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受到战局的影响，开始在各处街道部署岗哨。甚至波及到某些租界的洋房和公寓，日本特务经常会进行突袭检查，引得人人风声鹤唳，怨声载道，然而只有居住在里面的那些洋人，才敢光明正大的去大使馆指控他们的傲慢无礼。

但他们也并非对所有人都蛮横粗暴，碰到些背景庞大的高官权贵，也会留几分薄面，先礼后兵。总之，会在保留各自体面的情况下进行搜捕行动。

因那些日本商客迫切的想要融入其中，与上海各界的商贸达成合作。所以提前下达过命令，针对上海商会的股东。

陆奇瑞自打投靠冯家之后，不仅给冯骥远出谋划策，更是充当起日本人的马前卒，背后那些肮脏手段皆出自他之手。

然而，大家对其这些入侵者心知肚明，他们表面谦和好礼，待人和善，实则全是狼子野心，伪善之辈。

盛方宸从饭局上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别院，他身体里似乎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担心现在回去会波及旁人，所以必须要通过某种方式发泄出来。

当他抵达之后，已经是半夜，大家都结束了操练，几乎找不到能陪他练手的人，除了韩楚那老头，此时竟领着八两在院子里操练。

这男孩是他唯一交代过要着重培养的一个，也是他避开盛鸿声，第一个亲手挑选的苗子。所以，韩楚待他也如同当初对待盛方宸一样，倾囊相授。

二人同时注意到来人，八两见他面无表情，倚仗着他对自己态度特殊，便想上前打声招呼。谁知，刚一靠近便被他打倒在地。

他冷漠的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实力？那老头就是这样教你？”

八两不甘示弱的拔地而起，准备再次进攻，但被韩楚制止，他发现了今晚的盛方宸与以往不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杀意，好像要和谁同归于尽一样！

“你先下去，我和这小子单独谈谈。”韩楚拍了拍八两的肩膀，示意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接着，韩楚孤身向他逼近，低声询问：“小子？你想干什么？”

盛方宸一言不发的做出攻击的架势，韩楚虽然不明白他今晚的反常，但还是选择迎战。或许是年纪的原因，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略显疲惫，但盛方宸的体力毫不减退。

“都别愣着，一起上！”韩楚看出了他想要发泄情绪，便吆喝周围的巡逻人员一起进攻。

结果，除了韩楚能和他一较高低外，其余皆被打翻在地，叫苦连连。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满意现状，独自走向练功场，对着几个沙包拳脚相加。

韩楚无奈的挥了挥手：“都回各自的岗位吧！”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此处，不敢作声。唯有韩楚仍站在一旁等待着他恢复常态。刚开始还会劝上几句，见他毫无反应，便不再言语。

眼看着他的汗水浸湿了衣衫，手上的纱布也被鲜血染红，面色发白，才忍不住上去阻止，用尽力气拽住了他的胳膊：“臭小子！你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他依旧一声不吭，自顾自的打着沙包，眼里不断浮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韩楚眼见情况不明，派人去通知沈穆瑶。

或许，只有她的出现，才能结束这种局面。本就心急如焚的沈穆瑶，在得知情况后，吩咐人即刻驱车前往。

当她抵达后，他的手下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按照韩楚的指示，将她直接带去练功场。盛方宸已经被愤怒蒙蔽了理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沈穆瑶满眼心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大概猜到了七七八八。她眼眶湿润的冲上去，想要制止他的歇斯底里。

他身体条件反射的将手甩开，眼看她要摔倒在地，那一声“方宸”，唤回了他的理智。他迅速作出反应，伸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别伤害自己了！”沈穆瑶言语哽咽的望着他。

“我没有做到。”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又去打沙包。

她从未见过他现在的这种状态，从前，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之事，几乎都是让别人加倍偿还回来，今日却一改常态的用自己的身体泄愤。

沈穆瑶与他的力量悬殊，压根就无法制止，索性用身体挡在了他的面前：“打够了没？”好在他及时收回了手，没有将那一拳打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如刀绞的拿出手帕包住他的伤口，与韩楚简单打了声招呼，便拽着他回到了车上，一路上，俩人都沉默不语。

回到会馆之后，她将所有人都支开，带着他直奔卧室，替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正当他准备交代结果时，被她打断了谈话。

“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改日再说。”沈穆瑶眼神坚定的看着他。

他木讷的坐在沙发上，原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追问，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平静。她目光如水，柔柔的注视着他，似乎想要给予他无尽的温情。

沈穆瑶缓缓起身离开沙发，正打算将药箱放回原处，却被他的手拽回身边，顺势用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头埋进了她的腹部。

此刻的他，俨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看起来萎靡不振，士气全无。这与平日里那个嗜血成性，冷漠的盛方宸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哑然，手却下意识的环抱住他的身体。接着，他漠然的自言自语：“我目睹了一切！现实却只能袖手旁观，多讽刺，多悲哀！”

她从盛方宸的言语里，大概能猜出今晚发生之事，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埋怨一通，但现在，她明白了什么是以卵击石，什么是莽夫之勇。

她知道各自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一时意气用事，可能就会铸成大错。他不仅要考虑到整个盛家的利益，还要确保自己身边之人的安全以及手下那帮指着他吃饭的兄弟，所以他必须要时刻谨记以大局为重。

他今晚偶发性的失控，也让她看到了盛方宸的另一面，他并不是完全冷血，而是人性的那一面被太多东西束缚，让他不得不将情绪隐藏起来。

“我就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沈穆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抚慰。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教他各种手段和谋划，他的人性早已在那些枪林弹雨的日子里被摒弃，除了沈穆瑶，没有一个人对他说出过这番话！

