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1章  但愿你们能熬过红旗挥舞的年代

    潮州府，澄海县，华富里。

    这里是原暹罗国王，后来的慈航普度尊佛郑信的故里，当然也是本朝皇后郑诗诗的祖籍。

    自从莫子布建立大虞之后，潮州郑氏就不断在华富里大兴土木，于韩江边修了大量宫室。

    宫室的主体，原本是想作为郑信养老之所，但后来郑信心中权力的火焰无法熄灭，自我成佛去了羌塘，随后就空置在了这里。

    直到去年，沉疴泛起，病情加重的皇后郑诗诗不耐北京的干燥，更不喜欢工业化的南京到处烟尘，选择回到她的故里养病，这些花大价钱修建的宫室才总算没有浪费。

    而近日，郑氏自己修的王后级别宫室出现了大量禁卫军和锦衣卫，原来是皇帝来看望一年多不见的皇后了。

    莫子布1748年生，今年六十七岁，终于开始面容苍老，须发略显斑白了。

    不过跟今年才五十九岁的皇后郑诗诗比起来，无疑要健康强壮的多。

    「阿诗，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莫子布震惊的看著眼前的郑诗诗，她已经走路需要人扶著，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单薄的身躯可能八十斤都不到了。

    「难得陛下从南京赶到这穷乡僻壤，臣妾实在病重不能行走，只能劳烦你来看我了。」

    郑诗诗虚弱的说道，随后摘下了头上的类似卧兔儿的毛皮小帽，竟然连头发都没有多少了，脑袋上稀稀拉拉的白丝飘荡著。

    莫子布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的一击，他不可遏制的悲伤了起来，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周围的内侍、宫人也都跟著掩面悲泣。

    「让阿森回来吧，叫他回来，我还撑个一年半载应该问题不大，如果他现在从安西往回走，还是能见著我一面的。」

    郑诗诗期待的看著莫子布，说著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才泛出了些许神采。

    莫子布没有说你的病会好起来之类，因为郑诗诗正在经历的这些，他非常感同身受，莫子布穿越前就是因为这个病而一命呜呼的。

    癌症！

    这个词给莫子布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看见郑诗诗就仿佛看见了穿越前的自己。

    这让莫子布似乎有些创伤性应激，心里对见到郑诗诗是有那么一些些抗拒的。

    「原谅我，阿诗，我实在有些害怕。」内侍和宫人们都远离之后，莫子布终于露出软弱的一面，不停向郑诗诗道歉。

    「陛下会千秋万岁的，臣妾命薄不能陪你到恒久了！」郑诗诗依靠在莫子布肩膀上，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傍晚。

    「召唤阿森回来的信使在我来之前就出发了，你好好休养，皇太子一定会在....之前赶到的。」

    听到莫子布这么说，郑诗诗显得更有神采了。

    郑信的这个女儿应该是从小身体就不好，因为在历史上她的弟弟和妹妹们都留下了子嗣，只有她没有任何子嗣记录。

    这种只有一米五上下，常年体重保持在八十斤上下的女孩，不孕不育的概率比起一般女孩子可大多了。

    「陛下，我有幸成为你的皇后，但又何其不幸成为了皇后，让阿森回来，你就算是我临去之前小小的任性吧。」

    莫子布搂住郑诗诗叹了口气，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后就是最大的原罪，想来这一路郑诗诗一定很难。

    特别是她父亲郑信最开始还不想承认失败，有点跟莫子布别苗头的意思，更加剧了郑诗诗的风险。

    而现在，郑诗诗要求阿森在她薨逝之前回来，就是在守护她珍惜了一辈子的东西，大虞朝皇后的这个尊位。

    因为按照儒家的法理，一家主母是这家儿女理所当然的合法合礼母亲，不管是不是她诞下的都一样。

    皇家虽然没这么严格，但底层逻辑是相通的。

    阿森为她奔丧，抢在薨逝前回来，乃至为她守孝，就代表著她是阿森承认的最合法合礼母亲。

    「你放心，好好养病，不但阿森会回来，你走之后，没有人会成为皇后了。」

    郑诗诗脸上涌出了几滴泪珠，强撑著对莫子布深深一躬表示感谢。

    「那臣妾就死而无憾了，陛下日理万机，臣妾也不敢再耽搁陛下，让素素来陪我就好。」

    莫子布又抱了一会枯瘦的皇后，随后才起身往外走去，刚出门就看见了在门外等候的郑素素。

    「好好陪陪你姐姐，什么都依著她。」莫子布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心软了。

    「你派人跟阿栴说，我同意他回来了，但是他要为皇后守孝三年。」

    「记住，你让他想清楚，能不能承受三年的清苦生活，觉得自己能坚持后再回来。

    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我看在你姐姐的面上，就同意让弘以齐藩世子的身份处理国政。

    如果他胆敢想著先回来了，承受不住再找你来恳求的话，老子就让他去捕鱼儿港（巴拿马）就藩。」

    郑素素大喜，赶紧跪下叩谢莫子布，「陛下没有说让他结庐守孝三年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臣妾一定会跟阿栴说清楚的。」

