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嘉颖啊,朕要委屈你了(万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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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许敬宗和苏定方都还没来得及坐下,黄春也才将一摞履历搬到桌案上,三人闻言皆是一愣,齐刷刷看向温禾。
“如此之快?”苏定方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
他才看这份履历多久?
不过三两眼的功夫,就敢断定有问题?
莫不是昨日被自己甩了脸子,今日故意赌气找茬?
“你说的那人,有何问题?”苏定方追问,目光落在温禾指尖点着的那份履历上。
“此人籍贯出自河北,却千里迢迢到关中来参军,这便是问题。”温禾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虽不常见,却也并非没有。”
苏定方拧着眉反驳。
“河北之地近年不宁,有人为求安稳来关中投军,合情合理。”
温禾闻言轻笑一声,指尖在履历上轻轻敲了敲:“百骑不是寻常军营,容不得半点含糊。有一丝疑点,便不可让他踏入百骑半步。”
又不是拍谍战戏,非要查到确凿证据才罢休。他要的是绝对干净、绝对可靠的人,但凡有可疑之处,直接拒之门外便是,何必浪费功夫去调查?
许敬宗在一旁看得心惊,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
他连忙轻咳两声打圆场:“咳咳,县子且看这份,此人履历倒是干净,弓马娴熟,还立过两次小功。”
说着,他递过一份履历,暗中给温禾使了个眼色。
苏定方是出了名的急脾气,又是军中悍将,真要是起了冲突,他这文臣可护不住温禾。
温禾接过履历扫了一眼,直接扔回桌案:“年纪太大了,三十多岁,在军中混了十来年,连个队正都没捞着,可见要么能力不济,要么早已没了斗志,百骑要的是敢拼敢闯,可为任务豁出性命的锐士,不是混日子的老兵油子。”
他这话半点情面没留,许敬宗却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这理由站得住脚,能让苏定方明白,温禾不是故意刁难,是真在按标准筛选。
苏定方凝眉沉吟片刻,目光在温禾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县子说的是,是某考虑不周了。”
百骑平日里还要负责对李世民的拱卫。
筛选标准本就该严苛到极致,一点可疑,一丝不合,都该剔除。
温禾这看似武断的做法,实则是对百骑、对陛下负责。
温禾见他听进去了,也松了口气,笑道:“中郎将不必介怀,咱们都是为了挑选最合适的人手。继续吧。”
许敬宗见状,随手就拿起面前的卷宗,看了一眼后,脸上堆着笑,说道:“这份年轻,才二十出头,还是个孤儿,在禁军中颇有名声,说他……”
“孤儿如何能在军中轻易立起名声?”
温禾抬眸打断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许敬宗闻言一怔,随即倒吸一口凉气,拍了拍额头:“嘉颖说得是!你看某这脑子……”
他飞快扫过卷宗上的评语。
“这卷宗里对他的评语好得过分,所属旅帅更是极力推崇。若真是毫无背景的孤儿,在军中绝无可能有这等待遇,这里面定然有猫腻。”
混迹官场多年,他最懂其中关节。
一个无根无萍的孤儿,要想在等级森严的军队里被如此推崇,要么是真有通天本事,要么就是背后有人刻意运作。
“也未必。”
苏定方却有些不服。
“或许真是能力出众?比如某当年投军,不也是被代国公一眼看中?”
“可此人寸功未立,不过是一个月前才参的军。”
苏定方是什么人啊?
