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砂在屋里化为人形，比起处理蛇身上的伤口，人类能够使用的药物明显要多许多，而且效果还都不错。以前考虑过休息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因此准备了许多应急药品，比如破伤风针疫苗之类的。化为人形之后伤口出现在了后腰上，给自己打了针上了药包扎好——

之所以有这些时间做简单的医疗，是因为付砂知道离长空这人不简单，她能用连飞禽都无法反应的速度救下自己，说明他的实力远超自己的想象。

或许，这个表面懦弱的好好先生真的能解决问题——至少是大部分的问题。

而就在付砂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感觉到一股如山崩一般的妖气。

披上了一件雨披，付砂走到了窗口，向外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风沙是从西北向东南吹的，招待处的建筑挡住了很多沙尘，让视野开阔了许多。就在付砂来到窗口的时候，她看到离长空的衣服被逐渐化形的身体撑爆，紧接着男人的身体开始迅速膨胀，大量的羽毛逐渐覆盖了他的身影，不到十秒钟，离长空原本站立的地方，就变成了一只粗壮的鸟爪。

鸟爪上令人不寒而栗的弯钩，就足足一丈有余。

妖怪在成为大妖之后，体型会随着妖气近乎无限制地生长，根据物种的不同，生长速度也不尽相同。不过为了平时生活的方便，大妖们会在体型超过某个临界点之后，开始使用妖气和图腾术尽可能将体型压制在正常野兽的体型。

这样做一来是由于巨大的体型活动起来十分不方便，不如小体型灵活，在战斗以外的时间中，大妖都会保持正常野兽的外形；二来是消耗问题，维持巨大体型的消耗是十分恐怖的，普通体型下生活一天消耗的营养和能量，在巨大的体型之下可能只是扇一下翅膀就没了。除了像余冕那种生活环境、落日湖下有着大量巨型鱼类能够补充巨大体型的消耗之外，维持正常体型几乎是所有大妖都会做的事情。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蛇类——蛇类的新陈代谢本来就很慢，平时也很少活动，一次捕猎可以补充大量的营养和能量。除此之外，绝大多数大妖在平时非战斗时期化形的时候，都会用刚刚成为大妖时的正常体型。

窗外的离长空明显不是这样——看着十余丈的巨型猛禽，付砂算是明白他的从容和好脾气是哪来的了。

如此巨大的体型，离长空成为大妖的时间至少也要有两千年以上。

甚至更加久远。

千年的大妖便足以占山为王——如今怒嚎峰的新王，不过才成为大妖一千年而已。

当巨型猛禽张开双翅遮蔽沙尘暴与半边天空的时候，付砂才知道司马钰一行人的身份有多不简单。离长空在和另外几人说话的时候，一直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这意味着离长空自己心里清楚，他的实力在那几人中，并不是最强的。

甚至很有可能是垫底的。

【长空……大王……】

赵飞鹰哆哆嗦嗦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三百多年前，怒嚎峰曾经有两个妖王。两个妖王共同统治着怒嚎峰的领地，其中一位生性仁慈，彬彬有礼，对每个妖怪都很宽容。其本身是一只白色的狮子——白狮代表祥瑞，在它的带领下，怒嚎峰秩序井然，一片祥和。

有秩序就有混乱，当怒嚎峰有妖怪犯错误的时候，就会有一只秃鹫从天空降下，带来碎肉剔骨般恐怖的刑罚。秃鹫冷酷无情，强大无匹，它的巨喙能粉碎最坚硬的骨头和鳞片，它的巨爪能撕裂最结实的肌肉与筋脉。它是混乱，是死亡，是腐朽的吞食者，是恶孽的惩罚者。

是怒嚎峰上，不容挑战的钢铁律法。

两个妖王共同治理着大戈壁上的众妖领地，他们是挚友，是对手，他们的双翼和利爪飞翔奔跑到哪里，哪里就是怒嚎峰的领地。

据说，他们已经统治了怒嚎峰数千年之久。

直到三百年前，两个妖王忽然进行了一次死斗，那一战昏天黑地，连大戈壁上令人谈之色变的沙尘暴都黯然失色。他们的怒吼驱散乌云，利爪撕裂大地，两名曾经的挚友势均力敌，直到战斗的最后，两名怒嚎峰的妖王双双失去踪迹——