    离开了华富里，莫子布就直接乘坐三广线离开潮州往省城广州而去。

    这是一条贯通三广的铁路运输线，自潮州海阳县（潮安区）出发，终站广南省清化府，是整个岭南最重要，最繁忙，也是修建难度最大的铁路。  

    火车包厢中，莫子布翻开六份他派去的各个阶层密探从南洋发回来的报告，一切的谜团立刻烟消云散。

    整个南洋目前朝廷的治理只到了府一级，府以下，属于一种未定之状态。

    封爵、府衙、复兴公司、地方大族、带黑社会性质的移民社团等各方势力混杂。

    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他们在内部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以复兴公司为掩护，将大量熟田挂在复兴公司名下。

    这样做的好处可不少，因为一般人是查不了复兴公司的帐的。

    复兴公司在南洋实际上是皇帝设立的托底机构，比如珀兰君子赵家这样的忠心封臣拓殖失败，你总不能看著他家破人亡吧。

    同时莫子布也不可能自己发钱救助，不然以后人人都等著皇帝给钱那还得了，也不能让官府去救济，那样就成了财政给拓殖托底了。

    唯有复兴公司，它直接听命于皇帝，既不是私人公司，也不是政府部门。

    且通过皇权特许和先发优势，在南洋有许多钢铁厂、煤矿、锡矿以及橡胶庄园等，每年纯利润就是数百万银元，资金实力雄厚。

    这让莫子布可以通过复兴公司以各种债务重组的方式，挽救那些可以挽救，值得挽救的封臣和移民。

    这是莫子布手里的大杀器，自然不可能让谁都有插手的资格去查帐，自然也在税收上可以通过灰色手段降低一部分税率以保证利润。

    只是复兴公司可不是什么廉洁高效的央企，反而内部腐败问题可比政府严重多了。

    因为官员还可以通过庞大的政府内部反腐机构去监控，但复兴公司这种企业，日常生产生活处处涉及到钱财，反腐机构也不可能设立太多，不然太过于掣肘经济活动，很多时候都只能抓大放小。

    现在有这种能通过挂靠田产获得额外收益，又可以让公司高层与当地实力派结成联盟，这事谁不干谁就是傻子。

    于是到了现在，南洋大量熟地通过这种方式被隐藏了下来，新去的移民只能去舞象岛（苏拉威西岛）和生番岛（纽几内亚岛）这样的地方。

    但要是愿意为复兴公司效命，立刻就能得到熟地的耕种权。

    「不去广州了，在海丰下车，命洛坤郡公，南洋舰队总督，海军上将，平海将军莫公檐亲自率舰队来护送，我们去湛江港。」

    莫公檐是莫子布二哥，已故上蔡郡王莫子淌的儿子，是大虞海军从无到有参与建设的海军宿将。

    到了这种时候，为防消息走漏，还是自己亲侄子更靠得住。

    而湛江港，不但是南洋舰队母港，是整个岭南最优良的军港，还因为此时的湛江没有建市，它此时是属于雷州府的一个渔村。

    也就是说，在此时来看湛江人是百分百的皇帝乡党，是粤西胶己郎的一部分，驻扎在湛江的南洋舰队也是皇帝在岭南最重要的依靠，没有之一。

    「阿圻，你继续前往广州，入住行宫后就不许任何人觐见，就说阿公我心痛皇后病情，不想见任何人。」

    王贞仪为大佬森诞下的长子，同时也是皇长孙的莫光圻已经二十二岁了，虽然不能继承皇位，但未来前途也是非常远大的。

    莫子布已经有把整个泰平省交给他，封他为泰国王的意思了。

    「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但估计只能拦得住一时，皇爷爷您身系全天下安危，超过五天还不露面的话，就该谣言四起了。」莫光圻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也太小看你阿公了，处理这些宵小岂会用五天，三天内阿公就能解决他们，第四天就会到广州跟你一起吃烧鹅。」莫子布敲了敲莫光圻的头，转头就下了火车。

    0000

    湛江港。

    大虞的海军，其实这些年没打过什么大仗，黑海海战那种强度基本就是天花板了，不像陆军一直在高强度运转。

    这让大虞的海军在面对陆军的时候，一直有些抬不起头，特别是在每年的军费还远超陆军的情况下。

    因此天然的，大虞海军与皇室的关系要更加紧密。

    每年数百万的海军特许经费可不是白给的，也只有皇帝为他们背书，才能避免大量不必要承受的质疑。

    莫子布一进湛江，立刻就让海军完全封锁消息，然后把内廷审计司，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刑名司，以及复兴公司总司审计处的头头脑脑召了驻跸大营。

