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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江南解体


事情就是如此的讽刺,正当李辰在荆州展开他轰轰烈烈的复汉伟业时,身在洛阳的刘羡却凭白无故地遭受了牵连。

    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一个假的汉室之后尚且能掀起如此风波,那一个真的安乐公世子又会如何呢?无论刘羡的政治风评如何,这都是洛阳官员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因此,当第一封关于李辰的奏报交到洛阳时,刘羡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

    那是一日下午,风和日丽,气候和煦。当时,何攀已受命为中垒将军,正奉命领禁军士卒演练方阵,刘羡则在一旁检阅观阵。结果演练未成,司马乂便传来消息,令刘羡到尚书省议事,当时只说是有荆州战事商议。

    但刘羡一入宫后,便立马察觉出气氛不对。

    首先是宫门前的那些侍卫甲士,见到刘羡后,无不流露出异样神色;而后是宫道上遇到的同僚,如裴嵩、石熙、刘总等人,刘羡和他们随口招呼,结果这些人话也不说,仅是行了一礼,便匆匆躲开了。

    由于他离得最远,等他进入尚书省时,各曹的主事者都已到了。可一进门,刘羡便发现,司马乂、司马越、刘暾、刘弘、上官巳、嵇绍、刘乔、祖逖等十几人坐在席上,皆目不转睛盯着他,好似头一次认识刘羡一般。

    这种种怪异之处,令刘羡浑身不适,险些以为是今日穿错了衣服。他暗想:莫非是暗地里的谋划被告发了?但刘羡自认并没有什么错漏之处,便坦然入席,问道:“荆州发生了何事?”

    司马乂和刘暾相互看了一眼,而后将桌上的奏表拿起来,令侍卫递给刘羡。

    至此,刘羡方才得知江夏复汉的事情。

    司马歆上呈第一封军报的时候,复汉军刚刚占领安陆,局势也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即使如此,此事也给朝廷带来了极大的震动。

    毕竟在此之前,自汉武帝时期开始,“代汉者当涂高”的图谶已经流传了三百年。人人都讨论过,到底是谁将取代大汉帝国。到汉季之时,名儒杜琼曾解读说:“魏者,阙也,门阙当高而涂,故代汉者魏也。”,也就是说,预言中代汉的“涂高”便是曹魏。

    后来晋文帝司马昭被封晋公,亦有应“涂高”之意。“晋者,明出地上,即日也。”天下事物莫有能高于日者,而日光又能遍涂万物。因此,代汉者亦可为晋。

    但无论这个“涂高”究竟是谁,图谶总归是应验了。因此,在大部分人心中,汉朝气数已尽,是上苍令它灭亡。无论他过去的历史有多么辉煌,如今也已经结束了。

    可谁会想到呢?在蜀汉灭亡四十年以后,竟然还会有人再打出汉室的旗帜,而且还不是在巴蜀,而是在江汉。须知在襄樊之战后,荆州脱离蜀汉统治已有八十年时光了。

    任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在不可思议的同时感到惊惧。他们会恍然想起,自己虽然置身于名为晋朝的大业中,可汉室的痕迹却又无所不在,那些他们曾习以为常的一切:书写的文字、躬行的礼仪、取用的度量、背诵的经学、熟稔的历史,甚至他们现在身处的宫殿,都烙下了深深的汉朝印记。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个问题:刘羡这个正统的汉室之后,到底有何等可怕的号召力。自然,在刘羡本人面前,也就无法维持原有的亲和态度了。

    由于此时的复汉军尚不算庞大,以司马歆的兵力似乎还能应对。众人也并没有就此展开论述太多,无非是通报了一番详情,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刘羡的练兵上。但很明显,会议上有好几次,刘暾等人有话想说,但看了刘羡与司马乂一眼后,就又把话锋轻描淡写地转移过去。

    刘羡知道他们想说什么,这次司马乂招刘羡过来,其实是在讨论一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自己。

    虽然以刘羡如今的名声,没有人能够指责他,说他心怀祸乱,意图不轨。可有人公开打出了复汉旗号,刘羡的忠心与否便已不再重要。一旦复汉军遇到了刘羡,奉刘羡为主,谁能承担以后的后果呢?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智的人此时就会做出决定,应早些剥夺刘羡的军权。

    只是司马乂和刘羡毕竟已经共事了三年,期间一切顺遂,并没有什么龃龉。因此司马乂斟酌再三,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这个决定。

    而开过这次会议后,刘羡回到家中,一个人面对孤灯,独坐良久。阿萝知道详情后,见他愁眉不展,安慰丈夫道:

    “长沙王殿下是个好人,和我们又是亲家,不至于如何为难你的。”

    刘羡经她一说,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政治上的事,还是不要做太多侥幸。”

