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腊梅吐蕊,时回信
霜降过后,老巷的风渐渐带了凉意。巷口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幅用墨线勾勒的简笔画。书店里的旧书卖得慢了,陈叔便每天早上生起一个小小的煤炉——炉是铸铁的,表面落了层薄锈,却是苏晚当年和顾言归一起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炉身上还留着苏晚用马克笔写的“暖”字,经年累月,字迹淡了些,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温度。陈叔总把普洱煮在这炉上,茶香混着旧书的霉味,在小店里弥漫开来,暖得让人不想离开。
顾言归这些天一直在整理苏晚的旧物。他把那些信笺、照片、糖纸一一分类,用透明的塑封袋装好——塑封袋是特意选的无酸材质,怕普通塑料伤了纸页。他还在书店的东墙钉了个原木色的架子,专门用来摆放二十四节气书签:“立春”签旁摆着苏晚当年夹在书里的迎春花标本,“夏至”签边压着顾言归掉在窗台的旧铜钥匙,“秋分”签下垫着张老巷秋天的照片……现在架子上已经凑齐了二十三枚,只差苏晚刻的那枚“霜降”签,顾言归说要等找到合适的胡桃木框,再把它和自己的铜签一起嵌进去,框边还要刻上苏晚喜欢的菊花纹。
林砚之则帮着陈叔整理新到的旧书。这些旧书大多是附近居民送来的,有的封皮被孩子撕得缺了角,有的书页被雨水泡得发皱,林砚之就用棉签蘸着温水,一点一点把褶皱的纸页展平,再用旧报纸裁成合适的大小,包上新的封皮——报纸都是陈叔攒了多年的老报,有1998年的《城市晚报》,还有2000年的《读书报》,纸页泛黄却韧性十足。偶尔遇到书里夹着小纸条或老照片,她会特意挑出来,放在一个铁盒子里:有小学生写的“妈妈我爱你”的涂鸦,有情侣互赠的“明天见”的便签,还有老人夹在《三国演义》里的老粮票。林砚之说这些都是时光留下的痕迹,不能弄丢了,等攒得多了,要在书店角落摆个小展柜,叫“书里的时光”。
“说起来,苏晚当年在书店后面的小院子里种了棵腊梅,”一天早上,陈叔喝着普洱,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的缺口——这杯子也是苏晚的,当年她洗杯子时没拿稳,摔掉了一小块,却舍不得扔,一直用到现在,“这几天降温,说不定已经打花苞了。”
顾言归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他正把苏晚1998年写的信笺放进塑封袋,信笺上还留着苏晚不小心滴上的墨点,像颗小小的痣。听到“腊梅”两个字,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像蒙尘的灯被点亮:“我还没见过苏晚种的腊梅呢,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林砚之和陈叔笑着跟在他后面,推开后院的木门时,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桂花的甜香,也不是普洱的醇厚,而是一种带着点清冷的香,像雪后的阳光,干净又温暖,钻进鼻腔时,连呼吸都觉得轻了些。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石板缝里长着几株青苔,是常年不见烈阳的缘故。腊梅树就种在院子的西北角,树干有碗口粗,枝干遒劲地向四周伸展,像老人张开的手臂,上面缀满了小小的花苞:有的还是青绿色的,紧紧裹着,像攥着拳头的小孩;有的已经泛了黄,花瓣微微绽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花蕊,像抿着笑的嘴角。树底下还堆着些干枯的落叶,是陈叔秋天时扫过来的,说要给腊梅当肥料,叶子间还藏着个小小的陶碗,碗里盛着些清水——陈叔说冬天风大,怕腊梅渴着,每天都会来添水。
“真好看,”林砚之忍不住走近,轻轻闻了闻花苞,香气更浓了,带着点草木的清苦,却又透着甜,“这香味好特别,冷天里闻着,反而觉得更暖了。”
“苏晚当年说,腊梅是最犟的花,越是冷天开得越旺,”顾言归的手指轻轻碰过一个半开的花苞,动作轻得像怕碰疼它,指尖能摸到花瓣的绒感,软得像苏晚当年织的毛线手套,“她还说,要是我回来的时候腊梅开了,就说明我们的约定没有被时光忘记。”他忽然指着树干上离地面半米高的地方,“你们看,这里还有我们当年刻的字。”
