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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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
西城的喊杀声比起天刚亮时已经小了很多,空气里的寒意与血腥气也已经渐渐消弭。
“踏、踏、踏...”
急促却不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陈识大步流星地踏入县衙大堂。
他那身青绿色的官袍,下摆沾满了昨夜的雨水和血点,发髻也有些散乱,但他刻意挺直了腰杆。
他脸上没有了昨夜被逼到绝境时的惶恐与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制着疲惫、愤怒、乃至后怕的威严。
衙役们正忙碌地跑来跑去,看到他进来,都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噤若寒蝉。
这位平日里只知之乎者也、被县尉压得抬不起头的县尊大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敢调兵围府、诛杀朝廷命官的狠角色。
还真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啊。
陈识察觉到了这种投来的敬畏目光,换做往日,肯定是要飘飘然的,然而此刻,他却没有半点聊以自得的心情。
一切都源自刚才那让他遍体生寒的眼神对视,以及城外传回的“并无叛军准备攻城”的查探。
“吱嘎--”
厚重的书房门被推开,旋即又被王师爷从外面匆匆合上。
“砰。”
一声闷响,彷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喧嚣、混乱、满地狼藉的江陵城;门内,是死一般寂静、檀香袅袅的书房。
陈识快步走了进来,王师爷在门外低声请示:
“大人,城防营和衙役伤亡统计初步出来了,张威府邸已控制,其家眷...”
“照本官说的办,全部收押!”陈识的声音带着一种亢奋过后的决绝,“立刻传本官手令,全城戒严!着城防营与衙役,清剿张威、刘全余党,安抚百姓!”
他顿了顿,补充道:“张贴告示,就说...就说叛党已诛,首恶伏法!江陵已定,任何人不得妄议,违令者重处!”
“是!”王师爷领命,脚步声匆匆远去。
书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陈识没有立刻走向主位,他站在书案前,背对门口,看向了那个在客座上沉默等候多时的书生。
顾怀。
他正安之若素地坐在那里,仿佛昨夜那场滔天血火与他无关,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陈识的眼角跳了跳,就这么站着,死死地盯着他。
如果现在还能把这个“学生”当成个普通士子看...那他陈识才是真的蠢。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想通了一切!
是顾怀,用一封莫须有的“通敌密信”,将他这个县令逼上了梁山。
是顾怀,用一支藏在暗处的冷箭,射伤张威,彻底点燃了双方的火并,断绝了他所有妥协的后路。
是顾怀,在他和张威拼得两败俱伤、精疲力尽时,如鬼魅般出现,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将这份“平叛”的泼天大功,硬生生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利用了自己,利用了张威,利用了江陵城中所有的人!
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陈识的脸有些涨红,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想维持住上官的体面,但那股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感最终冲垮了堤坝。
“顾怀!!”
他低吼着:“你竟敢...你竟敢...”
“你竟敢利用本官!”
顾怀闻言,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问道:“县尊大人,不,先生何出此言?”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学生不过是遵从先生教诲,忧先生之忧,为先生...分忧罢了。”
“分忧?”
陈识彷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张清瘦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
“你这是把本官架在火上烤!”
“你可知昨夜之事,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一个白身书生,竟敢凭空构陷朝廷命官,挑动全城火并!拿本官、拿这全城百姓的性命,做你的棋子?!”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以为自己这番愤怒质问,至少能让眼前这个年轻人露出哪怕一丝的惶恐。
然而,顾怀只是静静地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平静。
“先生,”顾怀开口,“您一直都在害怕。”
陈识的脸抽动了一下。
顾怀继续说道:“您怕张威,怕刘全,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更怕丢了性命。”
“您什么都怕,所以您在江陵城寸步难行,什么都得不到。”
“你...!”陈识指着顾怀,手指都在颤抖。
“但现在,”顾怀的声音猛然一转,“您不用怕了。”
“张威死了。”
“刘全死了。”
“他们的党羽,正在被清剿。”
“江陵城,从今往后,再无人敢掣肘先生,江陵的盐利、兵权、政务,尽在先生一念之间。”
“学生所做的,不过是帮您拿回了,本就该属于您的东西,”顾怀微微一笑,“虽然这个过程,让先生难免有些受惊,但就结果而言,难道眼下,不是对先生最为有利的局面么?”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
陈识粗重地喘息着,彷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顾怀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撕开了他伪装下所有的怯懦、不甘与野心。
他说的...全中。
张威这个地头蛇,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头顶,让他这个两榜进士、天子门生,活得像个傀儡。
而现在,这座山,被眼前这个书生...一夜之间,夷平了。
代价是他的尊严被践踏,他的权威被利用。
可换来的,是整个江陵!是实实在在、再无掣肘的权力!
