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整队教会骑士的护送下，埃里克三人沿着最短的路线冲出古战场，在第二天清晨回到了北镇。

    骑士长向埃里克行礼，“殿下，我们已经准备好马车，您现在就可以出发，在车上休息。塔林城那边也已备好快马。”

    埃里克没说话，目光发直，瞥着一旁，不知道在看哪里。

    伊莉丝抬起胳膊轻轻撞了他一下。

    他回过神，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刚才骑士长的话。

    “……好，那现在就出发吧。不过我还有些东西要带走，要先回一趟旅馆。”

    “是，殿下。”骑士长低头。

    埃里克则把地下大教堂发现的那些羊皮卷遗书，以及先贤的笔记，都塞给他，让他上交到多恩的主教座堂。

    在准圣女面前，没有什么禁地不禁地的。

    “是，殿下。”

    三人回到旅馆，埃里克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莫莉和伊莉丝也是如此。

    “差不多了……”

    莫莉探头朝窗外底下看了一眼，马车已经就位，后面跟着一整队教会骑士，看样子这些骑士至少会护送他们到塔林城。

    她到现在仍觉得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埃里克怎么会是准圣女？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过来敲门，见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也没说什么，又去敲伊莉丝的房门。

    三人下楼，在诸多冒险者的注视下，坐上教会骑士驾驶以及护送的马车，离开北镇，朝着塔林城的方向奔行而去。

    两名教会骑士骑着快马在前面开道，马车速度一直没慢下来过。

    埃里克躺在铺着睡垫的地板上闭眼休息，马车平稳，而他们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从古战场杀出来，本身也已十分疲倦，可远离北镇好半天了，他依然没能入睡。

    他睁开眼，伊莉丝和莫莉都看着他。

    两人坐在两边，怕打扰他休息，这么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殿下。”伊莉丝蹲下身来，“睡不着吗。”

    埃里克闭眼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你睡上面吧。”

    “不是睡哪里的问题……”埃里克坐起身来，双手捂脸揉了几下，“只是没办法不去想接下来的事情。”

    伊莉丝看了眼前面的小窗，此时是封闭的状态，前面驾车的教会骑士最多听到一点交谈的声音。

    她双膝跪在睡垫上，抱住埃里克，依偎在他肩上，低声道：“您迟早都是要成为圣女的。”

    “我知道……”埃里克吸了口气，“我知道。”

    他在古战场闯出的一点小名声还不至于传到圣都，圣女此时发来谕令，让他尽快赶回莱绥尔，只剩下一种可能：老人已经预感到死亡真正地来临了。

    他是回去见证她的死亡的。

    虽然在埃里克已知的那条世界线上，圣女也只能熬到今年，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抗拒这件事。

    在他刚刚觉醒前世记忆时，他曾将未来发生的各种事件列在一条时间轴上，而在【圣女离世】后不远，便是【魔族南下】。

    可他此时的抗拒，并不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席卷整片大陆的混乱，更因为逝去这件事本身。

    ——那是与他朝夕相处了两年，言传身教，既严厉又慈爱，他在内心已经当作祖母对待的老人。

    伊莉丝在他肩上依偎了一会儿，埃里克感觉另一边也有人靠了上来。

    莫莉抱着他的胳膊，“我到现在还没完全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莉丝不都跟你解释得差不多了吗。”埃里克抬手托起她的脸，“你也不用弄得太清楚，意义不大。”

    莫莉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反正你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吧。”

    埃里克勉强笑了一下，“现在还不完全是。”

    “居然瞒了我这么久。”

    “早就告诉你了。”另一边的伊莉丝开口道，“半年多前，殿下就把我和他的身份都告诉过你了。”

    莫莉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哪有。”

    “你刚来到帝国的时候。”伊莉丝提醒。

    莫莉又想了一会儿。

    【“我是教廷枢机，她是亚兰特务……”】

    她想起来了。

    “……谁会把这种话当真啊。”莫莉靠在埃里克肩上，“而且跟我说这个，我也听不懂啊。”

    埃里克笑了笑，身体和精神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他重新躺下，让两人不必管他，想说话就说话，该休息就休息。

    “照这速度，恐怕今天晚上就能赶到塔林城了。”伊莉丝说道，仍跪坐在他身旁。

    “嗯。”埃里克闭上眼，“到了那边，我换马继续赶路，你们就在城里等我消息吧。”

    “……”

    两人都愣住了。

    “我们不能跟你一起回去吗？”伊莉丝问。

    “不是不能。”埃里克摸到她的手握住，“是没有必要。而且我要尽快赶回去，不能迁就你们的情况。”

    另一边的莫莉沉默着，准确地说，需要迁就的人只是她这个孱弱法师。

    伊莉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看了眼莫莉，没说什么，“我知道了，我们会在塔林城等待殿下的消息。”

    埃里克睁开眼，“或者我让人送你们去卢蒂亚。莫莉不是还没去过那边吗，这段时间，你们在那边也能得到休息。”

    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意见——卢蒂亚离莱绥尔还更近些。

    “刚好替我带一些东西给艾琳。”埃里克又合上眼，他这大半年来，收获的不少东西是为艾琳留下的，此时也都带上了。

    “那我和莫莉就住殿下之前住的地方吗。”

