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砂饶有兴致地看着离长空，经营休息站这么多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其中也有妖怪，不过只要是在凡间生活的，思维模式大差不差，就那么几种而已。

离长空在说谎，付砂看得出来。只是自己没兴趣探索别人的理由——既然他愿意留下，那就留下来吧，结果如何，与自己无关。

她的温情只留给特定的人，至于其他的，随便好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付砂站在镜子前一点点拆下了身上的绷带，看着镜中左脸上恐怖的伤口，她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摸了一下。

这是山鹰堂的警告，这道伤口和身上另外的伤口一样，都是来自于山鹰的利爪。

说实话，对于明天这场战斗，付砂已有赴死之心。妖气什么的暂且不论，对方从物种上就天克自己。她留下来的目的并不是胜利，而是和弟弟一起埋葬在这里。

皮肤逐渐覆盖褐色的细小鳞片，瞳孔也变成了野兽一般的竖线。付砂看着逐渐化为兽形的身体，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这片戈壁滩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留在这里，怒嚎峰的名头还能让她得一时安稳，一旦离开，曾经的仇家必然会找到自己。

她在收费站坑过的可不止是凡人，还有妖怪。那些妖怪们忌惮怒嚎峰的势力，不敢主动来找麻烦。可只要离开，必定会被盯上——付砂也没办法，想要凑齐贡品就必须这样做，这也是怒嚎峰控制这些逃离出去的妖怪们的方法。

一天是怒嚎峰的妖怪，就要一辈子待在这里，永世不得翻身。

付砂也知道怒嚎峰的意思，所以在做那些腌臜事的时候，尽可能将自己扮成一个恶毒的女妖。这样做至少在她的兄弟们离开以后，不会被别的妖怪找麻烦。

孽妖，自己做就好了。

化形完成，一条高原蝮蛇盘踞在镜子前的梳妆台上，做了一百多年的妖怪，她的体型最粗的地方已经如成年男人的大腿一般，同类之中体型算是比较大的了。可惜，她距离大妖还有很远，体型无法继续变化，还跳不出“物种相克”这个圈子。

山鹰堂的堂主是一只山鹰，而且比自己大九百岁，本体虽然没多大，天赋却不错，刚刚成为大妖，已经能够变化体型，足够克制自己了。

在飞禽的面前，任何蛇类都很难取胜——就算面对着如同蚺、蟒这种大型蛇类，飞禽打不过至少也能逃跑。

而蛇类在飞禽的面前，却很难进行有效的抵抗。像自己这种体型的，估计会被抓着尾巴拎提到半空中扔下来直接摔死吧——付砂几乎已经想象到自己的结局了。

如此也好，反正自己罪孽深重，这也算是应得的下场。

“蝮蛇？怪不得你姓‘付’。”看着爬回招待处前台的付砂，离长空并没显得有多惊讶，怒嚎峰物种本就不怎么丰富，不是飞禽就是爬虫类，再不然就是少量的野猪野狗之类的。

三百年前就是这样，如今也没多大变化。

【打起来再化形可就来不及了。】付砂从离长空身上感受不到妖气，但她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却告诉她，这个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好好先生似乎并不好惹，【山鹰堂的堂主赵飞鹰刚刚成为大妖，很难对付。】

——算是善意的提醒吧，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回来，但好歹现在她们也算是同一战线的，不管结果如何，对方的信息还是共享一下比较好。

“赵飞鹰？最东边山头的那个？”听到这个名字，离长空稍微愣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好像记得他，在他刚刚学会化形的时候。”

付砂听完愣了一下——刚化形的时候？这家伙记得赵飞鹰？！

先不说这好好先生的原形是什么，如果这家伙没有吹牛的话，那么听他的意思，至少也得是千年以上的妖怪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大妖。

“九百年就能踏入大妖的领域了么，这小子，当初白休就挺看好他的，没想到真让他说中了。”离长空好像怀念着什么一样，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游离，“可惜，没碰上一个明主，成了恶妖的走狗。”

“再和我说说别的山头吧，其实我以前也是怒嚎峰的妖怪，就是离开很久了，不知道最近那里变成什么样……”

离长空想要多听一听怒嚎峰的变化，可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外面就传来了几十道妖气。其中一道妖气锋利无比，好似出窍的利刃。

【哼，昨天来的时候还很收敛，今天彻底不装了么？】付砂释放了自身全部的妖气来对抗，她最后看了离长空一眼，说道，【如果你想知道怒嚎峰现在是什么样的，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吧。】

说罢，她便冲出门去，风沙立刻灌进了招待处，让离长空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当他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的风速，才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

付砂被一只翼展差不多两丈的山鹰踩在脚下，毫无还手之力——瞬间就被制伏，这就是小妖与大妖之间的差距，哪怕只有一线之隔，体型和兽灵双方的巨大差距也是绝对无法弥补的。

妖怪只有两条半路可走，要么修炼兽形，要么修炼兽灵，最多二者一起来，成为两边都会两边都不精通的半吊子。在同样都是修炼兽形的前提下，体型越大，优势自然就越大。

这是自然荒野的规则，小妖无法改变体型大小，永远都不可能是大妖的对手。只有都成为大妖，才有可能从妖气上逆转这种劣势。

【本座还担心你提前逃跑，所以早点来看看，没想到你居然选择了一步臭棋。】赵飞鹰侧过脸来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付砂，对方的头颈被死死压住，身体也被山鹰的利爪刺入，只要她动一下，锋利的鹰爪立刻就会撕开她的鳞片与皮肉。

