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埃里克醒过来的时候，伊莉丝和莫莉正在谈论着新年。

    “……在我出生的地方，每到新年前一天的早晨，人们都会去海边向大海献祭白色的花朵，据说那是海洋女神南什最喜爱的东西。如果花朵随着海浪飘远，就代表南什接受了你的献祭，未来一年会继续庇佑着你。”这是莫莉的声音。

    随后是伊莉丝的询问，“你出生的地方在海边？”

    “嗯，加顿王国。因为绝地山脉是斜着的，所以在山脉最南方的加顿公国，也是大陆最东边的国家呢。”

    “是吗……我对那边没什么概念。”

    “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啦，我很小就流浪到卡斯特费尔了，到了那边，法师们庆祝新年的方式就奇怪得多了，有钱的就燃烧按自己的模样制作的假人，没钱的就对着天空释放火球术，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据说自然之神从火焰中诞生，像他一样与火焰融为一体，就代表着在新的一年迎来重生。”

    伊莉丝摇了摇头，“一般人真理解不了。”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亚兰人会在新年的第一天，对着遥远故国王都的方向朝拜，以此坚定不忘故国的信念。”

    “说起来……”

    莫莉看了看她，“我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你们亚兰人是不是真的勾结魔族了，这半年来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不知道有多少。”

    伊莉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前下意识看向埃里克，然后才发现他睁着眼，已经醒来。

    “是。”

    “哇……”莫莉哇了一声，就没下文了，随即也注意到埃里克醒来，打了声招呼。

    “早。”

    埃里克打了个呵欠，看了眼在火堆上烤着的干饼，“怎么突然说到新年的事情了。”

    “刚好聊到了。”伊莉丝说道，“我们已经醒了一个多小时了。”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你们？”

    “……我是到天亮才睡的。”

    “没事，反正我们现在都还活着呢。”

    伊莉丝感觉他在阴阳怪气，剜了他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新年也没多久了，不是吗。”

    埃里克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是啊，一转眼我们都过来这么久了。去年这个时候……唔。”

    他说着说着也没了下文，莫莉看着他，“什么呀，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家里当少爷？”

    “差不多吧，那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虽然每天也闲不下来就是了。”

    伊莉丝摇摇头，将脸别到一旁。

    莫莉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倒不是埃里克有意要瞒她，只是没什么需要对此特别说明的时机——突然提起来，她大概也不信。

    埃里克仔细想了一下，再过几天，就到他去圣山上代替圣女进行感恩祈祷的日子了，可今年他不在，不知道圣女院会怎么安排。

    反正不会让圣女老人家亲自上山……

    莫莉开口：“那你在家里继续当少爷不好吗，为什么要出来冒险？”

    “少爷日子过腻了，想吃点苦咯。”伊莉丝说道。

    “那你原来是他家的女仆？”莫莉问。

    “……”

    伊莉丝脸一黑，说了句不是，埃里克差点笑出来。

    “贵族们迎接新年的时候会干什么？”莫莉又问。

    “宴会。”埃里克说道，“大宴会小宴会，宴请各种人，联络附近的各方势力，在新的一年继续保持友谊。”

    “嗯，符合我的想象。”莫莉点头，“贵族整天就知道吃喝，鱼肉平民。”

    埃里克笑了一下，懒得多说，扯下烤软的干饼，塞进嘴里。

    填饱肚子，他和伊莉丝出去看了看，周围徘徊的不死者已经没那么多了，差不多恢复到了之前那种随机分布的状态。

    两人观望了一会儿，感觉有脱身的机会，便回去带上莫莉，爬出这片废墟，小心翼翼地往城外的方向转移。

    在一片又一片废墟之间穿梭，三人在路上停留隐藏的时间，远比行动的时间更长。

    废墟之城凶险万分，敢进来的人本来就少，从来就没有什么固定的进出城路线，每次都是碰运气。

    从结果来看，他们运气还算不错，但看过程的话，他们的运气也是有低谷的。

    在远远避过一整队魔族亡骸骑兵后，三人刚躲到一堵墙后，就看见里面的砖石瓦砾上趴着一具新鲜死尸，而旁边是几只正在撕咬尸体的小食尸鬼。

    来不及分辨那个倒霉蛋是谁，埃里克和伊莉丝一起冲了上去。

    这种东西体型虽小，动作却快，通常又集体行动，纠缠的能力不容小觑，遇见了就只能尽快干掉。

    伊莉丝动作已经足够快了，而埃里克一个距离极远的跳跃，直接落在最上方，不只是额头上，两边脸颊上也都浮现出类似的金色印记，而双眼之中则弥漫着一层浓重的血色光芒——单看他此时的模样，很难说他和食尸鬼哪边更吓人。

