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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7章 另一个选择


第二日天亮以后,浓雾渐淡。那些被俘虏的百姓们,从寒风中哆哆唆嗦地惊醒,然后惊讶地发现,营垒边的军队似乎有些不一样。

    不知何时,士卒们打开了围困的栅栏,在河滩边架起大釜熬粥。金灿灿的粟米与些许苋菜熬煮在一起,哪怕没怎么放盐,香味也足以令人食指大动。

    那些饥肠辘辘的难民们,近日已被西人们杀怕了,即使在半夜,浓雾中传来一些不小的喧哗声,他们也不敢去看。可到了现在,闻到粥的香味,他们才忽然想起来,这些日里实在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一连几天,吃的都是一些难以下咽的干粮。此时,饥饿的痛苦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打量。

    一直到这一刻,他们看清了那面知名的安乐八字雁书大幡。这些洛阳难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被西人看管的囚徒了。

    这个消息如春洪般传播开来,很快,滩涂四处都是一片饮泣之声,好似突然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大概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庆幸驱使,又或者是对过去十数日的苦难感到耻辱,他们一边哭一边接过义师将士们递过的粥,泪水止不住地落进粥中,也算是弥补了粥里盐分不够的缺陷吧。

    河阴城头,刘羡看着这幅场景,心中也为之恻然。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太多血腥的场景,死亡已经是不是成千上万,而是以十万计了。哪怕刘羡再多愁善感,再如何进行反思自省,也难免对死亡感到习以为常。特别是将孙秀五马分尸之后,已很少有事件能令刘羡动容了。可今日之所见,仍然令他难以容忍。

    哪怕是齐万年时期的关中大乱,导致数十万人流离失所,那也是数年时间才酿成的。而眼下却有这么一个人,能在短短十数日时间内,就酿成如此规模的灾祸,这实在是超越了他对人的想象。

    “张方……”虽然成功达成了目标,但刘羡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他念着对手的名字,试图思考敌人下一步的手段,脑中却并没有太多头绪。

    这十几万人质,本该是张方的最大倚仗,有他们在手,禁军在战场上就会投鼠忌器。如果刘羡是张方,必然就会加强河阴的防御,不让人轻易得手。

    可结果却并非如此,河阴的防守异常薄弱。这里面固然有一部分刘羡奇袭出其不意的原因,可在此处仅仅布置四千人,也未免太不符合常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异常的平静令刘羡感到忧虑。因此他令李盛等人去拷问这些俘虏的西人,还原张方可能进行的布置。

    李盛审讯了数十人后,都是同样的结论,他很快给刘羡汇报说:“这些俘虏说,张方平日决策,向来都是独断专行,先斩后奏,属下并不知他所想,甚至连河间王也概莫能外。”言下之意,这些俘虏们对张方的布置一无所知。

    这个结果无疑不是刘羡想听到的,他感到极为烦躁。眼下他能够推断出的消息,无疑是张方并不看重这些士家家属,同样也不想与禁军举行决战。

    这就好比是两人比剑,张方先是找到了一个朝廷的破绽,然后攻其必救,等朝廷回剑掩护后,按理来说,他应该抓住机会,一剑又一剑地进行抢攻击。可他却偏偏放过了这个机会,又撤回了攻势,就好像享受着这场剑斗,要刻意延时一般。又或者他只是在积蓄力量,谋求着更为猛烈的攻势。

    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应该怎么办呢?在夺回这十余万人后,最稳妥的办法,其实还是迁民,将这些难民都迁到豫州去,然后再与张方大战,虽然耗费巨大,甚至需要数年的时间来安定百姓,休养生息,可却能彻底地免去后顾之忧。

    但眼下,自己已经不是禁军的统帅了,司马乂也不一定能接受这个建议。况且,自己最迫在眉睫的,也不是和张方进行决战,而是应该设法逃离洛阳的政变。

    激流之下,朝堂内动乱的力量正在酝酿,战场上,张方的威胁一时间又难以解除。这种种麻烦纠缠在一起,无不令刘羡心烦意乱。

    “太尉,太尉!”正思忖的时候,司马越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对刘羡行了一礼,继而笑道:“张方既然退走,洛阳又已经收复,骠骑来信催促我们,何时返回洛阳啊?”

