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甘布衣
回到家中的刘季,兴奋不过三天,就如鸟入笼中,躁动不安。
回家的当天夜里,刘父取出他深藏了二十年的那柄剑。刘季看到这把陌生感十足的剑,拿在手中挥舞了几下,还算趁手。
这天夜里,刘季与父亲交谈了一整夜,刘父将刘季走后二十年家中的情况全盘托出:刘伯在刘季走后不久,就留下孤儿寡母,撒手而去。刘伯的妻子没有改嫁,就一直在刘家居住。目前田里的事主要靠刘仲打理。
一年前改行秦律后,刘父和刘伯名下都分了田,现在刘家共有田三百亩,比以前少了许多,也就不请帮工了,就由刘父、刘仲两人耕种。母亲老蚌含珠,年近五旬又生了个儿子,而且聪颖灵俐,深得刘父喜爱,今年已经十五岁,打算过了上巳节就给他行冠礼。
比起父亲言无不尽,刘季的叙述就小心得多。他只敢说自己在外黄张耳家的经历,绝口不提李园,更不敢提英布、田光的名字,在燕国的经历则更是只提在秦军作战的事。
刘父问刘季道:“闻秦军破城则屠之,是耶否耶?”
刘季道:“是也!若邑民急战,城破则屠之。开城则免。”
刘父道:“邑民急战,迫于势也。勿战则死法,急战则死敌,何得而生!”
刘季反问道:“秦人入沛,屠城否?”
刘父道:“沛之入秦,在楚人之后,诸城多传檄而定,是以未闻也。”
刘季道:“丰邑被兵否?”
刘父道:“未也!”
刘季道:“设秦军至,父将城守,将降焉?”
刘父道:“必也城守,焉得不战而降!”
刘季道:“幸矣,丰邑未被兵也,吾家得存!”
刘父道:“一邑之民,生死相依,一人战,群起而助之,理也。安有长老欲战,而少壮独亡之理!”
刘季道:“诚哉是言也!一人之奋,众人齐进,势所必然。”
父子俩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不觉东方既白。
第二天,刘父带着刘季,拜访了乡里诸长老,并再次拜谢了乡、里啬夫。刘父还特意带着刘季到了卢家,见到了卢绾,两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友见了面,相与甚欢。
刘父还带刘季拜访了一位新迁来的客户周氏。周氏原籍卷城,因避卷城战乱,逃到丰邑。周氏有一门家传的手艺:编织养蚕用的扁箩。周家编的箩又大又轻,很得乡里妇女的喜爱,周家得以在此安家。
周家是在刘季离开之后才到丰邑的,刘季与这一家并不认识。刘父特意带着刘季来拜访,将刘季介绍给周家,说是自己失散了二十年的儿子。刘季自幼离家,是丰邑人都知道的。后来彭城来人,交还刘季的佩剑,丰邑人都认为刘季已经死了,周家也不例外。现在刘父带着刘季来拜访,周家也为刘父感到高兴,叫来自己的儿子周勃与刘季相见。
周勃刚到丰邑时,还是个小孩,随父亲编织扁箩。长大后不仅身材魁梧,勇力过人,还学会了吹箫,乡里有丧事,要请吹鼓手,都会请周勃去吹箫。周勃见刘季身材高大,问道:“兄健壮,正堪兵也。”
刘季笑道:“弟不才,入秦军战,以功爵公乘!”
周勃问道:“公乘者何?”
刘季道:“盖上大夫也!”
周勃羡慕道:“真大丈夫也!”
刘季道:“吾观兄亦有勇力,可堪兵也。”
周勃有些遗憾地道:“惜未逢其时也。”忽然问道:“兄既经阵战,必有角技,可一试乎?”
周父喝道:“小子无礼!”对刘季道:“乡野之人,不识礼仪,刘子勿怪!”
刘季道:“周郎真性情,焉得怪,但怜之矣。”遂对周勃道:“今日事繁,但日必与角也!”
周勃道:“吾固与羊角,无不胜;乡里无可胜者。”
刘季道:“壮哉,异日必相较!”
第三天,刘季自己去找卢绾。两位好友独自相见,别有情趣。
二十年前,卢绾和刘季一直考上了县吏,刘季放弃了县吏的资格,外出闯荡,卢绾则老老实实在县了当了快二十年县吏。但沛县被秦人占领后,卢绾等一众县吏全都被辞退,各乡里来了一大批廷尉,传授秦法。经过三个月集训,各乡里考试合格的到县里任职,并继续学习秦法,优秀者可以到郡里当差。卢绾不是那个合格者,他虽然粗通文理,但就是学不会秦法,那些烦琐的条文,以及具体的案例,都让他心起厌烦。
当不了县吏,卢绾就回乡务农。现在他就地里忙碌,刘季虽然农活不精,但搭把手的水平还是有的。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卢绾对刘季道:“汝试为吏,必不行,秦法难知也!”
