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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西川遗珠


在和刘羡交谈过后,王粹已决心投到长沙王门下。不过他不想白白上门索要官职,这未免会让人看轻自己,于是便决定先立下功劳,然后再去见司马乂。

    刘羡与他谈论过禁军缺乏军官的问题后,王粹立刻便想到了合适的人选。事不宜迟,在谈话结束后,他风风火火地联络起祖父的旧部。

    只不过事情正如他与刘羡说得那样,进展并不算顺利。

    在现在的洛阳城,只要没有人刻意隐瞒,稍有风声,刘羡就可以收到消息。过了两日,刘羡回司隶府检查庶务,刘琨便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道:“哎,怀冲,我听说,王弘远正打着襄阳侯的旗号,到处搜罗西蜀旧部呢!”

    刘羡吃了一惊,顿时回想起十四岁时,老师陈寿带着自己,到王濬府上奔丧的场景。当时有许多蜀人前来为王濬哀悼,还有一人,特地劝谏陈寿,让他去就任太子中庶子,讨好时任太子妃的贾后,以换取蜀人势力的延续。

    但陈寿并没有答应,认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蜀人的衰落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结果此后的发展也的确如此。

    自从王濬去世以后,蜀人在洛阳的势力就日渐衰微。等到刘羡入仕时,朝中叫得上名号的蜀人已然不多。但尚有尚书郎杜轸、中书郎寿良、梁王从事王长文、廷尉平何攀等人。时至今日,过去十多年后,蜀人在朝堂上的势力进一步削弱,如内朝三省之内,颇有吴人入驻,却已没有蜀人的踪影。洛阳人提起巴蜀,也都是在议论蜀中的乱战。

    可这并不是意味着,洛阳就不存在蜀人,他们只是被遗忘在洛阳的角落里,并非是消失了。

    刘羡对此心知肚明,这十多年来,双方为了避嫌,别说有什么交情,就是正常的见面都很少。这种情况甚至牵联到老师陈寿,当年参与过王濬葬礼以后,大家都知道陈寿当了刘羡的老师,许多人就再也没有拜访过他。

    洛中蜀人这种决绝的态度,使得刘羡自己也将他们遗忘了。没想到到了当下,王粹会去征辟他们。这倒也非常合理,这些洛中蜀人,多是王濬提拔上来的,而王粹是王濬的孙子,有理由去团结他们。这些人多参与过灭吴之役,也确实适合加入禁军。

    可没想到的是,几日后,刘羡再找刘琨打听消息,得知的结果却是,王粹那边不甚顺利。

    刘琨介绍道:“好像是那些蜀人有争论,一部分人打算北上去投奔成都王,一部分人准备隐居旁观。”

    司马颖身为成都王,在益州有十万户封国,有权直接征辟益州人士,虽然一日也没有去过巴蜀,也并没有重用过什么蜀人,但天然与蜀人们亲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粹才打算随之一起北上。现在他想劝这些人打消北上的念头,看来并不成功。

    刘羡道:“消息从哪儿来的?可靠吗?”

    刘琨道:“我大兄在东海王府内当祭酒,东海王喜欢讨论文学,经常和洛阳的文士召开文会,消息也广。我大兄就是在那儿听到的消息,不敢说绝对可靠,但也八九不离十吧。”

    这个消息令刘羡颇为失望,他对这些蜀人还是有些想法的。不管怎么被人轻视,这批人既能入洛,便是蜀中最出类拔萃的俊彦,必然能够左右巴蜀本土的人心。若是让他们就这么北上邺城,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入蜀策略。

    只是该不该亲自去请这批人呢?刘羡又有所犹豫:比起河东的那些老人,这些人的态度要坚决得多,似乎不想和自己有任何联系。自己若是去了,是否会招致人的反感呢?

