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要比埃里克预想得更冷一些。

    伊莉丝说，这是因为他在南方待习惯了，他则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抱着某种莫名的期待导致的落差，比如南方的冬天温暖如春什么的。

    真正的南方人莫莉说，他的期待确实很莫名其妙。

    “就算是大陆最南方的维默港，到了冬天照样会冷。”

    “你去过？”

    “我猜的。”

    “……法师的谨慎我在你身上是看不到一星半点。”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三人紧紧挤在一起，藏身于废墟之城的某个小巷角落里，等待着脱身的时机。

    嘴里吐着白色雾气，埃里克尽可能贴在墙壁上，以免身形暴露在巷子外面徘徊的大量不死者面前。

    “啊——”

    一声惨叫从不远处传来，又迅速平息。

    “那些人要被你害死了……”伊莉丝在后面紧靠着他，试图阻止体温的流逝。

    埃里克冷笑，“想利用我们引开不死者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种结果了。”

    伊莉丝无声叹息，“半年过去了，最靠谱的队友居然还是刚来到这里时的那几个人。”

    “你说的是叫伦亚德的那个？”莫莉靠在埃里克前面，扭头问了一句。

    “是伦纳德。”埃里克盯着巷子外面，“这里也不太安全，伊莉丝，你看后面能不能翻过去。”

    伊莉丝点了下头，胳膊一离开他，就被一阵寒意覆盖，忍不住搓了一下。

    她也在南方待习惯了……

    翻身上墙，她打量着周围的废墟，仔细听着附近的动静，毕竟不只是活人会躲在废墟里，不死者同样会徘徊至此。

    “我下去看看。”伊莉丝压着声音对两人说了一句。

    埃里克回头时，她已经跳了下去。

    沙沙——

    而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拖行的声音。

    两人立即屏息，紧贴墙壁。

    很快，一只两三米高的尸鬼，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木精灵从巷子外面走了过去。

    一路拖行，一路流血，木精灵的脑袋朝着里面，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探出头的两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埃里克面无表情地看着。

    这木精灵就是这次跟他一起进入古战场深处的队友之一，六阶实力，经验丰富，箭术尤其巧妙。

    刚才一队人分头行动时，他朝他们这边射来的鸣镝几乎完美吸引了路上所有不死者的注意，引得一群不死者追了他们半天。

    如果不是他技高一筹，将不死者又引过去，甚至突破防线反杀一人，现在被拖着的就是他们三个了。

    “看来他们也没能进入那里。”埃里克低声道。

    莫莉回头看了看他，“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出卖我们吗？”

    埃里克斜了她一眼，“要是知道，我们刚才还会像狗一样被撵着跑了半座城？”

    莫莉靠上来，“我看你挺游刃有余的嘛。”

    “我当然没问题，我个六阶快七阶的战士，自己逃命绝对不成问题，伊莉丝也一样，问题是有你这个累赘。”

    莫莉这个法师就是他们逃命路上狼狈不堪的主要原因。

    但这也不能怪她，法师在这种地方本就依赖队友的保护，谁能想到另一群队友会突然出卖他们。

    “不许说我是累赘。”莫莉掐了他一下。

    “那个战士说分头行动，这肯定是他的计划。”想到刚才的惨状，她又恨恨地骂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我听刚才那声惨叫有点像他。”

    “真的吗？希望人有事……”

    两人低语着，另一边，伊莉丝检查了一圈，又翻回墙上，看着亲密地凑在一起的两人，挑了挑眉，捡起墙上的一小块碎石。

    她刚抬手，埃里克回过头，“怎么样，那边有路吗，安全吗？”

    她撇了下嘴，扔掉小石头，“路被倒下的墙体堵死了，不过里面是安全的，我们可以在里面躲过这一阵。”

    埃里克点头，拉着莫莉过去，轻松翻身上墙，然后跟伊莉丝一起将莫莉也拉上去。

    翻到另一边，埃里克扫了一眼，里面像是个院子，三面有墙，而唯一的出入口被倒塌的墙体完全堵住，基本上是安全的。

    三人又在里面找了个更加隐蔽的角落，既避凶险，也躲寒风。

    “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吗。”

    “天黑对我们来说更危险。”

    埃里克摇头，让莫莉施法点燃面前的炭火，“城里大半的不死者都被搅动起来，吸引到附近了，只能等它们散开，再想办法逃出城。”

    一团火焰忽地涌现，点燃炭火，也带来久违的温暖，三人围在火堆旁，等待安宁，顺便烤着食物。

    “你是想出去看看？”伊莉丝忽然开口，看着若有所思的埃里克。

    他抬望一眼，点了下头，“我想看看那几人死完没有。”

    “那我跟你一起。”

    莫莉一愣，“我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放心，这里很安全。就算有不死者发现这里，也是我们先回来。”埃里克说道。

    “好吧。”

    两人又摸索出去，跳上废墟里的一段高墙，沿着高处行走了一会儿，来到外面路边，望着底下。

    地上一道长长的血迹，将两人的目光从一边吸引到另一边，尽头就是木精灵那少了大半边的尸体。

    “一个。”