    “那边只有莱斯利，我不在的话，估计你们也不太方便，还是住旅馆吧，反正也不缺钱。”

    “我明白了。”

    又过了一会儿，埃里克没声儿了。

    伊莉丝俯下身仔细听了听，发现他已经睡着，只是在睡梦中依然紧皱着眉。

    她的手伸到他脸上，又停住，随后坐回自己的坐垫，躺了下来。

    “休息吧。”她望着马车的顶棚，对莫莉说道。

    “嗯。”后者应了一声，也躺下了。

    从白天到夜晚，马车奔行不休，果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三人带到了塔林城的主教座堂。

    快马已经备好，埃里克下车后做了些交待，以准圣女的名义命令几名骑士护送莫莉和伊莉丝前往卢蒂亚——这算出差，骑士们都能得到补贴。

    最后一起吃了点东西，埃里克跟莫莉和伊莉丝道别，三人在此暂时分开。

    “路上小心，殿下。”莫莉也学会了伊莉丝对他的称呼。

    埃里克看了看两人，点点头，骑上快马。

    塔林城主教座堂派出的护送骑士已经就位，埃里克一挥马绳，快马奔出，骑士们也立即跟上，与他一同冲进夜色里。

    留在原地的莫莉和伊莉丝互相看了看。

    “我们要在这里休息几天吗。”伊莉丝问。

    “听你的。”莫莉难得乖巧。

    伊莉丝看了看她，“你要是早点听我的，现在也不用卷入这种麻烦里了。”

    “你说的是哪方面，是跟埃里克睡唔唔唔……”莫莉话说到一半，伊莉丝一把捂住她的嘴，迅速看了眼周围几名教会骑士的反应。

    后者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瞪了莫莉几眼，伊莉丝才松开手，“那就先在塔林城休息一晚，明天出发去卢蒂亚。”

    埃里克急着赶回莱绥尔，才冒险走夜路，她和莫莉则没有这种必要。

    莫莉点点头，两人离开主教座堂，她才小声说道：“跟女人睡觉在教会里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吧……埃里克自己都说教会其实挺乱的了。”

    “没事的时候当然没事，有事的时候就是大事。”伊莉丝说。

    “啊？”莫莉被她绕得有些晕。

    “总而言之，他是要成为圣女的人，不能落下把柄。”伊莉丝盯着她，目光锐利，“我不会成为他的破绽，也不允许你成为他的破绽。”

    “别瞪着我呀……我知道了。”

    两人此时与埃里克离开时是同一方向，伊莉丝抬眼望向远处，那一队人的身影早就看不到了。

    殿下，路上小心……

    她在心里默念。

    另一边，埃里克一行人很快离开了塔林城。

    路上一片黑暗，两名教会骑士骑到前方开道，靠着马脖子下挂着的一盏还算明亮的冷焰提灯照亮前路——虽然也照不了多远，但他们的实力足够让他们在遇到任何意外情况时提前作出反应——另外七八名骑士跟在后面，中间的埃里克只管往前跑就行了。

    白天的时间几乎都在马车上睡觉，他此时毫无困倦，跟着前面的骑士一刻不停地赶了一夜的路，才在黎明时在路边找了家旅馆休息。

    “我们休息到中午，然后继续赶路。”

    “是，殿下。”

    躺在旅馆床上，埃里克一闭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似乎他仍骑在马上，在黑暗的道路上不停奔行。

    前进着，前进着，某一刻，埃里克发现自己真的骑在飞奔的快马上，而身体已经熬不住连夜赶路的疲倦，逐渐往一边倾斜。

    前后的骑士毫无察觉，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

    “……”

    摔在旅馆地板上，惊醒的埃里克瞪眼盯着旁边的床腿，躺了好一会儿，魂才追上来。

    再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不过应该还没到中午。

    深深吸了口气，埃里克爬回床上，继续躺着。

    身体仍有些酸痛，意识却已经清醒，他又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殊无睡意，只好爬起来。

    离开房间下楼，旅馆墙壁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上午十点多。

    说了要休息到中午，埃里克便没有打扰那些骑士，让他们继续休息。

    他问旅馆老板这里是什么地方，后者报上一个他没听过的地名。

    “我是说，这里是帝国哪个行省。”

    “这儿是多恩行省，教会的骑士先生。”旅馆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破旧地图，指着上面画了个黑点的地方，“您现在在这儿，离古拉迪亚还有半天行程。”

    “原来都跑到这里来了。”看到地图，埃里克对自己身处何处有了更直观的概念。

    “您这是要往圣都赶？”

    埃里克看了旅馆老板一眼，后者连忙解释，“会在我这儿歇息的教会骑士实在不多见，我只是好奇，您不想说，那就当我放了个屁。”

    爱打听消息是这些经营者的本能——一点道听途说，加上自由发挥的想象，就能让真正在意的人慷慨解囊——埃里克也没在意，随口应了一声，满足他最浅层的好奇心，剩下的让他自己猜测。