愤怒、羞辱、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破茧重生般的悸动,种种情绪交织,让陈识问出了最后一个让他如鲠在喉的问题:
“那你为何不将全情告知,和我好好商议,偏要用这种逼我动手的手段?你难道不怕事后我知晓一切,与你翻脸?”
顾怀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欲言又止。
这一眼包含的情绪实在有点多--多得甚至让陈识都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因为他读懂了顾怀这个眼神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真与你开诚布公,好好商议,你会有胆子动手?
“总之,此刻一切已尘埃落定,”顾怀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不再纠缠这个让双方都难堪的问题,“而且学生之前所言‘通敌’一事,也不尽是虚言。”
“刘全身上搜出的账本,就是他与叛军勾连的真正铁证,盐铁、粮食、军械...数量触目惊心。”
陈识的呼吸停顿了片刻,证据...竟然真的存在?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怀疑取代。
他怫然道:“那本官怎知这账本是真是假?焉知这不是你为圆谎,又一次欺瞒本官的手段?!”
顾怀轻轻摇头:“先生,您这样想,就错了。”
“首先让我们明确几点,学生与先生您,可有任何根本的利益冲突?”
陈识沉默下来--没有。
“学生之前的确没有尽言,但除了‘通敌’一事有待商榷,学生可曾害过先生?可曾损害过先生分毫利益?恰恰相反,若无学生推动,先生焉能一夜之间,尽掌江陵权柄?学生今后还要在江陵立足,仰仗先生鼻息,事后再行欺瞒,得罪先生,于我而言,有何益处?”
陈识再次沉默--也没有。
“所以,”顾怀放下手,目光坦然,“先生大可不必执着于这账本最初的真假,您只需要知道,现在,它必须是真的。”
“唯有它是真的,张威刘全的罪行才板上钉钉,您的平叛之功才无可指摘,朝廷的封赏才会名正言顺,握住眼下这大好局面,成为名副其实的江陵之主,才是先生眼下最该做的事。”
“大好局面?”陈识猛地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张威死了!刘全也死了!团练衙役火并一夜,江陵城现在人心惶惶,外面说不定还有叛军虎视眈眈,这就是一个烂摊子!你倒说说,本官该如何收场?!”
这已是色厉内荏,心乱如麻的他,潜意识里需要顾怀给他一个台阶,一个能让他安心、也能让他看到前路的解决方案。
而顾怀也确实能给他:
“先生息怒,学生浅见,先生现在面对的不仅不是个烂摊子,反而是三件天大的喜事。”
陈识停下踱步,脸色郑重地倾听起来。
顾怀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自然是去除了心腹大患。”
“张威在江陵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乃是先生施政的最大阻碍,不仅架空了先生,更在暗中把持盐利,鱼肉百姓,如今他死于乱军之中,江陵官场为之一清,从今往后,江陵只有一位父母官,那便是先生您,政令畅通,大权在握,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陈识沉默不语,但紧绷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这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局面,虽然手段不光彩,但权力是真的。
顾怀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便是泼天的平叛之功。”
“先生想想,一县县尉,勾结叛军,意图献城,这是何等惊天的阴谋?若是被他得逞,江陵城破,生灵涂炭,朝廷震怒--但先生您!”
顾怀加重了语气:“您在危机时刻,没有惊慌失措,没有向朝廷求援哭诉,而是当机立断,调动城防营,悍然平叛!不仅保住了江陵城不失,更是一举斩断了叛军在江陵的盐铁私贩路子!”
“此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是何等的胆魄?何等的功绩?”
陈识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甚至官僚,他太知道“平叛”这两个字的分量了。
虽然想拿到这份功劳意味着他必须认同顾怀之前所说的一切,甚至于逼迫自己相信那账本就是真的,把这案子做实...但这可是沉甸甸的、就在手边的功劳啊!
如果是真的叛乱,他或许会怕得要死,但现在所谓“叛乱”已经平息了,剩下的就是如何书写奏折,如何粉饰太平,如何将这份功劳最大化,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第三喜呢?”陈识忍不住问道,声音里愤怒已经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迫切。
顾怀微微一笑,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便是盐利。”
“刘全能垄断私盐,靠的是什么?无非是官盐质次价高,可如今,学生手中,有雪花盐提炼之法,此法一出,官盐便可比私盐更精、更纯、更廉!”
他看着陈识灼热的目光,轻声道:“只要先生点头,学生愿将此盐作为江陵官盐,或是名为‘官督民办’之盐,推向市面。试问,若百姓能用同样、或者稍高的价格,买到如此品质的精盐,谁还会去买那些又黑又涩的私盐?谁还会去冒着杀头的风险贩卖私盐?届时,百姓人人争购官盐,私盐不攻自破,江陵盐税,必将十倍于往昔!这又是何等的政绩?”
“甚至...若先生觉得时机成熟,学生愿将此法,尽数献于先生,由先生呈于朝廷,这...可是利在千秋、惠及万民的不世之功啊!”