隋末的时间便已经崭露头角了。
李靖自然看重他。
而且他也没有让李靖失望。
原本的历史上苏定方便生擒了颉利。
即便是在现在的时间线上,苏定方也让颉利差点被擒。
这样的猛将,别说是李靖了,就是温禾也肯定要给他走个后门什么的。
见他不解,温禾笑着解释道,他刚才扫过卷宗时便记准了关键信息。
“还是在百骑要扩编的消息传出去之后。”
苏定方闻言,这才从许敬宗手中拿过卷宗细看,上面的参军日期果然是一个月前,恰好卡在百骑扩编的风声传开之后。
他眉头一蹙,没再说话。
这时间点确实太巧了,由不得人多想。
他向来不习惯分析这些,若是打仗,他倒是有自信。
可是这种事情……他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温禾。
心中发出一声长叹:‘也不知陛下,为何要让某来此。’
他实在疑惑,索性也不说话了。
温禾沉吟片刻,看向众人:“这样吧,这些档案里,参军未满半年的,全部筛掉,年纪超过三十的,也一并黜落。”
前者是为了防止有人刻意钻空子,后者则是考虑到百骑任务凶险,需要更有冲劲的年轻人。
这一次,苏定方没有丝毫异议,默默点了点头。
他也不得不承认,温禾的标准虽严苛,却句句在理。
即便如此,剩下的人数依旧不少。
天还没亮透,百骑的值房里就已点起了油灯。
四盏羊角灯悬在房梁上,将桌案照得亮堂堂的,却驱不散清晨的寒气。
温禾裹着件厚棉袍,手里捏着块暖玉,正逐行扫过一份泛黄的卷宗,指尖在“父曾任齐州别驾”几个字上顿了顿,随手扔到右侧的竹筐里:“齐州王氏是山东士族旁支,这人不能要。”
苏定方坐在对面,正用朱砂笔在卷宗上勾画,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那竹筐里已堆了小半筐被剔除的卷宗,眉头微蹙却没作声。
他手里这份写着“弓马娴熟,力能扛鼎”,可翻到籍贯一栏,发现是关陇某氏的远亲,也毫不犹豫地丢了过去。
他虽然不太认可温禾那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行为。
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能马虎,若是做错了,便是人头落地。
他虽然官职高于温禾,可论对百骑的熟悉,他自认不足。
就像在战场上,永远不要在打仗的时候,去质疑指挥者。
许敬宗捧着卷宗的手冻得发红,却依旧逐字细读,忽然指着某页笑道:“嘉颖快看,这人说自己‘通百家言’,可连字都写错了三个,显然是虚报学识,想混进百骑当文书。”
他将卷宗折了个角,扔进右侧筐里时,还不忘啐了一口。
“这般投机取巧之辈,留着也是祸害。”
长孙涣来得稍晚,手里捧着的是从兵部调来的补充档案,正与桌上的卷宗一一比对。
他忽然“咦”了一声:“这份卷宗说此人是农户出身,可兵部的户籍册上写着他有个叔父在吏部当值,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说着,他将两份档案并在一起,推到温禾面前。
温禾扫了一眼,提笔在卷宗上画了个叉:“典型的想隐瞒关系,筛掉。”
想来这个人以为百骑不会去核查兵部的筛选。
毕竟这么大的工作量,谁会费这徒劳的功夫。
四个人围着宽大的梨木桌案,各占一角,动作却渐渐默契起来。
温禾负责抓核心疑点,苏定方核查军功与武艺记载,许敬宗专挑文书里的疏漏,长孙涣则核对户籍与亲属关系。
卷宗一页页翻过,纸页摩擦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还有偶尔的低语讨论,成了值房里唯一的声响。
温禾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腹在突突直跳的额角按了又按。连续几日埋首卷宗,眼睛干涩得发疼,连脖颈都像生了锈,转一下便咯吱作响。
“这‘朝五晚九’的日子,可比陪太上皇下棋累多了。”
他低声嘀咕,顺手将最后一摞筛选好的卷宗推到桌角。
原以为陪李渊那老登对弈已是磨人差事,如今才知,跟这堆密密麻麻的履历比起来,棋盘上的车马炮简直是消遣。
好不容易将卷宗按“入选”“待定”“剔除”三类归置整齐,他刚端起桌上凉透的茶盏想润润喉,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定方顿时眉头蹙起。
早前他们就已经吩咐下去了,若是没有急事,不得近前来打扰。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
“县子!”高月掀帘而入,脸上带着几分急色。
“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苏定方赫然低下了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
温禾握着茶盏的手一顿,眉梢微挑。
这是之前的事情,在朝堂上的争论有了结果,或是……有了新的变故。
他放下茶盏,起身时因久坐而有些发僵的腿踉跄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稳住。
“知道了。”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对苏定方等人道。
“余下的事,便劳烦诸位多费心,我去去就回。”
苏定方点头:“县子放心。”
许敬宗则连忙起身,想叮嘱几句,却被温禾一个眼神制止了。
有些话,不必说透。
温禾跟着高月快步走出百骑值房,寒风迎面吹来,带着雪后的凛冽,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奇怪的是。
高月带着温禾去的地方,不是两仪殿,也不是立政殿。
往日李二召他议事,不是在两仪殿即立政殿,今日却往禁苑这边走,实在不对劲。
“我们这是去那啊,这都出甘露门了吧?”温禾疑惑的问道。
在前面带路的高月笑道:“陛下想着去山水池散散心,特意让县子去作陪的。”
出甘露门,宫墙的巍峨逐渐被萧瑟的冬景取代。
温禾心头的疑虑愈发浓重。
“除了我没别人?”
