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劝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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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步定下制盐工序的改良方向后,顾怀没有再打扰已经彻底陷入狂热的铁匠老何,而是带着李易,走向了庄园的另一侧。
那边是开垦农田的方向。
制盐的轻度工业化解决了最要紧的官府订单问题,在第一笔利润分成到来之前,庄子应该能靠之前从刘全身上搜出的那笔金银撑下去。
但庄子想要真正独立,想要在这乱世中不被饿死,还得解决最根本的问题--粮食。
在庄园的角落里,有一片被划成禁区的地方,那里是顾怀之前定下的堆肥场。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并不算好闻的腐殖气息,顾怀和李易出现的时候,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的孙老汉正蹲在一个巨大的、像小山一样的堆肥旁发呆。
他沉思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抓住一根长长的木棍,小心翼翼地从肥堆深处抽出来。
木棍带出了一缕白色的热气。
“怎么样?”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孙老汉猛地一哆嗦,转过身,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上,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是恐惧,是疑惑,更多的却是一种见了鬼般的难以置信。
“公...公子!”
孙老汉结结巴巴地指着那个肥堆:“神了!真神了!这才三天!三天啊!”
他引着顾怀走到肥堆旁,顾不上脏,伸手扒开表层覆盖的干草。
只见里面的粪土已经变了颜色,变得黝黑油亮,更惊人的是,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蛛网般的白色菌丝。
一股明显的热浪扑面而来。
“老汉种了一辈子地,”孙老汉激动得手都在抖,“从没见过粪堆能自己发热的!以前咱们沤肥,得憋几个月,还得防着雨淋,可这...这玩意儿里面烫得都能冒烟了!”
顾怀看着那些白色的放线菌菌丝,满意地点点头。
高温好氧堆肥,核心就在于通气和碳氮比,这些菌丝就是最好的证明,它们正在疯狂地吞噬有机质,产生高温,杀灭虫卵和草籽。
这些不算什么艰涩困难的知识,在后世,只要在乡村待过,都能知道这些事情。
但落到这个时代,那就真是领先一大步了。
“这说明我们做对了,”顾怀看着那温热的肥料,开口道,“再过几天,就可以撒下去了,不用担心烧苗,咱们庄子的春耕,也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孙老汉看着那堆成小山的肥料,眼眶突然红了。
他噗通一声坐在田埂上,抹了一把老泪。
“怎么了?”顾怀问。
“没...没什么,公子,”孙老汉哽咽着,声音沙哑,“老汉就是想起了以前。”
顾怀沉默片刻,看着这个满脸风霜的老人,走到他身边掀起儒衫的前排,没有丝毫嫌弃地坐下。
“能说说么?”
孙老汉看见顾怀的动作,吓得下意识就想站起来,但顾怀只是摆手让他坐下,纠结了好一阵,他才小心翼翼地让屁股重新挨着田埂。
“公子您别看老汉落魄,以前老汉还小的时候啊,家里也有几亩地呢!那时候,有个游方道士路过,借宿了一晚,爹娘便求着他给老汉看了看手相。”
陷入回忆里后,孙老汉的声音和坐姿明显自然了许多,他微眯着眼睛,看着望不见边际的田垄,轻声说道:
“那道士说老汉这辈子就是土里刨食的命,但只要能好好种地,最后说不定还能搏一把富贵,老汉信了,从那之后,看庄稼就跟看自己的儿女一样。”
孙老汉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像树皮一样粗糙的手,他那张已经爬上皱纹的苍老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悲喜之色,深陷的眼窝里只有一片平静。
好像那些事实确实已经远去,跟他再无关系了一样。
“老汉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是会伺候庄稼,哪怕是大旱的年景,别人家绝收,我也能在地里刨出粮来,我以为,只要肯干,只要有力气,日子总能过下去。”
“可后来...日子怎么就越过越难了呢?”
“租子年年涨,税赋年年加,地里的收成再好,落到自己袋子里的,却越来越少,为了还债,地卖了,变成了佃户,为了给婆娘治病,草屋也没了。”
“我那闺女...最是懂事。”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提到闺女时,眼角才浮现了一丝痛楚。
“那年冬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她为了给我省口嚼谷,把自己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瘸子...就为了换那半袋陈米。”
“出嫁那天,她穿着我不晓得从哪儿改来的红袄子,笑着对我说:‘爹,你种了一辈子地,也该享享福了。’”
“可后来...后来她难产,那个瘸子家里不肯请大夫...就那么...就那么...”
