吕氏之权,灭吕氏之势,可谓得其术矣!”
韩非道:“势也……岂岂岂独……术。”
李斯道:“王新冠,久不执政,威不在身,权不在握,其势安在?”
韩非道:“令令王……得……势……者,法……也!”
李斯道:“可得而闻乎?”
韩非一急,当时说不出话来,满头大汗地从他的背囊中翻找,终于找出一册简牍,打开,铺在席上,示意李斯来看。李斯打开,顺着韩非的手指读道:“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
韩非冲着李斯点头,那意思是“你明白了吗?”见李斯还是一脸迷惑,韩非又急了,骂道:“愚!王……掌……二柄,法也!”
李斯笑了,拍拍韩非的手,道:“吾知之矣,王虽未执政,然赏罚之柄犹在,赏罚之柄在者,秦法也。故吕氏虽执政十数年,犹不能执法柄,但依秦法从事而已!解乎?”
韩非如释重负,道:“解矣!”
李斯道:“今秦法之行矣,纵有权谋,不能窃法,是故权谋息矣。”
韩非道:“犹……未……尽。”他又翻自己的行囊,从中取出一册简牍,翻开。李斯又顺着韩非的手指读道:“商君之法曰:斩一首者爵一级。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今有法曰:斩首者令为医、匠。则屋不成而病不已。治官者,智能也;斩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者智能之官,是以斩首之功为医、匠也。”
李斯读完这一往篇,也深有感慨道:“兄之言是也。以军功之爵,加治国之官,是以武备而从文事,非其道也。礼法:军礼不入国,国礼不入军。礼尚如此,奈文武之道何?”
韩非听了,连连点头。
李斯对韩非道:“兄之入秦,适一展怀抱,但有所论,一说于王,王必纳而亲之。待帝王之业成,兄之功不小。”
韩非听了,面色有些黯然,道:“韩……于……秦,郡……县……耳,其……存……”
李斯道:“韩王何命?”
韩非脸色更差,摇头叹息不语。
李斯道:“成帝王之业,其功甚大,宁不愈于小国公子乎?”
韩非憋了半天,道:“其……奈……宗……庙……社……稷何?”
李斯还要再劝,韩非却不愿多说,另选话题岔开去。
吃过晚饭,两人依然抵足而眠,高谈阔论。但由于实在疲劳,不多久就睡去。
次日,两人鸡鸣则起,早早吃了饭,借着晨曦,驱车前行。今天,他们落脚的地方将是陕县,有二百多里,纵然走驿道也绝不轻松。所以三人都顶着寒风出发。
韩非忍着寒冷,望着这两山之间夹着的河谷,若有所思。韩非不说话,李斯也不主动招惹他。从昨天韩非的表现来看,韩王一定是让韩非说秦王不要进攻韩国,而韩非也在思考如何才能说服秦王。不过李斯深知自己的这位同窗,虽然书读得多,但并无实际经验,更谈不上统兵打仗,他带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想看韩非如何能够说服固执的秦王放弃攻韩的打算。作为廷尉,他已经耳闻,秦国今年不会去打赵国,而会把矛头指向韩国。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还是很有兴趣观察韩非如何说秦王,而秦王如何反驳韩非。以韩非的口吃,秦王的性格,也许说不了几句,两人就会谈崩吧!
自从在宜阳谈论过一次后,韩非好像对李斯有了戒心。他的话本来就不多,现在更少了。李斯则不断向他介绍秦国的风土人情、法律典章、官制职司,也称颂秦王聪明睿智,胆略过人,终于将韩非的兴致逗起来,韩非也跟着发表起自己的议论来。
到了陕县,明天就要进函谷关。从这里到咸阳还有五百多里,经停多处驿站。赵高仍然以每天二百里的速度高速前进,乘车的韩非却有些受不了,到了驿站就要休息,在车上时也没有精力再与李斯交谈。李斯见韩非如此,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也就闭口不言。
车乘于下午到达咸阳。李斯请韩非到自己的府中居住,但韩非以自己随从众多为由拒绝,坚持要住在驿站里。李斯就带着韩非住进咸阳专为客卿准备的馆驿,为韩非办理了入住手续。韩非孤身一人,独守在馆驿中,潸然泪下。
韩非本来以为,秦王如此急着将他请回咸阳,会在第二天就召见他。然而第二天不仅秦王没有动静,连李斯也没有来。韩非狐疑不定,坐在馆驿内,涂涂划划,写了一篇说文。看了后,很不满意,将它扔到一边。如此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天。
韩非身为贵公子,平时生活中的一切都有奴仆侍候,现在突然单身一人生活,感觉很不方便。他想趁此空闲,沐浴一番,又摇了摇头,哪里有人为他烧汤端水。当初在兰陵时,他虽然也是一人,但毕竟有同窗相伴,沐浴时同窗相助,好像也过来了,不像现在,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李斯来了,对他道:”弟偷得半日之闲,愿与兄同游,其可乎?“
韩非道:”善!何……游?“
李斯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此深愿也。然时初春,冬服未去,但浴乎庭,饮乎阶前月下,纵有寒风,亦可为一乐咏也!“
韩非道:”善!“便去收拾衣物。李斯四下一望,见墙角有一简,捡起来一看,竟是韩非写的一篇说文。诵读一遍,甚觉妙义。
韩非出来,见李斯拿着他丢弃的简牍在看,顿时面红耳赤,便要过来抢夺,口中道:”非非非义!“
李斯笑道:”知其乃非兄之义也,弟将拜而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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