陈识彻底动容了。
大权独揽! 平叛之功! 盐政之利!
这三样东西,被顾怀条理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几乎将陈识未来所有的好处都勾勒了出来,美好得让人心跳加速。
尤其是这盐利!
这引发了眼下所有一切,让***张威出手抢夺之物,就被顾怀这么放到了他眼前!
书房内,只有陈识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着顾怀,眼神复杂至极。
这个年轻书生,不仅胆大包天,对局势更是洞若观火,他将一切剖析得淋漓尽致,将所有的利弊都摆在了台面上,让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愤怒?羞辱?在如此巨大的利益和前程面前,那些情绪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陈识缓缓坐回太师椅,端起茶杯,手还有些微抖,但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你说的...都有道理。”
陈识放下茶杯,目光幽深地看着顾怀:“但你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送给本官这么大一份厚礼...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要再说什么只想为本官分忧之类的话,本官现在不想听。”
顾怀沉默片刻,直视陈识:“先生现在虽然大权独揽,但您心里清楚,您...无人可用。”
陈识面色一僵。
“城防营是一群兵痞,遇强则溃,只能用来壮壮声势,根本不能依仗;衙役们欺软怕硬,维持治安尚可,真要遇上乱兵流寇,跑得比谁都快;至于原先张威手下的团练...虽然精锐,但那是张威的私兵,如今张威虽死,先生敢用他们吗?”
陈识沉默了。
顾怀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虽然是县令,是江陵最大的官员,而且现在张威一死,他便能在名义上彻底掌控江陵,但他手里没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忠诚可靠的武装力量。
在这个乱世,没有可靠的兵力,一切权力都是空中楼阁。
难道叛军一来,他就要放下大好局面,弃城逃跑?
或者等到下一个张威出现,再次把他架空?
“所以,先生需要一支新军,”顾怀沉声道,“一支干干净净、只听命于先生的新军。”
“你想掌兵?”陈识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这是大忌。
“不,学生只是想帮先生练兵,顺便...求个自保。”
顾怀坦然道:“学生庄子上收留了不少流民,之前与盐帮一战,先生也看到了,他们之前还是乌合之众,但现在已经敢于死战,学生斗胆,请先生给学生一个‘训练团练’的名分,允许学生在城外庄园,自行招募流民,训练乡勇。”
“这些乡勇,平时为民,耕种土地,负责护送官盐;战时为兵,听从先生调遣,守卫江陵。”
“这不仅能为先生解决兵源问题,还能安置流民,减少城中隐患,更关键的是...”
顾怀微笑着指了指自己:“先生,经过昨夜,学生与先生,早已是同乘一舟,荣损与共,学生若有异心,于先生不利,岂非自绝于江陵,自绝于朝廷?学生所求,不过是一方安稳天地,在这乱世,依附于先生这棵大树之下,略展所长罢了。”
陈识目光闪烁,权衡着利弊。
给顾怀训练乡勇,组成团练之权,确实有风险,但正如顾怀所说,经过昨夜之事,两人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顾怀除了依附他这个县令,在江陵还有别的出路么?
而且,一支驻扎在城外、由流民组成的乡勇,威胁不到城池,对自己构不成太大威胁,反而能成为自己在城外的一道屏障。
甚至于,到时候一纸调令,顾怀勤勤恳恳练兵,也许是为他做了嫁衣?
“还有呢?”陈识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继续问。
“还有便是这盐务了。”
顾怀笑了笑:“制盐之法,核心在技术,也在管理,县衙里的书吏虽然懂文墨,却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学生愿毛遂自荐,哪怕无官无职,也愿以幕僚身份,协助大人...整顿盐务。”
“当然,这其中的利润...官府得七成,学生...只要三成,用以维持庄园开销和乡勇训练。”
三七开?
陈识心中一动,这是他完全能欣然接受的价码!而且顾怀只要钱,不要官职,这就意味着这所有的政绩,全是自己一个人的!
“最后,”顾怀顿了顿,指向城外,“学生想请大人批文,将庄园周边的荒地,尽数划拨给学生屯垦,既然要养乡勇,要制盐,总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团练、盐务、土地屯垦。
这就是顾怀要的东西。
陈识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在衡量这场“平叛”落幕后的交易。
顾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乱世里的发展空间和财权、兵权;而他陈识,要的是名义上的大义、政绩、以及绝大部分的利益。
这是一场双赢,甚至可以说,是他陈识占了大便宜。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自己被他推动着与县尉火并,事后自己这个一县之尊居然还要倚靠这个白衣书生来收拾残局,来巩固权力。
这感觉很荒谬,但却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这确实不是个简单的读书人,或许以后,不是自己栽培他,而是他扶保自己吧...