    即便这段时间已经有些习惯他这副状态，伊莉丝仍是不由自主地提起了心脏。

    不恕狂修……

    埃里克跟她们说明过自己这副状态的来源，而伊莉丝自己也在卢蒂亚主教座堂的某些隐蔽处见识过与他类似的修士，虽然后者的状态看起来比他狂热得多。

    他们是教会在黑暗中的刀刃，愿意以性命扫除挡在教会面前的任何阻碍，即便永远不会得到教会的公开认可，甚至在明面上还会被抵制。

    哪怕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彼此差不多已经完全知根知底了，有时候伊莉丝还是会觉得自己没有真正了解他。

    一个前途光明的教会准圣女，如果他愿意也是一整片伯爵领未来的继承者，为了追求力量，居然会主动选择这条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认可的道路……

    虽然他得到的力量确实很可怕。

    埃里克落地一个横扫，直接将距离最近的两只小食尸鬼砍成了两半，她还没看清，他已经出现在另一只食尸鬼面前，用另一只手上的短剑削去它的脑袋，然后又投掷向离得较远的小食尸鬼。

    伊莉丝刚冲到离自己最近的目标面前，埃里克也跟着闪身过来，眼中的血光已经消退许多。

    击杀第一只小食尸鬼后，各种buff的负面状态已经消除，埃里克也就没抢她这个怪的人头，转而去捡飞出去的短剑。

    这手飞刀投掷他也练了不少时间了，准头相当高，这次也没落空，直接插在小食尸鬼的脑门上，贯穿前后。

    看了眼暴涨的各项属性，埃里克又回到两人身边，“走。”

    转移到下一处藏身的废墟时，他脸颊上的金色印记也消退了。

    状态消退，埃里克踉跄了一下，心底有些遗憾，这种变身超人般的状态要是能一直维持下去就好了。

    不过升到七阶，继续提升【不恕狂修】的职业等级，就可以解锁新的职业特性，可以在达成击杀、消除负面状态后，将正面状态的时间再延长一倍。

    躲躲藏藏，继续摸索着前进，用了大半天的时间，三人终于看到废墟之城最外围的城墙，甚至发现一支正在潜入城中的冒险者队伍。

    “看来那边是安全的。”埃里克说道，冒险者进城的时候是最谨慎的，肯定已经观望了许久，“等他们过去，我们就从那边出去。”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要避开对方最谨慎也最紧张的时候，免得产生误会。

    “好。”两人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埃里克打了个手势，三人一起离开废墟，朝着那边转移，终于顺利出城。

    到了城外，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离北镇还有不少距离，但废墟之城之外的绝大部分不死者以及活人，他们三人小队都已经能够应对了。

    经过城外废墟的隐藏据点，三人在里面短暂休息，离开前留下多余的食物——本就是干粮，地下也比较干燥，不会轻易腐坏。

    “靠这些食物，我们躲在地下生活一两个月都不成问题了。”

    “光吃干粮，你不喝水吗。”

    “那就在外面多摆几个盘子，接露水喝，反正这里雾大。”

    “那就得出去了……”

    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他们也没在这里留下，继续往回赶，一直到半夜的时候才回到北镇。

    埃里克照例先去教堂问了问有没有自己的信，得知没有，他正要离开，发现地上躺着的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埃里克也看了看他，发现他有些眼熟，但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直到对方主动开口，“埃里克，哈伯德他们呢？”

    哦……

    埃里克想起来了。

    这是这次跟他们一起进去的那几人之前的队友，因为受了伤，所以只能留在这里接受治疗，出发前他跟着那几人过来看过他。

    “死了。”

    “……”

    那人闭上眼，满脸绝望，“我都警告过他们了，你这种人不值得信任，他们就是不听……是你杀了他们，对吧。”

    “他们听了。”

    埃里克蹲下身，“到废墟之城，你们队伍里的那个木精灵弓手就朝我射了一发鸣镝，一万个不死者都围到我这边来了。可惜我还是活下来了，还顺手把你那几个队友都弄死了。”

    那人摇摇头，脸上只有遗憾，丝毫没有觉得队友这样做有何不妥。

    “你这种恶魔，迟早会受到惩罚。”

    “你这种蠢货，听别人几句搬弄是非的胡言乱语就当真，给你治疗也是浪费。”埃里克站起身来，“你最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赶紧逃离北镇，当我面说我坏话的人，还没有能活下来的。”

    “……”

    那人脸色一白，不想示弱，但更不敢嘴硬，索性扭头闭嘴，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别给他治疗了。”

    埃里克朝不远处的几名修女喊了一声，“看起来也死不了，直接让他滚蛋。”

    他还是没忍住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

    而下一刻，那几个修女却都应了声是，然后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

    那人不顾身上还未治愈的伤口，挣扎起身，震惊地看向那几个修女，结果压根没人理他。

    “记住，逃命要趁早啊。”埃里克拍拍他的肩，走出教堂。

    “就是因为我们之前在古战场上赚到钱了没有请那些冒险者喝酒，才有这么多人说我们坏话吗。”