有妖怪说他们死了，在大戈壁某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同归于尽。有妖怪说他们离开了，因为厌倦了怒嚎峰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有妖怪说，两边一死一伤，活下来的那个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在担任妖王的职责，选择离开怒嚎峰四处流浪。

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只知道两位传奇般的妖王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今天。

【你还记得我？】离长空伸展了一下身体，便收起双翼趴在了地上。他侧过头来，巨大的眼球扫视着对面几十头妖怪。在他的注视下，众妖无不噤若寒蝉，一动都不敢动。

【不敢忘……】赵飞鹰刚刚成为大妖，知道了大妖和普通妖怪之间的区别，也知道就算是在大妖之间，有些差距也是无法弥补的。

【那就好。】离长空尽可能控制着说话的音量，怕吓坏了这些小妖们——尽管对方已经吓得连呼吸都尽可能减缓了，【我有些事想问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飞鹰伏下了身子，向离长空表示臣服。

向着他从前的大王。

【现在的怒嚎峰，谁是大王？】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必须知道将怒嚎峰带领到如今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是谁。

离长空心里清楚，现如今自己的立场已经没资格再插手怒嚎峰的众多事宜了，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大王，从三百年前离长空追着白休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抛弃了自己的王座和他的众妖们。

【鲁彻，一条瘸腿的狼妖，】赵飞鹰不敢有丝毫隐瞒。无论现在的怒嚎峰大王和曾经的大王谁更强，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如实相告至少还能暂时活着。

【什么时候来的。】

【一百年前，】赵飞鹰提到这个的时候，双翅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鲁彻大王花了二十年的时间，重整了一盘散沙的怒嚎峰——自从您和白休大王离开以后，怒嚎峰就一直陷入混乱之中。每个山头的堂主都想做妖王，这样的内斗持续了两百年。】

【一百年前鲁彻大王到来的时候，凭借铁血手腕和强大的妖气压制了众堂主的内战，最终成为了怒嚎峰的妖王。】

听了赵飞鹰的简单述说，离长空对事情的发展也得知了一个大概。现在让他比较好奇的是，那个瘸腿的狼妖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没有任何妖怪知晓鲁彻大王的过去，唯一能够了解的……就是鲁彻大王在和我们几位堂主的闲谈中，透露过他似乎来自于北方的高原。】

【北方的高原……这样啊，行，我心里有数了。】离长空点点头，他大概知道该向谁问这个问题了，【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这座休息站的站长，有个弟弟名叫付石，你可认得？】

【……认得。】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赵飞鹰心头一紧，随后却放松了下来——罢了，终究还是到了这个问题上。

刚刚离长空救走付砂的时候，赵飞鹰就感觉事情不对劲了——他们俩肯定有点关系的。可那时候赵飞鹰还没有想到，救走付砂的就是当年的长空大王。

【怎么死的。】

【我……杀的。】赵飞鹰坦然承认了，想必付砂应该将一切都告诉长空大王了吧。

【虽然怒嚎峰不归我管了，但有些事，希望你们心里清楚。】离长空晃了晃不长一根毛的脑袋，巨大的喙敲了两下坚硬的土地，【赵飞鹰，你可还记得当年怒嚎峰第一铁律是什么？】

【记得。】赵飞鹰一直没敢忘，【只有为了食物和自保，方可杀生。】

【那么，你是为了食物，还是为了自保？】离长空的眼球向下转了一点，危险的瞳孔直视着伏在地上的赵飞鹰。

【我……我……】赵飞鹰不敢回答，只要他说了实话，自己今天必定会死在这里；但他又不得不回答，长空大王的命令，违背了同样要死。

【如果白休还在，一定会让你将所有的理由都说出来。】离长空看出了对方的难言之隐，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他好像又回到了三百年前，和白休共同治理怒嚎峰的那段日子。

【……鲁彻大王说，如果没有收到定量的贡品，我们就会被……】或许是提到了白休这个名字，让赵飞鹰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鲁彻大王对每个堂口的妖怪和鬼魂都很苛刻，只要没有完成命令，那我们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嗯。】离长空点点头，他大概也猜到了是这么回事。

赵飞鹰的为妖他很清楚，虽然争强好胜了一些，却也不至于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下了杀手，想必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你都听见了？按理说，逼死你弟弟的，是鲁彻，他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不过我不会插手你的因果，】离长空对着身后休息站的招待处说道，【如果你想报仇，自己出来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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