    一夜过去,东海王依旧两股战战,大概是骑马所致的腿部磨伤又落痂了,但大胜的战功也足以令他欣慰。故而在司马越的脸上,痛楚与狂喜相互交织,时而抽冷气,时而咧起嘴角,形成了一种极为纠结的神情,令刘羡有些好笑。

    刘羡道:“先让灾民们吃完这顿饭吧,河阴与洛阳有三十里,他们没有力气,可走不完这段路。”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东海王连连颔首,他以极快的速度环视周遭,继而前倾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太尉,还记得我们六日前说的话吧!”

    他指的自然是让刘羡参与政变、颠覆长沙王一事。等刘羡点头之后,司马越又道:“这次回师,还请您稍作委屈,不要挂旗扬名。不然的话,骠骑发觉不对,我就不好交代了。”

    东海王这些反长沙王的势力,如今还潜伏在暗处。这便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自然想时时刻刻维持这一点。刘羡也无意于出这个风头,想了想便应允了。

    司马越又道:“回到洛阳后,您再耐心等一段时日,我马上就与平原王与豫章王商议具体事宜,等一切都联络完毕后,就可以动手了!”

    “这么快!”刘羡闻言,不禁大吃了一惊。

    在刘羡想来,这些人最少也要等击退张方,外部安逸之后再动手,没想到他们竟然连这点时间也等不及了。万一他们处事不慎,让张方得了势,那可怎么得了?

    “太尉,不快了。”司马越耐心解释道:“豫章王远在青州,我们之间相互传信,战乱时节,这一来一去,一般需要一个月时间。商议完毕后,还要花时间联络其余宗室,准备人手,真要动手,说不定都要等明年了。”

    听说可能还有两个月,刘羡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感到一种紧迫感:两个月,足够自己安排好一切吗?

    他当然没有和司马越等人合作到底的想法。先不说东海王口里有多少真话,可不可信,但自己终归还是很难向司马乂下手。纵然他狠下心,在脑海中思考过政变推翻长沙王的策略,且一度到了很危险的一个地步,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原因无他,就算不论两人的情谊,只论原则,自己坚持信义到今天,难道是要像司马懿一样用来打破的吗?若只是贪图一时的权力所得,早在征北军司,他就可以做到了,又何必等到今天呢?

    尤其在听到司马越的提议后,刘羡对这一点感悟更深。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无论好坏都是如此。有司马懿开得这个好头在,司马家恐怕永远都无法逃脱这相互戕害的诅咒了。

    这么想着,刘羡表面上虽与司马越虚以委蛇,但实际上,他不过是打着东海王的幌子,为自己谋求一个方便。他打算采取另一个办法来谋求外放,不过,这要等回到洛阳再说。

    施粥完毕后,等难民们稍稍恢复体力,刘羡一军拉开队伍,开始护送难民们返洛。

    难民们扶老携幼地踏上旅途,回看这片伤心之地,不免悲哀的发现,他们待在这里的时间虽然极短,不过数日而已,可后世谁会知道呢?上万条性命就这么留在了河滩上,再算上西军在抄掠驱赶时杀死的人口,差不多有三万人因此永远离开了人世。

    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哪怕死去的人无法再复生,哪怕身体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痕,哪怕家中的财物与储粮几乎被抄掠一空,但大家还是活了下来。只要还活着,那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带着这样的幻想,大家奋力前进,可还是有一些人,他们顶不住回家路上的风寒,成为了又一批随处可见的路倒尸。