温禾意外。
往日里李二都是召他去立政殿或者太极殿。
今天竟然这么有闲情逸致,让他到此游玩?
高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日只有县子一人。”
温禾撇了撇嘴,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不久后,一辆马车停在他的前面。
不等温禾询问,高月便请他上了车。
“这天气冷,陛下担心县子冻着。”高月笑道。
温禾干干的笑了两声。
李二也知道天气冷啊,那他干嘛不留在立政殿呢?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都走到这了,难不成还要让他回去?
他也只好老实的上了马车。
不久后,只听外头传来高月的声音。
“县子,到了。”
温禾踩着脚凳下车,寒风裹挟着湖水的湿冷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裹紧了棉袍。
暖阁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在洒下的日光中泛着青白色的光,阁内透出的烛火将窗纸上的人影拉得颀长。
走近了才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银壶沸腾的咕嘟声,混着淡淡的松烟与茶香,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缕缕白雾。
掀开门帘,暖意裹挟着茶香涌来,却驱散不了阁内沉闷的气氛。
几个宫女正垂首侍立在矮案旁,动作轻缓地煮着茶,见温禾进来,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而案后盘膝而坐的李世民,此刻全然没有了往日朝堂上的威仪。
他披着一件玄色狐裘,领口的貂毛衬得脸色愈发沉郁,手里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冰封的山水池上,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岸边的残雪在暮色中一片苍茫。
“微臣温禾,参见陛下。”
温禾放轻脚步上前,躬身行礼。
李世民这才缓缓回过神,抬眼看向他时,眼底的郁色稍稍散了些,却依旧难掩疲惫。
他抬手示意:“来了?坐吧。”
温禾依言在对面蒲团坐下,宫女端着个描金漆碗进来,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红枣汤,汤汁浓稠,还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
“这是新进贡的河东枣,朕特意让御膳房煮了汤。”
李世民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你这年纪还小,平日里少喝些蜜水,多喝点这个,养身子。”
“谢陛下关心。”温禾连忙起身谢恩,双手接过那碗红枣汤,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却暗自嘀咕。
李二今天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朝堂上的事让他受了刺激,转性了?
他捧着碗小口喝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李世民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往日里,李二可是无胡椒不欢的。
喝个茶汤总要加些胡椒提味,和吃胡辣汤似的。
今日他那碗里却清清爽爽,显然是没放。
看来心情是真的差,连饮食习惯都变了。
暖阁里静了片刻,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李世民望着窗外冰封的湖面,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悠远:“朕以前总想来这山水池坐坐,可往年每到冬日,大兄总爱来此赏雪景,只要他来了,朕便得退避三舍。”
温禾握着碗的手微微一顿。
这是……触景生情,想起李建成了?
他这年纪,还不至于开始频繁怀旧吧?
似乎察觉到温禾脸上的怪异,李世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
“其实有时候朕也会想,若是当年大兄真的成了这皇帝,如今朕会是何等光景?”
温禾心里“咯噔”一下。
这问题可太要命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碗里的红枣汤,假装专心致志地喝汤。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还能是何等光景?
以李建成那性子,加上李元吉在旁边撺掇,您老人家怕是早就身首异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可这话别说讲出来,连想都得小心翼翼地藏着。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个合格的鹌鹑,缩着脖子装听不见。
见温禾只顾着低头喝汤,脑袋埋得快碰到碗沿,连耳根都泛着红,李世民眼里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却也没再追问那敏感的话题,只是重新拿起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壁。
“坐上那个位置之后,朕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一声长叹突然在暖阁里响起,随即“当啷”一声,茶盏被重重搁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汤溅出几滴,在紫檀木桌面上烫出浅浅的白痕。
温禾握着枣汤碗的手猛地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二这是在朝议上栽了跟头,而且栽得不轻。
贞观元年的第一次朝会,那些官员竟敢不给新君面子,难怪李二这么郁闷。
只是……这种烦心事,陛下不去找长孙皇后那位解语花倾诉,反倒拉着他这个半大孩子来这寒风呼啸的山水池,未免太过奇怪。
温禾缩了缩脖子,将枣汤碗往怀里拢了拢。
这大冷天的。
偏偏要他来这么冷的地方。
“温嘉颖,朕在跟你说话!”