    他去到内室拿了本《道德经》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诵读几遍,终于下定了决心。次日一早,便主动向朝廷上表。表示自己身体有疾,不能再处理政务,恳请辞去身上一切官职,在家中养病。同时,他推荐刘琨接任司隶校尉,嵇绍来接任卫将军。

    表文传到骠骑将军府,司马乂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拿着文表,对上官巳等人说:“刘府君到底是位忠臣,知道自己避嫌,你们之前那些话,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原来,在那日会议之后,对如何处置刘羡一事,长沙王幕府私下里又进行了一次讨论。

    上官巳性情急躁,便直接劝谏司马乂说:“会上刘司隶一言不发,目光闪躲,这显然是生了二心了。殿下,您应该当机立断,立刻除去这个祸害!虽然会背负些许骂名,但为江山社稷考虑,总归是利大于害。”

    听此话语,其余人也多保持沉默,既不出声附和,也不表示反对。但潜在的意思,其实也是赞同除去刘羡。只有祖逖出言反对说:“国家纷乱杀良将,天下人将怎么看朝廷?到时候天下离心,怎么说利大于害?”

    司马乂本也不想处置刘羡,但身为国家辅政,他又深知政治的残酷,一旦做错,是容不得人反悔的。因此他来回权衡其中得失,试图找到一个最优解。此时收到了刘羡请辞的表文后,正好解决了他的顾虑,当即同意此请,给刘羡挂了个闲职,让他转任散骑常侍,打算等荆州的乱事结束以后,再重新将他启用。

    但结果正如前文所言,李辰拥立刘尼,势力竟然一发而不可收拾,大有席卷江南,横扫沔汉之势。

    至此,刘羡陷入了自孙秀被杀之后,最为黯淡的一段时光。

    在此事发生前,他已是当今朝廷的实权外姓第一人。前来拜谒讨好他的人群可谓不计其数,可仅仅两三日间,他俨然成为了洛阳的不可接触者,不仅不再有士人来拜访探望他,就连平常出行也要小心翼翼。只要稍微在外面待得久一些,街道上便不时能看见一些行踪诡异的人,一直尾随刘羡。

    刘羡明白,这大概是司马乂派在自己身边的探子,专门负责监视自己的行踪。

    如此一来,他干脆不再出门,回到安乐公府,整日在家读书练剑,就好像回到了出仕之前的生活。

    不得不说,这种为人冷落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不久之前,刘羡还春风得意,以为自己大有可为。可转眼之间,竟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被迫潜居蛰伏,难免让刘羡感慨造化弄人。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事实证明,刘羡交的这些朋友,还是靠得住的。

    虽然刘羡身份敏感,但祖逖、刘琨、王粹、傅畅等一众朋友亲戚,还是时不时来探望刘羡。为他排解散心,并告知他如今政局的最新变化。

    就在新野王司马歆再次大败,上书朝廷向司马乂求救后,司马乂当机立断,立马对李辰之乱做出了针对性布置。

    面对李辰声势浩大的四路攻势,司马乂以四路援军进行反制:

    他命宣城公刘弘为荆州刺史、南蛮校尉,冗从仆射羊尹为平南将军,领军两万,南下屯兵宛城,意在阻挡李辰继续北上;

    又以屯骑校尉刘乔为豫州刺史、威远将军,自征东军司调兵一万,屯兵汝南,阻击黄林进军豫州;

    再诏令雍州刺史刘沈,令他率此前的平蜀军队一万五千人,南下武关,与刘弘夹击李辰;

    同时请求征北军司,望司马颖派出前将军赵骧,率军万人作为刘弘后援;

    最后他勒令新野王司马歆,要求他固守襄樊,勿要出城迎战。

    因为形势异常危急,为了平叛,司马乂不只是动员了洛阳的兵力,同时也以朝廷如今为数不多的威信,号召其余诸王,为了捍卫司马氏的社稷,一同抛弃门户之见,调动兵力来阻止绛缨军。

    (太安二年张昌之乱)

    王粹和刘羡谈及此事时,刘羡询问道:“殿下计划得不错,只是不知,他请示过成都王了吗?”

    王粹此时已加入司马乂一方,被司马乂任命为后将军,参与朝中机要。他回答说:“军情如火,每耽误一日,贼军便壮大一分,怎可能事事请示?”

    “这份计划,殿下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令诸王雨露均沾,莫非还有谁能指责吗?”