孙老汉脸上的沟壑堆叠了起来。
“公子,我不怕苦,真的,以前我种地,那是真的把命都搭进去了,为了那点肥,我大冬天去捡粪,手冻得全是口子...可地里就是不长东西啊!庄稼黄得像枯草,交了租子,连稀粥都喝不上...”
“老汉我就想不通,明明我种地是一把好手,明明我比谁都勤快,为什么...为什么就活成了这个鬼样子?”
“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是命不好,是地薄,是老天爷不赏饭吃...今天我才晓得,不是地不行,是我们不懂地啊!这地里是有宝贝的,只是我们瞎了眼,看不见啊!”
周围聚过来的庄民,大多也是庄子里之前的佃户,听着孙老汉的故事,不少人都红了眼眶,低头抹泪。
风吹过荒芜的田野,发出呜呜的声响。
顾怀静静地听着。
他看着眼前这个彷佛已经放下一切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底层的百姓,他们勤劳、隐忍,却因为知识的匮乏和制度的压迫,活得像蝼蚁一样卑微。
顾怀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孙老,”顾怀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过去的,追不回来了,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
“我有件事,要交给你。”
孙老汉抹了把脸,直起身子:“公子尽管吩咐!老汉这条命都是您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不,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手艺。”
顾怀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正式宣布:“从今天起,孙老,就是庄园的农业主管。”
“主...主管?”孙老汉愣住了,这个词太陌生,听起来倒像是城里的官老爷,“是...是管家吗?还是监工?”
“这不是管家,也不是工头。”顾怀解释道,“这是一份职务,这庄园外几百亩荒地,以后怎么开垦,种什么,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收割,全由你说了算,在种地这件事上,连我也得听你的。”
孙老汉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
连公子都要听他的?
“这...这怎么使得?老汉我就是个泥腿子...”
“泥腿子怎么了?”顾怀打断他,“论读书,你或许不如我;但论种地,十个我也比不上一个你,术业有专攻,既然你懂,那就该你来管。”
“但是,孙老,你听好了。”
顾怀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位置,不是什么享福的官儿,它不世袭,不能传给你儿子孙子或者你挑选的人,它也不是铁饭碗,每一年,我都要看收成。”
“收成好,粮食丰收,你有赏,大赏!而且你会是这片土地上受人尊敬的人;收成不好,或者你借着这位置中饱私囊、欺压庄户,我就撤了你,还要罚你。”
“这叫‘责任’。”
孙老汉呆呆地看着顾怀。
不世袭,有责任,靠本事吃饭...
这听起来...不像是在给主家干活,倒像是在给自己干活。
“公子是说...只要老汉我能把地种好,就能...就能变成体面人?”
“也可以这么理解,”顾怀笑了笑,又指了指远处正在劳作的庄民,“他们要吃饭,我也要吃饭,粮食得从地里种出来,你若成了这庄子的衣食父母,谁敢不敬你?”
孙老汉颤巍巍地站起身。
他突然觉得,胸口那股憋了半辈子的郁气,散了。
他被人叫了一辈子的穷鬼、泥腿子、老东西。
可今天,有人告诉他,只要把地种好,他就能做一个体面人。
他擦干了眼泪,有些局促地用手揉搓着那件破旧的衣裳,但那双浑浊的眼中却浮现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公子放心。”
老人的声音仍旧有些颤抖。
“如果公子您相信老汉...老汉会管好公子交给我的每一块地,还有地上长出的每一粒粮食!”
......
回庄园的路上,李易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极为困惑的问题。
直到快到门口,他终于忍不住了。
“公子...”
李易斟酌着词句:“孙老汉...终究只是个佃户,您让他管地,这很正常,可您让他管理所有农田,给他这么大的权力,甚至不经过福伯,还定下什么‘不世袭’、‘有任期’的规矩...这,这是否有违礼制?”
在李易的认知里,权力是和身份绑定的。
士农工商,等级森严。
就算是在一个小小的庄园里,除了顾怀这个主人,其他人都应该居于福伯这个管家之下,下面才是各个工头或者负责人--比如他和杨震,还有老何。
可现在,顾怀却把一个佃户抬到如此高度,赋予他近乎官员的职责,还要凭空建立一套新制度,这让他感到本能的不安。
顾怀停下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才突然问道:
“你所说的礼制,又在哪儿呢?”
李易愣住了。
“李易,你觉得这世道,为什么会乱?”
李易一怔,下意识答道:“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朝廷失德...”
“太虚了,”顾怀摆摆手,说道,“乱,是因为规矩太过陈旧,没办法维持稳定,也让人吃不饱饭,那么既然旧的房子塌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废墟上照着原来的样子修修补补?”