李世民突然一声冷喝,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吓得温禾手一抖,枣汤碗“哐当”撞在案几上,险些掉在地上。
“啊?陛下,臣听着呢!您继续说,继续说!”
温禾连忙稳住碗,抬头冲着李世民干笑两声,眼底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你!”李世民被他这副样子气笑了,可随即又沉下脸,锐利的目光直刺过来,仿佛要将人看穿。
“你先前不是说,杜如晦与房玄龄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吗?”
温禾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可如今,他们却……唉。”
李世民话说到一半,突然重重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暖阁四周。
站在不远处的高月何等机灵,立刻会意,向着侍立的宫女内侍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连门帘都轻轻放下,只留下暖阁内两人相对。
炭火在炭盆里噼啪作响,偶尔爆出的火星落在灰烬里,转瞬即逝。
窗外的风卷着松涛呜咽而过,像是谁在低声啜泣。沉默在暖阁里弥漫开来,压得人胸口发闷。
片刻后,李世民猛地将手掌拍在案几上,案上的棋盘都震得嗡嗡作响,棋子滚落几颗,在地上弹起清脆的声响。
“朕已经退让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烦躁,连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朕没提开放所有街面,只求在长安城东西两市外,再设几个‘临时市集’,限定节庆才开,派专人管理秩序,只收些微薄的税钱,就这,他们竟然还不许!”
“十数人联袂上书反对,赵弘智那厮更是跪在太极殿外,说什么朕好见小利妨于政。”李世民喘着粗气,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
“更可气的是杜如晦和房玄龄!他们竟然也跟着附和,说什么‘市集无序则民生乱,民生乱则农耕废’,这是欺朕无知吗?!”
温禾捧着枣汤碗,默默听着。他心里清楚,杜如晦出身京兆杜氏,房玄龄虽非关陇核心,却也与关陇集团盘根错节。
如今一个任中书令,一个拜尚书右仆射,再加上尚书左仆射萧瑀、侍中宇文士及……三省的大佬竟全是关陇人?!
这还不算六部的呢。
这哪里是李家的天下?
分明是关陇的集团嘛。
难怪后世有人说,唐初的局势凶险至极,若不是李世民手腕强硬,怕是真要步隋朝后尘,二世而亡。
这么想来,关陇的威胁,可比士族大多呢。
难怪李治未来一登基,就要开始对付关陇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长孙无忌的锅。
谁让他太强势了。
“陛下息怒。”
温禾放下枣汤碗,笑着说道。
“您在这生气,终究解决不了问题,依臣看,不如找个外援?”
他心里清楚,李世民此刻的怒火,与其说是冲着关陇集团,不如说是源于一种被背叛的刺痛。
不过温禾还是觉得李世民应该不至于如此。
原本的历史上,这两位在玄武门之前,还在犹豫不决。
最后是被长孙无忌打了一顿,这才同意的。
而现在的历史上倒是没有这一出了。
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温禾这个穿越者的身份。
现在想来,李世民当初暴露他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告诉杜如晦和房玄龄。
玄武门之事不可能有任何的意外。
如此说来,李二应该早就了解他们二人的身份才是。
何至于这么生气?
李世民脸上的怒意果然消散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的弧度渐渐平缓,望着温禾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又带着几分了然:“嘉颖果然通透,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要委屈你了。”
“我?”
温禾茫然地眨了眨眼,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自己的鼻尖,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他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起来。
如今大唐朝堂上,明里暗里盘踞着五方势力。
皇室自不必说。
关陇集团根基最深,把持着三省要职。
山东士族多为武将,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
江南世家虽在朝中话语权微弱,却掌控着东南财路、
还有那五姓七望,虽不轻易涉足军政,却以门第声望压人,连皇室都要让三分。
李世民要对付关陇,绝不可能启用山东士族、
那些武将本就与关陇军系渊源颇深,贸然提拔只会引火烧身。
如此一来,能借的力量,便只剩下江南世家与五姓七望了。
温禾猛地抬头,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和五姓七望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微妙。
先前在曲江池,他才刚怼过荥阳郑氏的人,如今陛下要借重五姓七望,该不会是想把他推出去当“祭品”,安抚那些士族吧?
不对……
李二不是这种目光短浅的人。
自己手里握着百骑,又能时不时预知未来这件事情。
还有一系列的后续改革,李世民也需要用到他。
所以李二断不会为了安抚士族就牺牲自己。
那……
是要让自己避开朝堂的风口浪尖?