    伊莉丝听埃里克数了一声，扭头看他，他已经发现另一边其中一个战士的尸身。

    “两个。”

    剩下的两人就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路上仍有各种不死者在徘徊，下至骷髅架子，上至亡骸骑兵，废墟之城的主要凶险，就在于城内这些终日不眠不休的不死者。

    这半年来，埃里克把城外尚未被人发现的遗迹副本基本都探了个遍，城里的则是一个都没碰过，不仅因为凶险，也因为靠谱的队友实在太少了。

    偶尔遇到一两个类似伦纳德那种诚实可靠有经验的好队友，也都因为被他带着发了财，直接就洗手不干了，埃里克简直欲哭无泪。

    不过他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升级，探索不了城里的高级副本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太遗憾，说到底，装备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们得换个地方了。”伊莉丝突然说了一句。

    埃里克抬头，发现底下一只亡骸骑兵注意到了他们，停下脚步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便对着墙体发起了冲锋。

    他啧了一声，“把它引开，再绕回这边。”

    “嗯。”

    两人沿着废墟的高墙往远处跑去，上上下下，起起落落，亡骸骑兵一路追随，连带着又引来一大群不死者，在他们身后一路尾随。

    也就是他们两个身手灵活，都是敏捷流派的，不然来个七阶战士这会儿也得躺了。

    两人绕了大半圈，利用各种视野死角，已经将街道上那些不死者甩得差不多了，却又在某个废墟惹上一群动作灵活的小尸鬼，只能继续逃跑。

    又跳上一面废墟的墙壁，埃里克回身给伊莉丝搭了把手，两人正要跳向下一处，伊莉丝忽然低头看了一眼。

    “哟？”

    埃里克跟着低头，“哟。”

    “……”

    底下几面断墙夹出的狭小缝隙里，之前的队友、一个受伤的战士，也仰头看着他们，阴着脸说不出话来。

    可见埃里克拔剑准备跳下来时，他瞬间崩溃了。

    “对不起！我没想害你，都是哈伯德的主意！放过我吧！”

    埃里克手一抬，又在墙上挂住，也不记得哈伯德是哪个人的名字了，“我也没想害你，真的。”

    “……”

    战士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而埃里克和伊莉丝看了他两眼，便又跳向下一处，不管他了。

    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战士既畏又恨，恨他们，恨之前的队友，也恨自己。

    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身负重伤，那两人可能是他唯一求生的希望，于是挣扎着站起身，想要喊他们回来。

    可他刚站起来，就发现断墙上围着几只小尸鬼。

    “……”

    他明白埃里克刚才那句没想害他是什么意思了。

    “埃里克——”

    埃里克回头看了一眼，“追得这么紧啊……不过他应该能分散不少小尸鬼的注意，我们往回绕吧。”

    “嗯。”伊莉丝紧跟着他，两人翻过一道墙，又都愣了一下——这边底下也躲着几个人。

    面孔陌生，是在这里探索的其他队伍的冒险者。

    上下相望，底下的几人都拔出了武器。

    “当心，那边有一群小尸鬼，可能会追过来。”埃里克朝自己过来的方向指了指，便又跳走了。

    “那是伊莉丝啊。”等两人都跳走，底下几名冒险者中突然有人开口，“那个很漂亮的亚兰女人。”

    “那跟她在一起的就是埃里克了？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了，原来长这样。”另一人接话。

    “他们风评不是不太好吗，经常坑害队友什么的。跟他们一起组队进来的，能活着回去的很少。尤其是那个埃里克，这半年实力突飞猛进，听说刚来到古战场的时候才不到四阶，现在好像都快到七阶了，据说就是因为他队伍里那个南方来的女法师，用邪术把其他人的能力转移到他身上了。”

    “可我听说的是他们带着不少人都发了财……跟我住一个旅馆的安迪，跟他进来一趟，直接带着几千金币回老家不干了！”

    “真的假的，这么夸张……可埃里克在镇上当街砍杀队友的事情是真的吧，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规矩都被他给坏了，要是效仿的人越来越多，北镇都不安全了。”

    “不是在镇上哦，是在小镇外面，没到教堂就不算回到北镇。而且教会的人不是在管这种事吗，他们都没说什么，那埃里克肯定没问题。”

    “你怎么一直给他说话，不会是看上他的钱了吧？”

    “我只是在说我知道的真相而已……”

    “——我说你们还要争到什么时候？他刚才说那边有小尸鬼，还不赶快转移。”

    埃里克和伊莉丝都已经走远，自然听不到这些人的议论。

    好不容易摆脱了身后的不死者，两人的动作都变得小心许多，回去的路上只惊动了一只小尸鬼，被他们迅速斩杀，又绕了一小圈，才回到之前停留的地方。

    直到看见两人活着回来，莫莉悬着的心才放下，“刚才听到几声惨叫，我还以为是你们。”