    正当刘羡思忖此事的时候,恰好薛兴到洛阳运盐,顺带向刘羡汇报河东的近况。

    这一年来,李矩执政河东,大体还是稳中向好。他劝课农桑,征民练兵,招募人才,开拓商路,已然拉出了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到了今年,他已不打算继续扩军,而是将精力放在囤聚物资,训练精锐上。

    河间王虽对李矩十分警惕,但由于要消化兼并的五万齐军,并提防皇甫重的攻势,尚未对他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只是传令让李矩去长安述职,李矩托病不去,司马颙也只是威胁一番,尚无更激进的动作。

    说到最后,薛兴又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对刘羡道:“这是大人写的,他得知殿下开府以后,嘱托我一定要转交给殿下。”

    刘羡展开信件阅读,原来薛懿得知刘羡升任卫将军后,欣喜至极,便提出建言称,刘羡既走到如此位置,一定要设法招揽那些在洛蜀人。他和刘羡想得差不多,认为蜀人良材,半在蜀中,半在洛阳。而刘羡既然要恢复大汉社稷,根基始终在蜀中,那就必然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刘羡一定要与其联络,获得他们的认可。

    不过在洛的蜀人虽少,倒也不必一一拜访。薛懿在信中称,洛中有一人,成名已久,才堪岑彭,德比冯异,只要刘羡能将他说服,其余的蜀人自会膺服。

    此人便是前翊军校尉、扬州刺史、大司农、西城侯何攀。

    何攀字惠兴,蜀郡郫县人,自小便在蜀中成名,蜀汉亡国后五年,年不过十八的他,却被当时的益州刺史皇甫晏所推崇,评价为“王佐之才”。后来张弘造反杀皇甫晏,是何攀辅佐王濬平定叛乱。自此,他便成为王濬的副手,当年策划平吴,营造水军,多是由何攀负责。后来入洛面呈平吴策时,竟得到了巨鹿郡公裴秀的欣赏,被招为女婿。

    自此以后,何攀俨然成为了在洛蜀人的领袖,成为蜀人中最受重用者。参与平吴之役后,先后担任廷尉平、翊军校尉、宣城内史、东羌校尉、扬州刺史、大司农,官至九卿,又在三杨之乱中护卫天子,爵封西城侯,可谓显赫了。

    但何攀的发达无关于其他蜀人,只是因为他是巨鹿郡公的女婿。此后何攀屡屡推荐同乡入朝,朝廷多不应允。加上后党覆灭后,他也遭受牵连。至此他心灰意冷,干脆便以养病为由辞去官职,不再与任何人交往,反而一直在洛阳疗养身体。

    薛懿在信中特意提到,何攀与他们这些蜀汉遗臣不同,当年蜀汉尚在时,何氏一族就已有动摇之心,以为汉室气数将尽,因此早早隐居家中,并不出仕,与刘羡并没有什么君臣干系。

    可正因为如此,刘羡愈是要说服他。只有当他这样与汉室并无瓜葛的人,也同意振兴汉室时,其余蜀人才会没有疑虑。

    刘羡读罢薛懿的信件,对薛兴道:“请您回去转告薛公,我一定会促成此事。”

    当日下午,他就向西城侯府递了一份名帖,希望能求见何攀。结果不出预料,这突如其来的一份拜帖,何攀并不接受,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果断回绝了刘羡。

    于是次日一早,刘羡又写了一份拜帖,以极为谦逊的口吻,谈及自己拜访的理由。他表示如今国家多难,社稷倾危,藩王各自为政一方,其局面之混乱,堪比周平王东迁。这种危难时刻,长沙王虽有一腔赤胆忠心,但到底是个年轻人,经验不足,正需要何公这样的老人出山,为长沙王指点迷津。

    这一次,何攀仍是拒绝了,不过回绝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他在回信中写:自己并非是诚心回绝,而是确实年老体衰,身体不适,不适合出来做官了。面对国家现在的局面,他智力短浅,看不到出路,也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就请松滋公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而且两人的关系比较尴尬,为了避嫌,也不要再联系为好。

    刘羡见到这封回信,能从中感受到何攀对官场的厌倦,不禁对李盛感慨道:“看来我们这位蜀人领袖,是铁了心,再也不出来做官了。”

    李盛道:“主公,是要放弃吗?还是直接请天子诏令,强令他就征?”