最终,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终于消散,化为一声复杂的长叹,仿佛将胸中所有的郁垒、不甘、愤怒和那一点点对新局面的期盼,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本官...真是看走眼了。”
陈识缓缓睁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也罢。”
陈识站起身,走到书案后,提笔蘸墨。
“既然你叫我一声先生,本官与你,怎么也算是师生名分,在这江陵城,本官不信你,还能信谁呢?”
他笔走龙蛇,迅速写下了几份手令。
“这一份,是许你参与江陵盐务整顿的手令,在盐务一事上,便宜行事。”
“这一份,是准许你在城外招募乡勇、以备不时的批文,人数暂定五百,兵甲...本官会从库房里拨给你一批淘汰下来的旧货,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
“至于荒地...”
陈识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怀一眼:“城外如今流民遍地,无主荒地甚多,只要你能种得过来,只要你能按时缴纳赋税...你圈多少,本官就给你批多少!”
这就是彻底的同流合污--或者说放权了。
有了这些,才算真正在这乱世扎下了根...顾怀心中一定,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些尚带着墨香的文书,郑重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学生,多谢先生!”
从这一刻起,他在江陵城,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流亡书生,而是手握盐利、拥有武装、背靠官府的一方豪强!
陈识看着他恭敬的模样,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容,语气中多了一丝真正的亲近。
“去吧,本官要忙了。”
“是,学生告退。”
顾怀将文书小心地收入怀中,再次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推开书房的门,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阴霾。
顾怀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活下来了。
不仅活下来了,还往前走了一大步。
他迈步走出这间决定了未来的书房,穿过回廊。
就在经过后宅花园的一处月亮门时,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声让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去。
只见在花木扶疏的深处,一个身穿淡粉色襦裙的少女,正站在一株被雨水打得有些凋零的海棠树下。
她看起来约莫二八年华,身姿纤细,虽然只露出了一个侧影,但那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如云的乌发,依然透着一股子大家闺秀该有的娴静与美好。
她似乎是在查看那株海棠的伤势,眉头微蹙,手里拿着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花瓣上的泥点。
也许是察觉到了顾怀的目光,少女猛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脱俗的脸,眉若远山,目似秋水,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带着几分受惊的小鹿般的慌乱,仓惶地缩回了柱后,只留下一角飘动的裙摆。
顾怀微微一怔。
这里是县衙后堂,是县令起居的地方,能在此处的年轻女子...他心中瞬间掠过几个身份,但都无法确定。
顾怀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自己此刻青衫带血,满身煞气,把她吓到,倒也正常。
他没有停留,快步走出了县衙,却没有察觉到,远处那少女悄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那青衫上刺眼的血迹,又看了看县衙前堂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咬了咬下唇。
县衙大门外。
杨震抱着刀,靠在大门旁的石狮子上,像尊门神一样守在那里。
他皱着眉头,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冲进去了,这当然是因为觉得顾怀孤身去见县令太过冒险--万一那家伙突然翻脸怎么办?
但他劝不住。
而且顾怀的样子实在很有信心,最终或许是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他才留在了县衙外,目送顾怀走了进去。
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
杨震抬头看了眼天色,就当他忍不住要下定决心上前强闯时,一道青衫身影出现在了转角处。
看到顾怀出来,杨震立刻直起身子,那双一直紧绷着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放松。
“谈妥了?”
顾怀走下台阶,来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叠文书,轻轻扬了扬。
“比预想的还要好。”
顾怀的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插手盐务,乡勇团练,还有...自由屯垦之权。”
杨震不太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他听懂了“乡勇团练”这四个字。
“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招兵买马了?”
“没错。”顾怀点头,“而且官府还有兵甲拨付。”
杨震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已经一起经历许多,但他此刻看着顾怀的眼神里还是多了一份震惊和钦佩。
死局,真的被这个书生盘活了。
绝境翻盘,完成了复仇不说,还从官府手里要到了这么多东西。
从现在开始,他们就不再是一群流民了!
“走吧。”顾怀翻身上马,动作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两人并辔而行,穿过正在逐渐恢复秩序的江陵街道。
出了城门,视野豁然开朗。
行走许久,远处的官道旁,那座经历了战火洗礼的庄园,依然顽强地矗立在晨光之中。
炊烟袅袅升起,那是福伯在带着人准备早饭;残破的围墙上,有人影在晃动,那是老何带着人在修补缺口;溪水旁有妇人在浣洗衣物,田野间,也有人在劳作。
那是他们的家。
顾怀勒住马缰,驻足在矮坡之上,远远地眺望着那片充满生机的土地。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杨兄。”
顾怀突然开口,声音在旷野的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
“回去告诉福伯,告诉老何,告诉李易,告诉所有人...”
顾怀扬起马鞭,指向那片广袤的田野,指向庄园外那大片大片的荒地。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光芒。
“我们的庄子...该扩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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