温禾心里忽然冒出个更荒唐的念头。
难不成是要把他罢职,让他回家?
嘿,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不用每天对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卷宗,不用应付苏定方那张黑脸,更不用掺和关陇和士族的浑水……
温禾越想越美,脸上却故意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
“陛下,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他“嚯”地站起身,笑的格外洋溢。
“微臣年纪虽小,官职虽低,可常言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莫说委屈,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臣也万死不辞。就请陛下下旨吧!”
那语气,那神情,活脱脱一个忠君报国的典范,连眼眶都憋得有些发红。
李世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慷慨弄得一愣,手里的棋子停在半空。
他原本还琢磨着该怎么跟这小子解释。
要让他去跟那些老狐狸虚与委蛇,怕是比让他去扩编百骑还难。
可眼下这情形……怎么看都透着股不对劲。
等等,朕还没说要委屈他做什么呢!他这副样子,莫不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世民目光微眯,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试探着说道:“这件事,朕原本打算全权交给马周去办,不过为了安抚士族,朕打算让郑善愿的儿子郑允铸在旁协助,暂任民部主事,负责与五姓七望的人对接。”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朕知道你先前与郑氏有些不快,但这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你……可有异议?”
说话时,李世民的目光像鹰隼般紧盯着温禾,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倒要看看,温禾刚才到底想到什么去了
谁知温禾脸上一片茫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没反应过来的无辜。
他眨了眨眼,心里还在嘀咕:‘怎么不提罢职的事?马周去就马周去,郑允铸当主事关我什么事?我没有担任民部主事啊?’
“陛下,我没异议啊,陛下圣明啊。”
温禾连忙拱手道。
“郑允铸虽是郑氏子弟,但只要他能为朝廷办事,为百姓谋利,出身又有何妨?臣先前与郑氏有隙,不过是私事,断不会影响国事。”
他说得坦坦荡荡,心里却在盘算。
只要别让我去跟那些士族打交道,谁当主事都一样。
最好能让我安安稳稳留在百骑,把扩编的事办完,然后……
说不定就能请个长假回家陪小柔了。
温禾心里正盘算着长假的安排。
要不要先把大铁锅的模子敲定?
家里的高炉所产生的热度应该差不多了。
阎立德那边派来的人催了三回马蹄铁的样品,说是军中急着用。
还有那间酒楼,原计划过了元宵就开业,如今得赶紧让周福去盯着装修……
“啪!”
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突然落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大,却把他从思绪里拽了出来。
温禾捂着脑袋抬头,只见李世民正瞪着他,眉头拧成个川字,活像庙里怒目圆睁的金刚。
“你是不是觉得,朕会把你扔了,罢了你的官,让你回家歇着?”
李世民的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瞧你那嘴角快咧到耳根的样子,当朕看不出来?”
温禾被戳穿心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误会,纯属误会……陛下英明神武,怎会做这等事?”
心里却在嘀咕:罢职多好啊,又省心又省力……
“朕是说启用郑允铸会委屈你,何时说过要罢你的职?”
李世民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
温禾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样子,气也消了大半,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不过,确实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之前主导的那些士子游学的章程,朕打算交给辅机来接手,他很快就要去吏部任职了。”
温禾闻言一愣。
士子游学是他先前为了对付士族用的。
之前崔敦礼也盯上了。
不过这段时间他事情多,天气又冷。
所以还没有正式招人。
如果长孙无忌想接手,到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
他抬眼看向李世民,眼里满是疑惑。
这游学之事交给了长孙无忌。
李二又让他回了吏部,这明摆着是要提拔啊。
吏部侍郎啊,那可是六部里最炙手可热的位置,掌天下文官任免、考核、升降,权力重得能压死人。
关陇集团刚在市集之事上给了李二难堪,他转眼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了长孙无忌?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李世民端起茶盏,指尖在微凉的盏壁上轻轻摩挲,声音悠悠的:“前几日朝堂争论,满朝文武要么附和关陇,要么沉默不语,只有辅机第一个站出来驳斥那些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雪景色,带着几分复杂:“朕知道你不喜他,也知道他将来会做成为你说的权臣。”
“但辅机终究是观音婢的兄长,太子的舅父。”
李世民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眸微微发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柔软。
原来如此。
温禾恍然。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心吧。
说了这么多,李世民其实就是一个意思。
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杜如晦分庭抗礼。
他眉头微微一挑,随即笑道:“陛下,微臣明白。”
明白归明白,该提防的还得提防。
不过眼下,确实没有比长孙无忌更合适的人选了。
见他神色坦然,没有丝毫不满,李世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嗯,你明白就好,等百骑扩编的事了了,辅机会去找你交接游学的章程。”
“不去!为何要去!”