    刘羡眼见道路上到处都是冻毙的尸体,不免有几分凄然。他本想将这些尸体好好收敛,可又担心张方随时会带军前来袭击,那就得不偿失了。再三思忖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以活人为上,等将活着的这些人送到洛阳之后,再从长计议。

    难民们归心似箭,三十余里的路程,以步行的速度而言,大概需要四个时辰才能抵达。但哪怕眼下天气严寒,哪怕他们体力不支,哪怕道路上危机四伏,他们仍旧竭尽全力。中午从河阴启程,竟在当日傍晚就抵达洛阳。

    而在此时的洛阳城外,禁军士卒们听说家属们平安归来,立刻蜂拥而出,茫茫多的人群蚂蚁般拥堵在城门口,与迎面而来浪潮般的人群相撞。他们相互呼唤着重要的名字,一声声连绵不绝,倘若能听到一声熟悉的回应,人们立刻便激动起来,循声与家人们相拥团聚。剩下的那些人受此刺激,则更加激动与恐惧,试图用更高声地呼唤,从人群中寻觅自己的家人。

    这般无序的场景,显然是超出了朝廷预料的。若张方在这个时候进行反击,那怎么得了?司马乂得知之后,立刻派上官巳前来整顿秩序,但结果收效甚微。这无可指摘,在家人团聚的渴望前,军纪又算什么东西呢?

    最后还是东海王现身主持大局。毕竟刘羡不便露面,名义上,他才是解救河阴人质的统帅,所有被解救的洛阳百姓,都欠他几分人情。在司马越苦口婆心地劝诫之下,加上以施粥为条件,这些灾民也就听从劝告,逐渐分散开来,令现场秩序有所缓和。

    这般景象,刘羡所在的西人自然没有参与其中,他们听从司马越的安排,移营到洛阳城南休整。晚膳的时候,司马越处理完难民事宜,便要到宫中去议事,商议下一步的对策。事实上,朝堂中大部分官员都要参加,无非是刘羡这个太尉府被隔离在外罢了。

    刘羡倒觉得这是好事,这种隔离反而变相给了他自由,可以暗自活动了。于是当夜,他改装易服,打扮成寻常军士模样,戴上带纱的斗笠,悄悄地前往城内,去拜访襄阳王府。

    说是襄阳王府,其实就是楚王府。

    即使已经许久不来了,可刘羡依旧轻车熟路。由于大部分官僚都在宫中,其余士卒又多忙着认亲,洛阳城内一片无序,使得刘羡很轻松地就来到了襄阳王府前,向内投递名帖。

    襄阳王司马范此时尚在宫中议事,在府内的则是秦太妃,也就是之前的楚王妃秦氏。她听说刘羡来访,连忙亲自来迎,口中埋怨道:“哟,怀冲还记得我们呀!”

    言语是埋怨,可秦太妃的口气还是很亲近。毕竟刘羡和司马玮之间的关系,世人皆知。司马玮在世时,秦太妃便常常主持楚王府的宴席招待,和刘羡自然相熟。而在司马玮去世以后,两家更是事实上的休戚与共。

    虽然这些年来,刘羡很少过来。但每逢年关佳节,阿萝都会张罗着到楚王府上贺岁送礼,一直维系着两家的关系。而刘羡和司马乂之间的合作辅政,也使得襄阳王府的地位水涨船高,渐渐重回宗室前列。这种种原因,使得秦太妃对待刘羡,就好像对待自家兄弟一般。

    刘羡脱下斗笠,行礼道:“太妃此言,实教心中我惭愧。”

    秦太妃自然不会真的怪罪他,连连将他迎进门后,一面走,一面关切道:“怀冲用过晚膳没有?没有的话,府内还来得及做。我记得你爱吃柑橘,府内也有一些呢!”

    刘羡微微摇头,说道:“不劳太妃费心了,我并不是来叙旧的。”

    “哦?那是为何而来?”

    刘羡长叹道:“太妃,您有所不知,我与骠骑已水火不容。此行前来,我不为其它,而是请您与殿下救命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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