    刘羡心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司马颖不似能讲道理的人。此前他已展露出对荆州的觊觎,还未动手,就已和司马乂有了矛盾。如今荆州作乱,而司马乂未经请示,派刘弘先行南下,难免不会被视作是一种挑衅。

    但无论如何,司马乂确是为平叛殚精竭虑。洛阳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他还要分出两万来去救援司马歆,实不能要求更多。可对于其余诸王而言,他们是否会在意司马歆的死活,那就不太好说了。

    随着时间流逝,等到了六月中旬,各方势力的表态都趋近于明朗:

    黄林此时已率复汉军攻入豫州境内,使得征东军司已无法置身事外,范阳王司马虓本人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善军事,便同意了司马乂请求,将前线军事交给刘乔负责;

    而成都王司马颖对荆州贪念已久,收到消息后,当即派赵骧领三万大军先行南下,由后援转为先锋,他自称将尽起河北大军,于年后南下;

    至于征西军司,河间王司马颙毫无和司马乂讲和的意思。雍州刺史刘沈乃是司马冏旧部,本就不服从司马颙,司马乂征召他,本意也是尽可能给司马颙台阶,不至于损害征西军司的实力。可司马颙连这点兵马也不肯放过,刘沈得到诏令后,方才进军至蓝田,就又被张方率军拦下。

    不过司马颙也表态说,大乱之前,他听从朝廷的诏令,暂时不会和皇甫重再起冲突。

    总体来看,三王中有两王配合朝廷,河间王也没有落井下石,那形势就没有败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可随着时间来到七月,接下来的形势发展,却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首先是豫州方面,战况差强人意,算是初步扼制住了叛军的攻势。

    刘乔抵达许昌后,火速领一万步骑进驻汝南,成功于淮水北岸阻拦绛缨军。由于黄林本人没有经验,数次尝试强渡淮水,皆为刘乔半渡而击,致使他损失惨重。黄林只能被迫放弃北上许昌的计划,转而向东进攻弋阳郡,但在弋阳太守梁桓的固守下,绛缨军进展缓慢。

    可南阳的战事就太令人失望了。

    一开始一切还算正常,荆州刺史刘弘抢在李辰之前入驻宛城,于此地屯兵固守,等待援军。等到赵骧率部抵达,宛城的守军已经多达五万人,兵力与李辰部相近,占据地利,且装备甲仗胜之,理论上看,晋军是有更大优势的一方。

    谁知赵骧抵达后,轻视复汉军,认为对方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又受成都王密令,欲在平叛中率先立功。于是不与刘弘商议,竟私自出兵,独自与复汉军合战。

    李辰见他骄横轻敌,便佯装不敌,主动率部后撤,实则在半道的枣林中设下埋伏。赵骧果然中计,他领着五千轻骑冲入包围网,结果可想而知。轻骑几乎全军覆没,后续的步军为败军裹挟,也直接溃败。赵骧本人则身中七箭,重伤昏迷,幸得从骑死命相救,方才逃出生天。

    可这就连累了刘弘,他此时正令陶侃率八千人为先锋,打通南阳到襄阳的通路,设法联络新野王司马歆。留守宛城的驻军仅有万人,且根本不知道赵骧战败的消息。结果李辰乘胜追击,围攻宛城,打了刘弘一个措不及防,负责外围城防的羊尹当场战死,其余各部也随之溃败。刘弘不得不丢下宛城,率残部退回河南梁县,重新整顿军队。

    复汉军至此全据南阳郡。击败了刘弘之后,李辰稍作休整,随即自宛城南下,正式向襄阳进军。

    而此时的襄阳城内,司马歆也不知刘弘与赵骧败退的消息。事实上,他还在因陶侃援军的到来而欣喜若狂。在得知复汉军南下的消息时,司马歆还以为是李辰在北面打了败仗,不得不南下。他此前在李辰处接连受挫,早就想一雪前耻,于是不顾陶侃劝谏,违背了朝廷不得出城的命令,率城中三万守军北上迎战。

    可事实并非如此,复汉军连战连捷,兵力愈发强盛,在遭遇司马歆时,已经扩张至七万余人。两军在樊城北面的陶冲相遇时,司马歆见来者不仅不是败军,且兵力远胜于自己时,心中的懊恼与后悔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懊恼,结果是无法改变的。李辰一月三战,再度大破征南军司。晋军溃败之下,新野王司马歆为复汉军所生擒,李辰将其斩首示众,传观江北。

    与此同时,南路复汉军成功攻破武昌,占据了这座江南巨城,东吴旧都。石冰在此地搜罗得船只五百,而后率两万水师顺流东下,正好在浔阳遭遇前来抵御的扬州刺史陈徽。

    双方各率水师,在江心对峙,陈徽欲乘东风纵火,结果火船未发,东风忽然转变为西风,风向逆转之下,使得陈徽玩火自焚,四万水师一朝溃散。石冰得以顺流而下,一举占领了整个扬州。

    至此,整个淮水以南、湘水以东的广大区域,几乎脱离了朝廷的掌控。整个江南的局势,正在以最恶劣的速度走向解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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