林砚之和陈叔凑过去看——树干上刻着“言归&晚晚”,字体歪歪扭扭,是两人各刻一个字拼起来的,“言归”的“言”字少了一横,“晚晚”的“晚”字多了一点,刻痕里还填了点红色的颜料,是苏晚用指甲盖一点点抹进去的,虽然已经褪色成淡粉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心意。刻痕的上方,还有几行小字,是后来补刻的,字迹比下面的工整些,刻得也浅,像是怕伤了树干:
- “1999年霜降,腊梅又打花苞了,言归,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陈叔给我煮了普洱,说和你当年泡的一样香”
- “2000年冬至,腊梅开得很好,我托陈叔帮我折了一枝,插在书店的花瓶里,路过的小朋友说像小太阳”
- “2001年立春,今天遇到一个像你的人,穿和你一样的浅灰风衣,我追了两条巷,发现不是你,有点难过”
“这些是苏晚后来托人刻的吧?”林砚之轻声问,心里有些发酸,指尖轻轻碰过“有点难过”那行字,像是能摸到苏晚当年的失落。
陈叔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从口袋里掏出个旧信封,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陈叔亲启”:“是她每年托南方的朋友带话回来,还会寄封信,让我帮她刻在树上。她说怕你回来看不到腊梅,就把每年的情况刻下来,让你知道她一直在等。你看这封信,是2002年寄来的,里面还夹着片南方的桂树叶,说让我给腊梅当肥料,沾沾南方的香气。”
顾言归接过信封,手指碰到纸张时,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纸,上面的字迹比之前的信笺瘦了些,却依旧娟秀:“陈叔,今年腊梅该开花了吧?我在南方找到了一份书店的工作,老板人很好,也喜欢刻书签,我跟着学了新的刻法,等言归回来,要刻枚最好看的签给他……”信没写完,最后几个字被眼泪洇得模糊,像苏晚没说完的话。顾言归的眼泪也掉了下来,滴在信纸上,和当年的泪痕叠在一起,像是跨越时光的拥抱。他蹲下身,把脸贴在树干上,树皮的粗糙感透过脸颊传来,像苏晚当年的手掌,带着点薄茧,却很暖:“对不起,苏晚,我来晚了。”
林砚之递过一张纸巾,轻声说:“她知道你会来的,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多线索,不会让你一点一点找到她的心意。”
顾言归擦干眼泪,站起身时,忽然看到腊梅树下面有个石桌,石桌是青灰色的,四条腿被岁月磨得有些倾斜,桌面却擦得很干净,连缝隙里的灰尘都被剔得干干净净。石桌的一角,放着一个旧的竹编篮子,篮子的提手断了一根,用红绳绑着,里面装着些刻书签用的工具:一把小刻刀——刀身是碳钢的,已经有些锈迹,刀柄却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苏晚的指痕;一块磨刀石——是油石,表面被磨得很光滑,旁边放着块擦刀的旧布,布上还沾着点枫木的木屑;几根不同粗细的砂纸——从80目的粗砂到2000目的细砂都有,砂纸上还写着苏晚的小字,“粗砂磨形,细砂磨光”;还有几块没刻完的枫木片,其中一块已经刻出了菊花的轮廓,只是花瓣还没来得及细化,像是苏晚刚刻了一半就被急事叫走。
“这是苏晚当年刻书签用的工具,”陈叔指着竹篮,声音里带着怀念,“她走后,我就一直把它们放在这里,每天都来擦一遍,想着说不定哪天她会回来,接着刻没刻完的书签。有次下大雨,我怕篮子受潮,还把它抱进书店,放在柜台后面,和你的铜签放在一起。”
顾言归拿起那把小刻刀,指尖能摸到刀身的小缺口——正是当年他刻“夏至”签时,不小心划到石头上弄出的缺口。他试着在一块枫木片上刻了一刀,刀刃划过木头的“沙沙”声,和十年前在书店柜台后的声音一模一样,仿佛苏晚还在身边,歪着头看他,笑着说“言归,你刻得真好,教教我,我也想刻一枚‘霜降’签,和你凑一对”。
“我想在这里刻一枚书签,”顾言归忽然说,眼神里满是坚定,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刻一枚‘重逢’签,正面刻腊梅,背面刻我们的名字,放在苏晚的‘霜降’签旁边,告诉她我们终于见面了,告诉她我找到她的心意了。”