    在底下转了转，他反而又产生一些困意，回楼上房间又躺了一会儿，也没睡着，再离开房间时，其他骑士也都起来了。

    吃了点东西，一行人便趁着白天的时间继续赶路。

    下午三四点钟，他们离开多恩，来到了古拉迪亚。

    继续赶了几个小时路，在经过附近某个相对比较大的城市时，骑士们示意埃里克跟他们从路口离开英雄大道，进入城中。

    到换马和换人的地方了，顺带休息和进食。

    等埃里克填饱肚子，新的马匹已经备好，又一队教会骑士在等他出发。

    “殿下，您可以多休息片刻。”

    “没事，我休息够了。继续赶路吧。”

    埃里克拖着酸痛的身体上马，对领头的骑士说道：“午夜前后休息，你看情况找地方停下。”

    “是，殿下。”

    再度上路，离开这座埃里克在现实中没来过的城市，回到英雄大道上，又赶了几个小时的路，到午夜时分，他们在路边找旅馆住下，一直休息到次日早晨。

    从古战场离开，埃里克的行程一直是往东，进入古拉迪亚赶了一天多的路，当主要的前进方向朝着北边时，他便知道自己离特布尼提已经不远了。

    “我们能在天黑前赶到特布尼提吧。”

    “没问题的，殿下。”

    进入特布尼提，离莱绥尔就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行程了。

    “跟昨天一样，我们到午夜休息。”

    傍晚，在古拉迪亚与特布尼提交界处停下来休息时，埃里克如此交待。

    骑士们都没有意见。

    赶路到午夜，休息到次日凌晨，再出发时，骑士们多少都有些兴奋，因为正常情况下他们去卢蒂亚的机会确实不多。

    只是他们这次护送的目标脸上没有多少兴奋，反而是紧张与凝重更多。

    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能看到莱绥尔圣城里的两座高塔了。

    大道上出现的朝圣者逐渐变多，好在他们是骑马，避让起来相对容易，速度虽然受了些影响，但不至于像马车那样被堵住。

    此时已经是二月多，莱绥尔这边已经见不到什么积雪了，不过天气依然比较寒冷。

    埃里克从南方一路赶过来，能明显感觉到气温的变化，但一直到此刻才忽然觉得浑身寒冷，握着马绳的手忍不住颤抖。

    “殿下？”旁边的骑士注意到他的异常。

    “没事……”埃里克吐出一口寒气，“只是有些冷。不用管我，继续赶路。”

    “是。”

    下午三点多，太阳已经转移到西边的天空时，一行人赶到了莱绥尔外城。

    路口检查的教廷骑士，认出了马上的埃里克，连忙行礼并放行，脸上则是没能完全掩盖的惊讶。

    这位准圣女殿下去年“悄悄”离开莱绥尔的时候，实力才刚到三阶而已，眼下似乎都已经达到他们看不透的地步了。

    “埃里克殿下，您回来了。”

    “嗯，好久不见。”

    埃里克勒马，指了指护送他一路过来的骑士，“带他们去休息。”

    “是，殿下。”

    进入外城，埃里克继续策马奔行，一直到内城门前，才再度停下。

    他已经不是当初刚来到莱绥尔时的那个普通平信徒，无需在外城等候一夜才能进去。

    “埃里克殿下。”

    内城守卫向他行礼，埃里克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不少。

    从进入外城到来到内城入口，一路上的见闻足以说明圣女此时仍然健在，他并未来迟。

    终于回到内城，埃里克骑在马上，不无怀念地扫望了一圈这个困住他两年的地方，目光扫过宗座宫、圣都广场和圣都大教堂，最后落在圣女修道院上，而他也已经奔行至圣萨吉塔瑞大教堂前。

    “殿下——”

    驻守教堂外的修道院骑士，一齐向他行礼。

    埃里克下马，快步过去，“好久不见。圣女还好吗。”

    “圣女安好，殿下。”为首的骑士回答。

    埃里克点点头，拍了下对方的胳膊，“我去见圣女。之后再聊。”

    “是，殿下。”

    穿过教堂，走进修道院，一路上的问候更是接连不断，修女们的目光里既有惊喜，又有略带惊讶的打量。

    埃里克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披甲执剑，仍是一副冒险者的打扮。

    他也没时间换衣服，一路穿行，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来到圣女精舍前。

    两边的修女向他行礼，“殿下。”

    “圣女在休息吗。”埃里克边走边问。

    “殿下交待过，埃里克殿下回来就去见她。”修女回答。

    埃里克点点头，径直来到圣女休息的地方，老人就在床上躺着，两眼紧闭，旁边站着几名修女，在他进来后一齐行礼。

    从他离开莱绥尔到现在，也就半年多一些，老人的苍老却是肉眼可见的，稀疏的斑驳银发似乎更少了，脸上的老年斑则变得更多，两边脸颊瘪了下去，已然看不到光泽。

    埃里克坐到床边，握住老人的手，发现凉得厉害。

    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哽咽。

    “……殿下，我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圣女才慢慢睁开眼，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你在我死之前赶回来了……好……瞧你这身打扮，我还以为魔族的大军打到城外了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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