这种言论，对那些教导他的人而言并不是褒扬，而是耻笑。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对他人格底色的一种肯定。

似乎只有她，才能看出他原本的面目和那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而不是大家想让他成为的那种面貌。他把自己禁锢的太久，克制着各种情绪，但在她的身边，却能自然而然的放下戒备。

“只有你会这么想！”他慢慢松开了她的腰，释然一笑的望着她。

“好啦~快去洗洗吧，瞧你这一身的灰！”沈穆瑶借故转移话题。

盛方宸看着她忙进忙出的样子，内心深处的渴望被点燃。不管外面是怎样的腥风血雨，时局如何动荡，只要有她的地方便是可以停靠的港湾。

“水温帮你试好了~”她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推搡进浴室。

他用胳膊枕着门框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穆瑶，你不帮帮我？”

沈穆瑶对他的自理能力深信不疑，即便是受伤，也并不妨碍他洗漱——“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行的，别装了！”

他挑了挑眉，反问道：“确定不帮？”

见她仍旧无动于衷，方才使出杀手锏：“玥儿........陶玥儿.........”他接连喊了几声。

片刻后，陶玥儿便来到了房间，低声询问：“盛先生，您有什么吩咐吗？”

他不语，只是一味的歪着头望着沈穆瑶，用眼神挑衅。

陶玥儿闻出了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她谁都不敢得罪，一个是她的衣食父母，一个是她视作姐妹的女人。

沈穆瑶不甘示弱的以眼神回击，似乎不准他做出下一步举动。谁料，他竟突然开口：“玥儿，我手有伤，你来帮我宽衣擦洗。”

陶玥儿想过所有可能，唯独不敢想这种私密之举。哪怕是从前，他受再重的伤，也不会吩咐下人来做这事。

“啊？小姐？这.........”她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看我干嘛？这位盛先生都发话了，谁敢违抗命令！”沈穆瑶阴阳怪气的背过身去。

盛方宸张开双臂，等待着玥儿的侍奉，眼睛却一刻都未曾离开沈穆瑶。她坐在床尾，眼角的余光却瞥向梳妆台的镜子。

陶玥儿战战兢兢地向他走去，正要伸手去解扣子，她便抑制不住情感，愤然起身，转身盯着二人：“盛方宸，你无耻！”

只见，他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她明知道这是他的奸计，却仍然愿意上当。沈穆瑶气鼓鼓的走到俩人面前，克制着情绪：“玥儿，你下去吧。”

“是！”陶玥儿吓得仓皇而逃，不敢再介入二人的较量之中。

她紧紧的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进去，随后上了锁，整个浴室雾气弥漫，如梦似幻。水蒸气轻抚过她的脸颊，变成一颗颗水晶滑落，令她多了一丝妩媚。

“得逞了？”沈穆瑶咬着下唇，勉为其难的替他解开衬衣的扣子。

“妻子帮丈夫擦身，天经地义！”他得意忘形的看着她。

“谁是你妻子..........不要脸！”她手指轻轻的在他的胸口揪了一下。

“都已行周公之礼，怎么不算？”他的身体突然逼近，附耳低语。

沈穆瑶顿时涨红了脸，猛然将其推开，手足无措的背过身去，站在镜子面前嘟哝：“你再不正经，我就出去，你爱找谁找谁，我都不管了！”

他并没有回应，身后却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当她转身过去，面前正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沈穆瑶恼羞成怒的打算离开浴室，却被他用手挡住。

“我错了，夫人！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帮我！”他的软硬兼施，很快便让她缴械投降。

她搀扶着他，坐进浴缸里，自己则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用毛巾替他擦洗身体。整个过程，他并没有任何越矩行为，眼神温柔的注视着沈穆瑶。

渐渐地，她也放下防备，将自己代入到妻子的角色，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盛方宸看着她额头挂着汗珠，脸颊绯红，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抚上去：“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沈穆瑶低着头有些愧疚，明明是自己一次次的试探他的底线，最后道歉的人，却总是他。倘若，没有戏院那次偶然事件，或许，二人还处在互不退让的局面。

见她不语，他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自顾自道：“放心，小桃子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

她慢慢恢复理智，深吸了一口气，蓦然抬头：“那个日本人，还是.........？”

“瑶瑶，我答应你，绝不会让她白白做出牺牲！”盛方宸坐直身子，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郑重其事的做出许诺。

她索性不再追问细节，能让他失去理智的事，少之又少。她都不用细想，便已经能揣摩到今晚的这次饭局，有多么荒诞。

“一切的行动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前提，不要做任何冒险。”沈穆瑶忧心忡忡的望着他。

盛方宸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的穆瑶，成熟了！”

她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过于正经，从而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一个时辰之后，二人都已经洗漱完，相拥着躺在床上。

只是，她已被近日发生之事折腾的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在他怀中睡去。他微微翻身，任由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入睡。

从前的他，只想做一个生意人，从不在乎国家局势，现如今兵临城下，看着那些侵略者在这片土地上肆意妄为，却无能为力。他逐渐的意识到，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商贾，在政治面前，犹如沧海一粟。

按照盛爷的意思，尽量与那些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他们的所作所为，似乎点燃了他的某些意志。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流派都秉持着祸不及妻儿，不会欺凌妇女孩童的原则，他们却对此不以为然。

报纸上的那一桩桩军事报道，更令人痛心疾首，今儿不是这边投诚，就是那边逃跑。好不容易看到某些有血性的军官，宁死不屈，但战争的结果也是惨绝人寰。

他的内心突然萌生出另一种想法，与盛家无关，与儿女情长无关，与自己无关。自打沈穆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才如获新生的拾回了自己的思维，也可能是耳濡目染，让他的身体开始长出了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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