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
空气,好像凝固了,不再流动。
就连从紫金香炉里慢慢飘起来的檀香烟雾,似乎也因为这种沉重到极点的压抑气氛,失去了飘动的样子,僵在了半空中。
魏忠贤趴着跪在那里,他那个以前在无数王爷、大臣面前都没有真正低过的头,现在却恨不得能钻进这又冷又硬的金砖地缝里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乱成一团。
无数个想法,像被惊动的马蜂群,在他脑袋里疯狂地乱撞、尖叫。每一个想法都带着要命的毒刺,狠狠地扎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huang帝……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范永斗”这个名字的?
在魏忠贤的印象里,这只是一个在山西商界有点名气、很会钻营的有钱商人,一个偶尔会通过他手下的徒子徒孙,给东厂送点“孝敬钱”的……成千上万个模糊面孔里的一个。
这种人,在大明朝多得数不清,就像过河的鲫鱼一样多,根本不值得他这位“九千岁”亲自去记住。
可是huang帝却能从这成千上万的“小蚂蚁”里面,准确地一把就抓出了这个最关键、也最隐蔽的“毒虫”!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在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商人背后,竟然藏着一张勾结敌人、出卖国家,足够颠覆整个大明朝的、像天一样大的罗网的?
这张网织得多么隐蔽!多么深啊!
它藏在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里,隐藏在骆驼铃声不断的古老商路上,伪装在每一笔看起来正常的粮食买卖、绸缎运输生意里面!
要揭开它,需要多么精细、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需要多少年坚持不懈的渗透和监视啊!
而他,魏忠贤,掌管着东厂——这个按理说应该什么都能查到、监视整个天下的帝国最大特务机构,却对这件事像盲人摸象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这简直是他一辈子最大的丢脸的事!
huang帝又是怎么知道粮食、铁器,甚至是朝廷三番五次下令严格禁止运输的军用物资——那些足够让建州女真那些野蛮人打造出更锋利的刀、铸造出更坚固盔甲的重要战略物资,都通过这些秘密的商业路线,像永远不会停的小河一样,不断地流向了后金的?
这些犯罪的证据,每一件都足够让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人被千刀万剐,全家、全族都被杀光!
而这些情报,它们的机密程度,恐怕连那些亲自押送货物的伙计都未必完全清楚,只藏在少数几个核心人物的心里。
可是huang帝却说得这么轻松,好像在说一件街上流传的普通故事。
他登基当huang帝到现在,也才几个月时间啊!
从信王府那个又深又压抑的“牢笼”,到紫禁城这个更大、也更孤单的“牢笼”。
他能接触到的,无非是那些按规矩办事的太监宫女,是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帝师,是那些在朝廷上为了点小利益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文官武将。
他怎么可能!他到底是怎么可能!对远在几千里之外,发生在黄土飞扬的山西商道上的秘密罪行,了解得这么清楚?
甚至……甚至比自己这个掌管着天下最大特务机构的东厂头子,知道得还要多!还要深!还要明白!
“嘶——!”
魏忠贤的后背,一瞬间就被冰冷的汗水完全湿透了。
那湿冷的内衣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一万年都不化的冰洞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
魏忠贤浑身发抖,慢慢地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那个站在巨大地图前面、身影被烛光拉得又长又孤单的年轻huang帝。
那个身影明明那么年轻,甚至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瘦弱。
但是在魏忠贤的眼里,此刻那个身影却在不断地变高……变大……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魏忠贤终于明白了。
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道水闸被猛地冲开了。之前所有想不通的、所有感到疑惑的地方,在这一刻被一股强大得无法抵抗的力量全部冲开了!
huang帝从一开始,就不是在让他“调查案件”。
huang帝是在给他“出题目”。
不,甚至连“出题目”都算不上。
这更像是一场……开卷考试!
huang帝就是那个出题的人,也是那个唯一的批改试卷的老师。而他魏忠贤,只是一个被指定去抄写“标准答案”的学生。
huang帝要的,从来都不是他这个老奴才去“发现”什么。
他要的只是他这个老奴才,去把他已经知道的那些“答案”,用确凿得可以摆在朝廷上、可以公告天下、可以堵住所有人嘴巴的证据形式,一个一个地“解答”出来,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到他面前!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huang帝手里一把最好用、也最锋利的刀罢了。
当这个想法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脑子里的时候,魏忠贤心里那最后一点作为“九千岁”的骄傲,那最后一丝以为自己可以和皇权平起平坐的侥幸心理,被这股绝对强大的力量碾得粉碎,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剩下!