【原本想着杀了你弟弟能让你变得听话点——老实说，本座还真挺看好你的本事的。虽然手段卑鄙一点，但你是唯一一个月月都能交齐贡品，还持续了十几年的小妖。今天你要是表现得顺从点，本座还真打算放你一马来着。】

【可惜，背叛这种行为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看在你为本座服务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说吧，还有什么遗言？比如将你和你弟弟埋在一起，本座会尽量满足你的。】

付砂早已说不出话，可即使被死死压住，她仍旧未收起毒牙。在赵飞鹰说话的时候，她趁着对方放松，用力一扭身体，拼着蛇皮被利爪撕开的代价，奋力挣脱了鹰爪的束缚，张口咬向了赵飞鹰的脖子。

无论攻击是否能奏效，至少也要啃上一口——她可不想就这样窝囊着死去。

赵飞鹰不再说话，而是有些怜悯地望着付砂——她太小看物种之间的相克，也太小瞧大妖的力量了。

体型庞大的山鹰在她这种小型蛇面前，就如同灭顶之灾。

山鹰见对方不打算交流，便想要直接咬掉付砂的头颅。他的速度极快，比付砂更快，可当他的喙即将碰到蛇鳞的时候，面前的付砂却忽然消失了。

——是的，消失了，以他的反应，竟然完全无法察觉对方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鹰的视力十分优秀，如此近的距离，对方绝不可能逃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呼——好险。”

一个声音吸引了赵飞鹰的注意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漫天的飞沙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人影的身上好像有些臃肿——当风沙小一些的时候，赵飞鹰才发现那些臃肿的本体正是挂在那人身上的付砂。

付砂的大脑现在也处于半死机的状态——刚刚自己不是差点儿死了么？赵飞鹰呢？！自己怎么会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还行，伤口不深，而且没在重要位置，好好养一养，再蜕几次皮，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离长空查看了一下付砂的伤势，皱着眉对她说道，“付姑娘，你的性子太急了，这样对心脑血管不太友好的。”

说着，离长空走进了招待处，将其放在了桌子上，自己则回到了外面。临走时特别交代她不要乱动，顺便还把门带上了。

赵飞鹰没敢轻举妄动，野兽的本能告诉他这个男人很危险，虽然没感觉到多少妖气，但不知为何，在看着对方向自己走过来，他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赵飞鹰，赵先生？”离长空摘下了冲锋衣的连体帽，礼貌地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在下姓‘离’，想要了解一些怒嚎峰的事情，如果方便的话，可否与在下简单聊一聊？”

【……哼，无名之辈，没资格和本座说话。】

对方姓“离”——赵飞鹰将方圆十几个领地的大妖名字在脑中全过了一遍，并没有姓“离”的，也就是说这家伙就算是大妖，修为应该也不算高，而且并非是本地的妖怪。

这就好办了，外地的妖怪一般是不敢在本地惹麻烦的。

谁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

“原来和您说话还要资格……”离长空沉吟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那我就拿出一些资格来，希望可以和您好好聊聊。”

男人仍旧客客气气的说话，语气甚至有些卑微。可他在说完之后，整个人在原地消失了。

只留下了几片衣服的碎片，随着风沙不知道被吹向了哪里。

赵飞鹰立刻紧张起来——直到现在，他也没感觉到对方的妖气。能将妖气藏得如此之深，这样的对手他还从未碰到过。

可他和身后一众小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男人去哪儿了，就在赵飞鹰感觉对方似乎已经逃走了的时候，男人的声音从身侧再次传来——

【不知这样，算不算有“资格”了？】

赵飞鹰猛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与此同时，一只硕大的眼球从他的身边张开——赵飞鹰的翼展足有两丈，他刚刚成为大妖没几个月，这已经是他的兽形能够增大到的极限。想要变得更大，就需要随着岁月慢慢积累妖气。

妖怪，活得越久，妖气便越强。

而现在，他的两丈翼展，刚好够丈量对方的眼球。

赵飞鹰直到现在也没理解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只看到那只眼球慢慢升高，一直高到了一个他目不能及的位置。随后，风沙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动了一下，令人窒息的妖气随之压下来，周围的风沙竟也一瞬间停住了。

在东方第一缕阳光中，赵飞鹰和山鹰堂的一众妖怪总算看到了眼前巨物的全貌。一只巨大的秃鹫在清晨的阳光中显现了身影，张开的双翼挡住了大半的天空。它仅仅是抬起那对遮天蔽日的翅膀，就让戈壁滩令人闻风丧胆的沙尘暴寸步难行，不得不从两边绕开。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危险而恐怖的妖气，赵飞鹰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惧也被慢慢唤醒。

——他认得这头巨大的妖怪。

残忍、危险、暴虐、冷酷……他有无数个类似这样的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怪物。直到最后，这些词语全都汇聚到了一个名字上。

一个令怒嚎峰都为之颤抖的、消失了三百多年的名字——

【长空……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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