    刘羡笑道:“才回绝了两次而已,有什么好放弃的,我曾祖请诸葛丞相出山,不也去了三次吗?强迫也不好,平白多些龃龉,何必呢?这第三次,我亲自去和他谈吧。”

    说罢,他便把手头的一切事务都放了下来,转交给诸位幕僚。自己和阿萝商议了以后,亲自去西市里买了些调理养身的药材,还有一些当季的水果。买完以后,也没有乘车,把药材水果往马鞍上一挂,他就骑着翻羽,悠然自得地前往西城侯府了。与之作陪的,仅有李盛、诸葛延两人。

    西城侯府位于洛阳南郊,往南沿铜驼街出宣阳门,过太学,经浮桥出洛水,走约三百步,再绕两个弯,方能看见这座与众不同的府邸。

    走到此处,几乎远离了洛阳的繁华。洛水边遍布柳树,在四月时节,如万千绿帐笼罩江边,格外令人赏心悦目。而在西城侯府周遭,又种满了翠竹,清风来时,竹叶簌簌,好似有千言万语,黄鹂、翠鸟们也随之附和。听到这种声音,似乎人世的种种烦恼纷争,都随风远去了。

    刘羡抵达府门前,轻轻叩门,没多久便有一个苍头过来开门。他打量刘羡,见其面目陌生,却穿着稀松平常的青色儒裳,头戴纶巾,脚踩步履,是很典型的儒生打扮。但刘羡久经宦海与沙场,身上自有一股贵气与杀气在,令苍头不敢小觑,他小心谨慎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诸葛延在一旁道:“我家主公是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

    不等他把名号报完,刘羡便回头看了诸葛延一眼,微微摆手打断了他后,再对苍头展颜笑道:“请禀告西城侯,就说刘羡来访。”

    那苍头大惊失色,连忙行礼告罪,就往府内去了。

    诸葛延见状,对一旁的李盛低声道:“看这脸色我就知道,今天这一行,还是没戏。”

    李盛不接话,刘羡则笑骂道:“又不是你被甩脸色,替我发什么牢骚?少说点话吧。”

    不过诸葛延说的确实没错,少顷,府内便有一个青年人出来。他样貌俏丽,颇似妇人,看上去,大概比刘羡年轻个七八岁,原来是何攀之子何璋。他对刘羡躬身行礼,而后说:“松滋公,家父不出仕的缘由,已经在回信中写清了,何苦又来相逼呢?”

    “何兄说得哪里话?”刘羡同样还以躬礼,起身之后,和声说道:“何兄与何公都误会了,我并不是要逼何公出仕,只是何公是国家栋梁,听说何公身体不适,我特意来送一些养身的草药,还有一些刚熟的毛桃,希望能够拜见何公一面,讨教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说罢,他把马鞍上大包小包的礼物都取了下来,递给何璋。何璋颇不知所措,便拿着礼物回府内再问。过了一会儿后,他再次出府,对刘羡道:“松滋公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家父身体确实不适。晚上膝盖的风湿痛起来,折腾了半夜,一直不能安眠。”

    “就在刚刚不久,家父的病痛缓解了些,精神又有些乏,便直接睡了。也不知何时才能起来,您不妨改日再来寒舍吧。”

    何璋话说得客气,行为却不礼貌,他也不等刘羡回话,径直便把府门关了。徒留刘羡三人在门前,面面相觑。

    诸葛延刚要抱怨,刘羡便打断道:“还在人家门口,不要说不好听的话。”

    他又对李盛道:“宾硕,你先和南乔去找个客栈吧。”

    言下之意,是他非要见到何攀不可,不达目的,他不会返回城内。

    于是整整一日,刘羡都在西城侯府前等待,他是早上辰时来的,从早晨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黄昏,再从黄昏等到深夜。刘羡等到自己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夏日的蚊虫更是叮咬得他烦恼不堪。好在这里地处郊区,并没有多少人往来,即使一个人等待,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大概到了次日的寅时三刻,天穹微微发紫,大概马上要到破晓时分了。静谧的夜色里,响起一首小调,显然是一名老人在哼唱。一开始,刘羡听得有些模糊,但渐渐地,他反应过来了,这是左思的《咏史诗》。

    过了一会儿,那歌声近了,可以听到有位老人悠然哼道: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哐当”一声,一名老人推开府门,大步流星地迈步出来。但见他头戴斗笠,背挂一根鱼竿,左手持个空鱼篓,右手端着碗蚯蚓,和门前的刘羡撞了个正着。

    两人看见对方,都吓了一跳,然后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峙起来。(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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