“你会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只是因为你读了太多圣贤书,观念太根深蒂固,‘读书人’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习惯性和社会约束性是个很难搞的东西,所以你会觉得一个贫苦的佃户哪怕再会种田,也不够资格来帮助我管理庄子--而且还是管理最重要的粮食问题。”
看着李易逐渐变得迷茫的表情,顾怀知道自己今天带着他出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需要再推一把,所以他继续道:
“至于一个佃户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些事情--你不妨想一想,在‘士农工商’规矩制定之前,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生下来的时候难道就与常人不同么?据我所知,有的开国皇帝一把年纪了还在老家无所事事逗狗玩。”
李易感觉自己的观念受到了冲击--因为他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被旁人、被世道灌输诸如“这样才是对的”之类的说法,他也逐渐接受了这些理念,哪怕世道乱成这样,他从读书人变成流民,但内心深处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却依旧还存在。
然而,此刻一个和他一样的读书人,却毫不在意地道出了社会运行规则外的东西,直言所谓的身份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当然也正是因为这种猜测,才让他越发不安起来。
而顾怀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所以,”顾怀说道,“我要在这里,从这个庄子开始,建立一种新的秩序。”
“不看出身,只看本事;不讲阶级,只讲贡献。”
“谁能种出粮食,谁就是农业主管;谁能炼出精盐,谁就是工坊管事;谁能杀敌护庄,谁就是团练教头。”
“我要让这里的人明白,他们不是谁的附庸,不是谁的奴隶,他们是在为自己活,为这个家活,只要肯干,只要有本事,谁都能在这里挺直腰杆做人。”
“这不仅仅是为了公平,”顾怀看着李易震惊的眼睛,轻声道,“更是为了...效率。”
“李易,你想想,如果孙老汉知道这地种好了,功劳是他的,荣耀是他的,而不是地主老爷赏的一口饭,他会不会拼命?如果老何知道那筒车做出来,他就是最大的功臣,每一个能便利取水的人都会投去敬仰的目光,他会不会夜以继日地干活?”
“我们要在这乱世里活下去,还要活得好,就必须让每个人,都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我们要把这些人心里那团被世道浇灭的火,重新点燃。”
“所以,除了准备更多‘职务’,工分制也需要改进了,之前的工分只能换粥,那是逃难时候的法子,以后的工分,要能换肉,换布,换盐...甚至换房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留下来,并且诚心诚意地为庄子奉献自己的一切。”
“这就叫...利益共同体。”
李易呆立在原地。
他读过那么多圣贤书,讲过那么多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可从来没有哪一本书,像顾怀这几句话一样,如此直白,如此...离经叛道,却又如此震撼人心。
打破身份的枷锁,释放人的欲望与能力。
在这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新的、不论身份与出身的秩序。
一想到刚才孙老汉与老何的狂热眼神,李易不得不承认--
这也许,才是乱世真正的生存之道。
他沉默了许久,虽然依旧本能地觉得不安,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地深深一揖:“学生...受教了。”
顾怀笑了笑,他很喜欢李易这个读书人,原因自然在于他的风骨,以及他的可塑性,他不像这年头大多数的读书人那样死板,而他也正需要培养这么一个人来为他做事。
这也是今日他没有带福伯,没有带杨震,偏偏带着李易来走这么一遭的原因。
他没有全盘接受,这证明他有自己的思考,这已经很不错了,眼下他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顾怀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庄园大门方向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公子!公子!”
负责守门的巡逻队员快步跑来,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杨震教出来的军礼:“庄子门口来了好多人!”
“什么人?”
“流民!很多流民!”
顾怀和李易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身,快步向庄园大门走去。
登上刚刚修缮一新的围墙,眼前的景象让李易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夕阳下的官道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过刚刚修好的木桥,不知道多少流民在庄外挤成一团。
他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扶老携幼,有的人拄着棍子,有的人背着包裹,更多的人是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命。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麻木、饥饿和疲惫,但在看到庄园那高大的围墙,看到里面升起的袅袅炊烟时。
那一双双死灰般的眼睛里,又燃起了绿油油的、令人心悸的渴望。
如果不是巡逻队和青壮握着武器严阵以待,以及高墙角楼带来的震慑,或许他们已经忍不住拍打庄子的大门了。
“这...这也太多了...”李易有些腿软,声音发颤,“公子,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
顾怀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站在墙头,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看着那涌动的人潮,眼神中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看来,是我那位‘先生’迫不及待地推了我一把。”
他看向李易:“李易,你看到了什么?”
“...流民?”
“不,”顾怀微微摇头,看着那片黑色的人海,嘴角勾起,“这些明明就是兵源。”
“还有我们急需的,劳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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