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从容不迫，步履声坚定沉稳。铜角明亮，牛角号浑厚，螺号宏大悠长，三种乐器一起吹奏，来回缭绕，震得整个山洞隆隆作响。

    异样的压迫感缓缓而前。如果不是没有马车，没有棺材，没有这支队伍围拥侍奉的主将，这就是一支出征的队伍、或者一支送葬的队伍。

    即便如此，大群陶俑，泥俑，在山洞里缓慢逼近，给人的压迫感，绝对超过了沈乐在特事局仓库里看到的，那一支送嫁妆的泥俑队伍许多倍。

    别的不说，他们手里都有武器的！兵刃寒光闪烁，毫无锈蚀，上面还镀了一层代表金行力量的白光，那些武器是真正能砍得死人的！

    沈乐一点也不想去赌甲士们的战斗力……平阳公主曾经“勒兵七万，威震关中”，她安葬的时候，唐高祖李渊曾经赐“虎贲甲卒”，那都是天下强兵！

    沈乐犹豫了一瞬间要不要拔腿就跑，面对这一山洞文物，到底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他屏息，吐气，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握上自己手腕，然后立刻放开：

    他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足尖轻轻点地，从地面上唤起一根细细的石柱，然后——架上手机，赶紧拍视频！

    山洞里信号不好，不能实时传输，现在也不方便把教授们请出来，让他们亲眼看一看当前的奇景。既然如此，视频就绝对要拍好了，拍清楚了！

    做好这一切，沈乐才稳步上前。张开双臂，掌心向前摊开，做出一个友善的、表示没有敌意的手势：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没有恶意，你们需要什么？

    可以沟通一下吗？

    湛湛白光之下，甲士们的脚步半点也没有停歇。沈乐心脏砰砰乱跳，猛然用力一拍右手腕，压低声音：

    “虎符！虎符给我！”

    没有应声。很显然，黄玉桐也好，古宅里的其他小家伙们也好，一时半会儿都接不上他的茬。沈乐叹一口气，抓紧时间，再次拍拍右手腕：

    “那缕白光！我抓住的那缕白光！封进箱子里的！连箱子给我！”

    手腕上轻轻一震，一个厚重的黑色箱子被吐了出来，重重落在地上。很显然，黄玉桐这一次回应了他的要求：

    至于古宅里面，几个特事局小哥守着的东西突然消失，他们是怎么呼天抢地，要死要活，沈乐就暂时管不过来了……

    箱子一落下，对面整支队伍瞬间凝住，几百颗脑袋一下子转了过来，几百双眼珠子幽幽盯着他看，如同暗夜里的一片鬼火。

    沈乐呼吸瞬间屏住，昂首盯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甲士，目光都不敢转动一下，只是循着记忆弯下腰去，手在箱子上一拍。

    箱盖应手而开，刹那间，那缕明亮的白光电射而出，被沈乐早有预料，用掌心白光兜住，高高举起：

    “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是不是在找能指挥你们的信符？——这不是我偷来的，抢来的！是它突然从水潭里射出来，被我抓住的！

    想要的话，能证明是你们所有的话，你们就把它带走！”

    甲士们手持兵刃，默然而立，寂静无声。偌大的山洞里，连号角的声音都停止了，只能听见沈乐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沈乐高举虎符，用热流把它一寸一寸地勒至现出原型，再把它从左至右，挥动了一个完整的半圆。

    整支队伍，所有甲士的脸庞，就跟着转动了半个圈子，停一停，又反方向地转动半个圈子——

    “呼、呼、呼……”

    沈乐急促地连续喘了几口气，终于镇定下来。很好，他想，他没有挨打，可见它们还认这个玩意，或者，至少不会对拿着虎符的人攻击——

    这样的话，双方进行沟通，就比较方便了。至少，能给他多争取一段时间，了解了解这些家伙的需求？

    他举着虎符，往前踏出一步，甲士们停住脚步；

    再往前踏出一步，甲士们微微移动身体，为他分开一条道路；

    直到沈乐踏出第三步，最前一排甲士微微倾斜的长戟，放平的话都能触到沈乐胸口，它们才忽然转向，在沈乐面前拉出一条横线。

    然后，队列继续移动，把整个横队亮在沈乐面前。骑兵，步行甲士，旌旗，鼓吹……一样一样横过，宛如在请他检阅一般。

    整个气氛肃穆到了极点。沈乐被这气氛所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屏息凝视。

    石俑，陶俑，泥俑，徐徐踏步而行，神色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犹如还在他们主将的带领之下。