    “就算变成不死者，我们也会回来找你的。”埃里克说道。

    莫莉瞪了他一眼，“那还是忘掉我吧。”

    “有个好消息，你记恨的那个战士现在已经被啃得差不多了。”

    埃里克冻得不轻，在火堆旁坐下，不断搓手，“还有个坏消息，我跟伊莉丝刚才转了一圈，发现今天很难找到逃出去的机会了。”

    准确地说，是在带着她的情况下。

    莫莉自己也明白这一点，“食物还有几天的份，实在不行，你跟伊莉丝先出城，去据点那里补充食物，然后再想办法吧。”

    “不会丢下你的。”伊莉丝说道，也伸手在火堆上烘烤着。

    莫莉露出笑容，“这是你们说的哦。”

    两人也笑。

    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埃里克又在周围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尸鬼之类的东西能爬到他们休息的地方，才回去休息。

    围着火堆，三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埃里克用剑烤着干饼和肉干，另外两人都很嫌弃。

    “你这把剑今天都砍过多少不死者了。”

    “我刚才不是浇水洗过了吗，还仔细擦了两遍。”

    “虽然是这样……你不膈应吗？”

    “膈应就说明你还不够饿。”

    “你有那么饿吗？”

    “你以为我这一天上蹿下跳的，是烧汽油来的动力？”

    “什么汽油？”

    烤了一会儿，埃里克撕下一小块肉干，吹了两下，送入口中。

    “唔……以人类的血液和不死者的体液当调味剂，简直是美味。”

    “你就恶心人吧。”

    “你吃不吃？”

    “……吃。”

    填饱肚子，三人就在火堆旁靠着休息，等待更加危险和寒冷的夜晚过去，还好里面没风，不然熬一晚上不冻死也得冻僵。

    而即便这里十分安全，也得留个人守夜，避免万分之一的意外情况。

    莫莉和伊莉丝分守入睡之时和黎明前，埃里克负责中间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背后靠着墙壁，两边肩膀分别靠着莫莉和伊莉丝，埃里克抓紧时间休息，再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地上的火堆散发着一点暗光。

    “我撑不住了……”莫莉闭着眼，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你来吧。”

    “嗯。”

    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过来，埃里克又往火堆添了两块木炭，听着外面似有若无的各种动静，一个人熬起了漫漫长夜。

    北风吹不散古战场弥漫的浓雾，但从废墟中经过时，还是会发出持续不断的呜呜声响，令人心生不安。

    干坐着实在难以维持清醒，又让另一边的伊莉丝安稳地靠在墙上，埃里克站起身，在黑暗里转了转。

    这大半年来，因为刷级太过勤快，他在野外过夜的次数远高于在旅馆里的次数，也因为如此，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正经的夜空了。

    时间难以判断，不过他估计现在最多刚到午夜，因为莫莉坚持不了多久。

    离开还算温暖的火堆，寒冷一下子笼罩上来，令人更加清醒。他走到外面看了看，不出所料的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朝半空打出一枚巨大明亮的照明光球，白色的光芒瞬间照洒四周。

    不死者们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不用担心它们因此找寻过来。借着头顶的光芒，埃里克摸到外面，爬上高处，看了看周围。

    不死者仍在城里四处徘徊，白昼与夜晚对它们而言没什么区别。

    想到半天遇到的那队冒险者，埃里克估计城里至少还躲藏着一两支冒险队伍——在今天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他们三个人都很难找到机会逃出去，更别说那种动辄七八个人的大队伍了。

    观望了许久，直到身体都快冻僵了，埃里克才回到底下的隐蔽藏身处，带着一身寒气，小心翼翼地坐回莫莉与伊莉丝之间。

    两人又陆续靠上来，用温暖与各具特色的柔软，不断勾引着他的睡意。

    埃里克只好主动开启【苦修之灼】，用额头上持续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不知道第几次用治愈神术补充生命力后，他实在坚持不住了，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叫醒最后守夜的伊莉丝。

    “……”

    迷迷糊糊地醒来，猛然看见黑暗中浮现着的金色印记，她也一下子清醒不少，随即反应过来。

    “到我了。”

    “嗯。”埃里克已经闭上了眼，接着关掉头上的印记，最后给自己施展了一个治愈神术。

    “帮我清醒一下。”

    他闭着眼，只感觉到伊莉丝拉起他的手，随后伸进衣服，覆盖到她肚子上。

    “嘶——”

    他的手掌冷得像冰块，她倒吸一口冷气，而温暖的手感也让埃里克的睡意驱散了不少。

    “好像有一点点赘肉。”他闭着眼说道。

    “……你还想继续睡下去的话，就赶紧闭嘴。”

    “没事，胖点健康。”

    “闭嘴。”

    埃里克闭眼闭嘴，不说话了。

    按着他的手，在肚子上压了一小会儿，她又将他的手抽出来，用双手握着，慢慢靠上他的肩。

    夜未尽，天未明，长夜余温。

    “你可别睡着了啊。”

    “……闭嘴吧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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