代替这些的,是从灵魂最深处冒出来的、混合着恐惧和崇拜的敬畏。
他重新深深地趴了下去,跪拜。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有任何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沉闷而真实的响声。
这不是在演戏。
这不是他过去几十年里,为了讨好以前的huang帝,为了在皇宫里站稳脚跟,而练习了无数次的虚伪磕头。
这是他魏忠贤这一辈子,最真实、也最虔诚的一次磕头!
“皇上……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
“老奴掌管东厂这么多年,自己吹嘘是大明朝的看门狗,能为皇上您监视天下,可是……可是对这种足够动摇国家根基、勾结敌人卖国的天大的案子,居然……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老奴眼睛瞎了!老奴心里也瞎了!辜负了皇上您的恩情,辜负了先帝的托付!老奴……老奴真的罪该万死!”
“恳请皇上,看在我这个老奴才还有一点点用处的份上,再给我一个……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奴就是拼了这条快要进棺材的贱命,也一定把您说的那张叛国大网,原原本本地从山西那片烂泥地里,给您完完整整地挖出来!”
朱由检慢慢地转过身,烛光把他脸上的表情照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
他看着趴在地上、整个身体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的魏忠贤,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些,不再是那种把人推得远远的冰冷,而是带上了一点上级对得力下属恰到好处的安慰。
这声音传到魏忠贤耳朵里,简直像天上最美妙的音乐。
“这件事关系实在太重大了,牵连到的人也一定非常多。”朱由检慢步走到他面前,从高处看着他,“看遍整个朝廷,文官们拉帮结派,武将们骄横不听话,皇亲国戚们贪得无厌。朕,只相信你一个人。”
这一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魏忠贤的全身。
“朕,只相信你一个人。”
这几个字,比任何奖赏、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让他感到激动和振奋!
“你要牢牢记住,”朱由检的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在朕下令最后收网抓人之前,朕不想看到这潭深水的水面上,出现任何一点小小的波纹。你需要人手,朕给你调拨能调的最厉害的人。你需要钱,皇宫内库的钥匙朕可以让你用。西厂那边,文泰会全力配合你。”
“但是这件事从今天开始,只有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朱由检微微弯下腰,声音压得非常低,像魔鬼在耳边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魏忠贤的心上:
“如果在收网之前,有第三个人,从不该知道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那没说出来的威胁,那平静眼神背后所隐藏的、像尸山血海一样恐怖的后果,却比任何严厉的话都更让魏忠贤感到一种冷到骨头里的害怕。
“老奴明白!老奴明白!请皇上您尽管放心!老奴就是把这秘密带进棺材,烂在肚子里,也绝对不敢对任何人泄露半个字!”魏忠贤磕头像捣蒜一样,声音因为太急切而变得尖利。
“去吧。”朱由检挥了挥手,直起腰,重新变回了那种huang帝特有的、有点淡漠的样子,“朕,等你的好消息。”
“老奴……遵命!老奴告退!”
魏忠贤弯着腰,像一只被驯服了的虾米,非常小心地倒退着,挪出了东暖阁。
当魏忠贤的身体再次踏进那片冰冷刺骨的皇宫黑暗里时,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
但是这一次,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和来时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这条路是阴森、寒冷的,充满了未知和恐惧,他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心里充满了对这位年轻huang帝的猜测和防备。
而回去的这条路,在他的眼里,却好像燃烧着一股……让他这个已经快要老死、身体被掏空的老人,都感到热血沸腾的熊熊大火!
(https://www.shudi8.com/shu/752714/35355110.html)
1秒记住书帝吧:www.shudi8.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shudi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