    莫莉开口，她和伊莉丝都看到了完整的经过。

    “那只是次要原因。”埃里克耸肩，“主要还是没把最初那几个人渣队友赶尽杀绝，给了他们胡说八道的机会……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还有嫉妒。”伊莉丝补充，“无论是这半年来你发现的大量财富，还是你个人实力的飞速成长，在其他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大家都乐于说你的坏话。”

    “随他们的便……”

    埃里克吐出一口气，“我感觉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了。”

    莫莉有些疑惑，伊莉丝则是若有所思。

    “埃里克先生，伊莉丝女士，莫莉女士，很高兴见到你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北镇。”

    吃了点东西，回到住处，旅馆的老板恭敬地问候着三人，他们毁誉参半的名声不只是在冒险者之间流传，而做生意的人则管不了那么多，有钱就是真大爷。

    “嗯，晚上好。”埃里克笑了笑，还抬手回应了一下。

    旅馆老板转着身目送他们上楼。

    看，埃里克先生多和善啊。

    接下来一段时间，三人都没有再去古战场探索历练。

    “不折腾了，过个好年。”

    虽然新年也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不过埃里克对此的重视程度显然要远高于旁人，甚至有种接下来什么都不干了就等新年到来的气势。

    莫莉和伊莉丝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乐得清闲，毕竟从始至终都是埃里克在拖着她们四处战斗和探索，她们本身没有太高的积极性。

    而在新年到来前，三人又离开北镇，赶往最近的塔林城，大城市毕竟更热闹些，尤其是节日前后。

    三个人骑着两匹马，莫莉坐在埃里克身后，搂着他的腰。

    “新年到了会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吧。”

    “那你在等什么？”

    “你不懂。”埃里克叹了口气，“年后再说，这是贵族的一种情怀。”

    伊莉丝斜视着旁边的两人一马，“我可没听说过。”

    “唔……那是我们这些起源于帝国建立之初的老贵族，才能体会到的传统情怀。”

    “你就编吧。”

    用了一天多的时间赶到塔林城，这边果然要比北镇那种冒险者为主的地方热闹得多，节日的气氛尤其浓厚。

    街道上到处都徘徊着人形的路灯——人类的身体，踩着高跷，脑袋藏在衣服里，再通过一根细杆，顶着一盏巨大的烛火灯笼——这是塔林城独有的新年习俗：以子孙后裔点亮的烛火，为徘徊于这片星原大地尤其是古战场上的先祖亡魂，照亮通往永恒安息的道路。

    埃里克三人在城里最好的旅馆住下，在新年到来的前两天，每天都能看到顶着各种灯笼的人形路灯从底下的街道上经过，一天从早看到晚都能不重样。

    而到新年前的最后一天，也是人形路灯游行的队伍最壮观的时候。

    他们从各自家中出发，在城里绕上一两圈，从西城门出城，朝着古战场的方向走上一段，然后折返，再从南北城门回到城里，集中于塔林城的主教座堂前，静默祈祷片刻后，留下灯笼返回家中，等待新年的到来。

    而次日新年第一天日出前，塔林城也是多恩教省的大主教，会在星光般的一地烛火中，为所有亡魂以及他们的后裔向神明祈福。

    见埃里克感兴趣，莫莉问他为什么不参与其中。

    “我的先祖也不在这边啊，顶着灯那也是照给孤魂野鬼看的。”埃里克说道，虽然更真实的原因是他懒得折腾，那些人形路灯的装扮显然准备已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

    “在奥特维勒？”莫莉难得还记得他的家乡。

    “一部分是在那里，更多的先祖都在古拉迪亚。”

    “咦？”

    “家道中落，两百年前搬了个家。”

    “那你家搬得够远的……”

    而到夜晚，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所有的街道灯火通明，既有两旁彻夜不熄的灯火的作用，更有行走其中星星点点的人形路灯的功劳。

    埃里克对城里的酒馆都不提供年夜饭套餐这件事颇为遗憾，只能一边感慨文化差异，一边自己找了家视野最好的酒馆，要了个单独的包间，点了许多食物，跟伊莉丝和莫莉一起吃年夜饭。

    酒当然也不会少。

    “为了新年，干杯！”

    莫莉跟两人用力地碰杯，酒水飞溅出来不少，她也不在意，因为几杯烈酒下去，人早就迷糊了。

    这杯喝完，她直接趴下了。

    埃里克一饮而尽，因为没有选择低度的蜂蜜酒，又没克制，喝到现在，人同样早就晕了。

    看着窗外行走的路灯，他喃喃自语，“要是艾琳在就好了，她肯定会觉得有意思。”

    伊莉丝应了一声，摸了摸在酒精作用下逐渐升温的脸颊。

    “我的脸是不是……”

    话未说完，她听见他又低语了一句。

    “要是索菲也在就好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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