林砚之点点头,从篮子里拿出最细的砂纸,学着苏晚的样子,把枫木片的边缘磨得光滑:“我帮你磨木片吧,苏晚的笔记本里写着,你刻书签前,总喜欢把木片磨得像婴儿的皮肤一样软,说这样刻出来的花纹才好看,拿在手里也舒服。”
陈叔坐在石桌旁煮普洱,煤炉里的火苗轻轻跳着,映得他的脸暖暖的。看着顾言归刻书签的样子,他忽然开口:“你当年刻签也是这个姿势,弓着背,眼睛离木片只有半尺远,苏晚总在旁边递砂纸,说你再凑那么近,眼睛要近视,以后就看不清她了。”他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煤块“噼啪”响了一声,跳出点火星,“有次你刻‘夏至’签,手被刻刀划了个口子,流了不少血,苏晚急得哭了,跑去巷口的药店买创可贴,回来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还把创可贴买成了儿童款,上面印着小熊图案。她给你包的时候,把你的手指缠得像个粽子,还说要罚你吃一个月的桂花糕,说这样伤口才能好得快。”
顾言归的刻刀顿了顿,指腹摸到刀身的缺口,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软:“我记得,”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后来我吃了半个月桂花糕,吃到牙酸,苏晚却笑我傻,说其实是她自己想吃,才找了个借口。她还把我包伤口的小熊创可贴撕下来,夹在《倾城之恋》里,说要留着当纪念。”
林砚之听着,忽然觉得手里的砂纸也暖了起来。原来那些被时光藏在缝隙里的小事,从来都没被忘记,像腊梅的香,即使过了十年,依旧能在冷天里,让人觉得温暖。
快到中午时,顾言归终于刻完了书签——正面刻着一朵完整的腊梅,花瓣上还刻了细细的纹路,像真的花瓣一样有层次;背面刻着“言归&晚晚 重逢”,字体比当年工整了些,却依旧带着当年的温度,旁边还刻了个小小的笑脸,和树干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把书签举到阳光下,阳光透过腊梅的枝叶,落在木签上,花纹像是活了过来。
他把书签递给林砚之:“帮我看看,怎么样?有没有当年的味道?苏晚会喜欢吗?”
林砚之接过书签,指腹轻轻蹭过腊梅的纹路,能摸到细微的凹凸感,心里满是感动:“很好看,比当年的还好看,苏晚一定会喜欢的,她会知道你找到她的心意了,会知道你没忘记她的约定。”
顾言归把书签放在石桌上,和苏晚的工具摆在一起,像是在完成一场迟到了十年的约定。他站起身,看着满树的腊梅花苞,看着院子里的青石板和煤炉,忽然说:“等腊梅开得最旺的时候,我们在书店办个小展览吧,把苏晚的书签、笔记、旧物都摆出来,再把老巷的邻居都请来,让大家都知道,有个叫苏晚的姑娘,在这里等了我十年,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心意没有被时光辜负。”
陈叔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好啊,我早就想办了。到时候让李奶奶送些新鲜的菊花来,摆在苏晚的旧物旁边;让张婶做些桂花糕,就按苏晚当年教她的方子做;再温上一壶桂花酒,就用苏晚腌的桂花酱调,像当年苏晚想的那样,热热闹闹的,让她也能感受到老巷的暖。”
林砚之看着眼前的两人,看着满树的腊梅花苞,忽然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想起自己刚来老巷时的迷茫,想起捡到苏晚笔记本时的好奇,想起遇到顾言归时的巧合,想起整理旧书时发现的小纸条……原来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是时光早就安排好的,是苏晚早就埋下的线索,把他们一点点拉到一起,拉回老巷,拉到腊梅树下。
当天晚上,顾言归在书店的屋檐下挂了盏小小的灯笼——灯笼是红色的,上面画着腊梅图案,是他从南方带来的。灯笼的光透过木格窗,落在巷尾的老槐树上,像一颗温暖的星星,照亮了老巷的夜,也照亮了时光里,那场迟到了十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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