齐国公府的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
长孙冲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向长孙无忌的眼神里满是不甘。
他身上的伤看着好了大半,可天冷时膝盖依旧疼得钻心,走路还带着些微的瘸。
这些天在家养伤,心里的火气本就没处发,此刻更是像被点燃的炮仗,一点就炸。
“这是你姑母和陛下的意思!”
长孙无忌冷着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可看着面前这个昔日最器重的儿子,心里终究是无奈的。
他何尝愿意让儿子去低头?
可眼下的局势,由不得他任性。
“是那田舍儿打的我!凭什么要我上门去给他道歉?”
长孙冲的声音陡然拔高,双目赤红。
“父亲,您忘了望春楼那日他是怎么羞辱我的?忘了我这腿是怎么伤的?”
方才长孙无忌把他叫到书房,竟让他明日带着厚礼,去高阳县子府给温禾赔罪。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怎么会让他去给那个乳臭未干的竖子低头?
“你可知陛下已经有意培养二郎了?”
长孙无忌没接他的话,只是声音沉沉地抛出一句。
“长孙涣?他算什么东西!”
长孙冲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大喝。
“住口!”
长孙无忌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砚台都震得跳了跳。
“自从望春楼那件事后,你在家自暴自弃,多久没进过书房了?整日里不是饮酒就是发脾气,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长孙冲:“而你二弟,如今在百骑虽只是个长史,可百骑几次行动他都参与其中,陛下对他多有赞赏,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陛下彻底放弃!”
长孙冲藏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恨长孙涣的步步紧逼,更恨温禾的得势。
若不是那个田舍儿,他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长孙无忌看在眼里,却没再斥责,只是放缓了语气:“之前是为父莽撞了,总想着让你压过温禾一头。可这次房玄龄、杜如晦的事,让为父看清了陛下的心思。”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光秃秃的树枝,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陛下要的从来不是某一家独大,而是朝堂的平衡,否则,以温禾的功劳,陛下为何迟迟不让他晋爵?”
“关陇那些人这次明目张胆地对抗圣意,五姓七望和江南世家又想借机起复,陛下能用的人,除了温禾,便只有为父了,温禾不过是个孺子,这副担子,终究要落在为父肩上。”
让长孙冲去道歉,表面是给温禾台阶,实则是向陛下传递一个信号。
长孙家永远站在帝王这边。
管他什么关陇、世家,若敢与陛下为敌,便是他长孙无忌的敌人。
“父亲,可我们也是关陇一脉啊,这样做,岂不是得罪了那些人?”长孙冲终于冷静了些,却还是想不通。
“糊涂!”
长孙无忌回头瞪了他一眼。
“那些人在意的从来只有利益,你以为他们真把我们当自家人?若你失了势,他们只会把你弃之如履,像扔块破布一样。”
他太懂这个道理了。
小时候家族失势,那些人避之唯恐不及,连口饱饭都不肯接济。
要不是舅父,他和妹妹早就饿死了。
如今关陇推崇房、杜二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能给士族带来更多好处罢了。
看着儿子依旧紧绷的脸,长孙无忌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陛下如今虽然对你失望,却还没彻底放弃,等开春后,为父会把你安排进游学的士子队伍里,让你去州县历练一番。”
这正是他从李世民那里讨来的机会。
“只要你能做出些成绩,让陛下看到你的改变,到时候自然会重新看重你,而这次去给温禾道歉,便是你迈出的第一步,让陛下知道,你懂事了,长大了,不是之前的莽撞少年了。”
长孙冲沉默了。
他看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颓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戾气散去不少,对着长孙无忌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儿子……知道了。明日,儿子会去高阳县子府。”
长孙无忌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却又生出几分复杂。
他伸手扶起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长孙家的好儿郎,记住,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眼下的低头,是为了将来能站得更高。”
长孙冲望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将心中的不甘压制了下去。
翌日一早。
高阳县府外头。
三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门口。
长孙冲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在大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而不远处的那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暗自惊呼一声:“他怎么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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