刘季在燕国这么些年,只在最初的几个月内接触过秦法,后来他就参与秦军南征北战,没有再学过秦法。他问卢绾道:“邑中谁最任秦法?”
卢绾道:“邑中之最善者,盖萧何也。彼为吏久,谙文书,通公事。秦至,与吾俱归乡,然不及三月,乡试为最,见为沛主吏。”
萧家是丰邑的土著,是个大家族,分支散叶,族人足有几十户,姻亲还不知道有多少。而卢家、刘家都是后来才到丰邑定居的,属于外来户,如周家,那就是更晚来的了。刘、卢这一批人,到丰邑后,与当地的土著结为姻亲,留下了后代,刘季、卢绾算是“丰二代”;而如周家,则是“丰一代”,由于周家还未与丰邑人结亲,周勃也不能算丰二代,最多算一代半。
萧何是萧家最为出色的人物,刘季和卢绾早就知道。一则是因为萧家势力很大,二则是因为萧何实在太优秀,刘季、卢绾在庠序毕业后,都能中试县吏,在乡里已经算是优秀生了,但在萧何面前,他们完全不是个儿。萧何比他们俩要大,他们入学时,萧何已经以第一名中试县吏,成为他们追赶的榜样。但他们却没有本事考到县试的第一名,也就是勉强合格而已。
刘季问道:“可得而见乎?”
卢绾道:“秦制,五日休沐,彼必归也,可得见也。”
刘季问道:“何日休沐?”
卢绾道:“戊日及辛日为休沐……今则何日?”
刘季也一脸茫然,道:“未知也!”两人一合计,干脆放下手里农活,一起到萧家去问问。
萧家人口众多,分得的土地也多,两人只转了不多远,就遇上了萧家的子弟。两人问起萧何,那名子弟道:“兄于昨夜归家,正在家中,兄等于自往。”
两人闻言大喜,一起往萧何家而来。
萧何虽是县吏,却没有爵位,家里依然在邑中一处普通院落中居住。到了门口,卢绾高声呼喊,说刘季来拜。萧何正在洗头,听得门外说刘季来访,急忙握了头发匆匆出来开门迎接。
虽然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但幼时很熟,也就不拘礼节,萧何依旧洗他的头,刘、卢二人站在旁边,三人闲聊。萧何问起刘季这二十年的去向,刘季把与自己父亲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萧何听了,有些皱眉道:“吾亦闻王贲将军遣卒归四川,其一入于沛,未识即刘兄耳!”迟疑了片刻,萧何道:“刘兄之至也,沛县诸公甚为其难。何也?兄爵公乘,几同县尉,何以安置?”
刘季道:“身有罪,以爵偿之,现但大夫也。”
萧何道:“大夫亦无能置之。”
刘季问道:“以兄之见何如?”
萧何道:“以兄之志,必欲补吏,不欲耕种。是耶否耶?”
刘季道:“是也!”
萧何道:“秦法,欲补吏者,皆由本县试之以秦法,兄其得乎?”
刘季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未之得也。”
萧何道:“亭驿有吏,盖尉所司也,于秦法不甚严。兄若有意,弟以布衣补之,试于县中。以兄之材力,或得其魁,得补于亭驿长,亦得了此一生。——若兄有他志,亦可言之,徐图良策。”
刘季道:“奈何不以大夫应其试?”
萧何道:“焉有大夫为亭长者耶?于秦法不合,未之可也!若兄必欲据大夫爵,则乃乡、里啬夫,必候其缺,乃得补也。若甘为亭长,弟见为主吏,即以布衣补兄名,数日即得试也。兄自甘布衣,于郡县无涉,于秦法不违。”
刘季道:“吾在外廿年,固欲建功名以荣乡里,而终为布衣,岂得心甘!”
萧何道:“弟有一言,愿兄听之。兄若执大夫爵,补乡里,他乡则无根,本里则为乡里笑。况乡里啬夫事烦,多劝农桑,兄其任其劳?不若以布衣补亭长,事少而闲;而以兄之能,三五小贼固不必劳心。此正兄之愿也。或有事,兄其任之,功业固不难复建也。”
卢绾道:“何兄之言,切中兄之肯綮,兄其从之。何兄在县为主吏,早晚亦有照应。宁不愈于闲居家中!”
刘季从临淄回来时,并无多少积蓄,急切欲得安身之处。他想了想道:“诚若是,一切全依何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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