    这些人一进来，立刻就被控制，许进不许出，然后由锦衣卫殿前司在南洋舰队军法处的配合下，一个个审查履历。

    凡是本人或者亲近亲属有复兴公司南洋分公司任职经历的，立刻分别关押，防止他们传出去消息。

    安排好了一切，莫子布再将一批信得过的南洋勋臣召了进来。

    领头的就是他的四儿子，汉王莫洲柘。

    此外还有三孙子，呃..．，也就是老二魏王莫洲栩的长子，东宁郡王（阿拉干王国）莫申埝。

    以及长宁公主马第二代宋城侯吴文辉，长兴公主马第三代陶（公）侯叶富明等。

    「嚯，参与的人可真不少！」汉王莫洲柘显得很是兴奋，他拿到名单后，见屋内没有多少外人，还有兴趣跟莫子布调侃。

    「粗略看来，至少有上百家封臣、豪族和犯官家族被处罚，这下老五的北贺洲不会缺人了。」

    莫子布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莫洲柘的耳朵，「你少给老子吊儿郎当的，这次事干不好，老子就把你跟你十三弟移藩！」  

    莫洲柘连连作揖表示不敢了，老十三陈王莫洲槿的封地在梅溪河中下游平原（路易斯安娜），现在人都没几个，而自己的拥有大半个汉川省，人口一千多万，傻子都知道轻重。

    但莫洲柘刚才那些话可不完全是在耍宝，他其实是在试探父亲莫子布的决心。

    因为他很清楚，复兴公司搞成这样，老头子是有责任的，是半推半就故意让给这些人胡搞的。

    为的就是现在这次收获」！

    呵呵，现在被挖出来有事的这些人家全是南洋大户，他们手里至少有上千万亩的土地，本族加上控制的人口也是数以百万计。

    平日里要把他们弄到北贺洲根本不可能，但现在罪状一套，那就由不得你不走。

    这些人的离开，不但可以为北贺洲在二十年内供应数百万人，且这些可不是从大陆下来的老实巴交农户，而是有丰富殖民经验，包含了勋爵、官员、军官、管事等高技术殖民人才。

    他们一个人去北贺洲，顶得上十个老实巴交农户去北贺洲。

    同时他们走后，留下的这几百万人空档，足够从大陆上招募上千万小门小户的移民来安家了。

    所以莫洲柘故意这么说，达到刺激老头子的目的。

    皇帝也是人，在臣子面前也许绷得住，但被亲儿子骑脸肯定会有些恼羞成怒的。

    莫子布就上当了，于是莫洲柘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过很快莫子布又反应过来了，揪住莫洲柘一顿荆条，打的三十多岁的四儿子上蹿下跳，鬼哭狼嚎的。

    「你个扑该仔还挺有胆子，敢在老子面前耍心眼，看来这汉王，你当的很称职啊！」

    确实当的很称职，五年不见，莫洲柘已经有了一方之主的姿态了。

    莫子布也总算明白历史上的老皇帝看到皇太子成长起来后，那种受到挑战的纠结感了。

    「如果我让你全权负责的话，你准备怎么干？」打儿子打的满头大汗，总算把气也出了，莫子布于是沉声问道。

    莫洲柘一边雪雪呼痛，把情绪价值给够，一边很直白的回答道：「儿臣敢请父皇授予我全权。

    最好能把南洋使司总督军务大臣的职权给儿子，再让海军南洋舰队和外南洋舰队配合我。」

    「要不要老子把锦衣卫北镇抚司和刑名司也交给你？」莫子布恶狠狠的问道。

    「那自然是再好...唉哟！」莫洲柘刚点了下头，立刻脑袋上就挨了下狠的。

    周围的儿孙们看著这两父子斗法，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立刻就开始围上来劝说。

    莫洲柘这才抽空继续说道：「儿臣准备趁著一个月后召开的共和议会之机，直接控制所波及的泰平、兴龙、南暨、嘉庆四省所有涉案勋臣和豪族头领。

    同时命锦衣卫北镇抚司突袭复兴公司南洋分公司总部，按照密报夺取帐册。

    最后再发动其他未涉案的勋臣出动藩士与儿臣的汉国亲军卫一起，逮捕地方上涉案的勋臣、豪族的家人与奴仆。

    控制全部局势后，复兴公司的交给复兴公司审查，勋臣、官员与豪族交给锦衣卫与朝廷会审。」

    莫子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基本的套路没有什么毛病，莫洲柘历来算是他几子中能力比较强的一个，由他收拾南洋，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你侄儿，齐藩的弘等人调查有功，已经在珀兰君子的保护下藏了起来，你务必要保证他的安全。」

    「儿臣遵旨！」莫洲柘这会也不来气莫子布了，赶紧领命。

    「朕在南洋以复兴公司名义占据的大量田庄，你眼馋好久了吧？」

    莫洲柘嘿嘿一笑，随后又正色道：「父皇，事实证明，南洋天高路远，以朝廷直辖成本太高，以家仆管理则滋生腐败，不如就分赐儿孙与功臣建国开藩。

    日后朝廷控制关键大府、大港和关键节点，其余就交给藩臣吧，大不了藩臣也与百姓一样，照样纳税就是了。」

    莫子布思考良久，方才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些莫洲柘听不明白的话，「事情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也好，对于皇室贵族这种生物，神州大陆实在太危险了，你们就在这里安家吧。

    记住，一定要善待百姓，或许能有几个幸运儿熬过那个赤旗挥舞的年代。」

    说罢，莫子布也不解释，让莫洲柘等人退下，即刻准备前往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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