    沈乐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有点踏实：

    还好还好，这些甲士，没有把他当成指挥官，没有臣服在这枚虎符下面。幸而没有，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行过一半，整个队列忽然一停，面向沈乐，齐齐递出兵器——

    “干什么？！”

    沈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如果不是手机还架在石柱上，几乎要掉头就跑。定一定神，精神力展开，才发现不对：

    “啧……这些兵器，不是对着我来的吧？”

    确实不是。长戟也好，仪刀也好，障刀也好，整齐划一地垂向地面，并没有突然翻起、刺向沈乐全身要害的意思。

    再定睛看一看，这些武器，都有点儿七零八落的味道。长戟锋刃之上，大片大片的锈蚀，几乎掩住了所有的刀刃，看着甚至坑坑洼洼；

    长戟的戟杆，仪刀和障刀的刀鞘，都有点儿摇摇欲坠的样子，像是随时会分成好几片的样子，上面花纹也黯淡模糊。

    按照沈乐的经验，这些木制品，大概都已经腐烂得快要完蛋了，勉强剩个形状。

    在文物修复工作者的眼里，这些东西，大概就和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的木耜似的，让专业人士不得不赞叹，怎么把这一滩烂木头修复完整的？

    所以他之前控制虎符，逸散而出的金行能量，是被这些甲士们感觉到了，打算赖上他了吗？

    “你们……是想让我，把它们修好吗？”

    想到这一点，沈乐终于精神一振，踏步向前。他奋力把虎符塞进箱子，盖上箱盖，左手在右手手腕上一抹，接过一块黄玉桐递出来的金属锭，微微伸向前方；

    右手轻轻挥舞一下，指尖抹过金属锭，从当中凝起一点莹白的亮光，慢慢点向长戟。

    白光抹过，长戟表面的锈迹，当场就消失了一块，变得锋锐而明亮，甚至能够照出沈乐的人影。沈乐微微一喜，刚要说话，面前“咔嚓”一声：

    两米多长的戟杆，从当中折断下来，戟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划出一条凌厉的白线。

    “呃……”

    沈乐有点僵硬地抬起头笑了笑。甲士举着半截长戟，一动不动，也不往他鼻子底下递，也没有往他身上戳的意思。

    幸好幸好，这点问题，对方应该不太在乎，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就行……

    他想了想，又垂首和古宅沟通了一下，一伸手，接过一块古宅扔出来的灵木。从中吸取木行之气，慢慢注入戟杆，再细心把两半断裂的戟杆拼在一起。

    灵木表面微微凹下去了一小块，宛如被岁月之风轻轻吹了一下，而长戟瞬间恢复到了最完整的状态。

    甲士欠身一礼，扛着长戟往侧面踏出一步，另一位甲士瞬间跟上补位……

    沈乐：……感情你们是就盯上我了是吧？

    薅上我羊毛了是吧？

    今天我就得给你们把东西修好了，才肯放我走是吧？

    扭头就走，等它们自己回去，以后再带教授们过来探查，50%可能皆大欢喜，50%可能大家紧急避险？

    老老实实修好，让它们退回原位，回头教授们出来看，发现所有文物都变样了，把他打一顿？

    沈乐在这两条路线当中纠结了一会儿，叹口气，卷起袖子，继续老老实实给甲士们修装备。

    只是调整了一下流程，在旁边架起一台摄像机，一台扫描仪，拍一件，修一件，再拍一件，再修一件：

    每一件文物，都仔细拍摄它修复之前的状态，修复的过程，和修复完毕后的状态。至于这个过程是不是匪夷所思，教授们看了以后会不会眼珠子凸出——

    反正他们已经在古宅里走过一圈了，对特殊情况，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和接受能力了，不是吗？

    沈乐勤勤恳恳，修了三五十件兵器，再一抬头，甲士们终于距离他远了一点，空出一大片地面，可以直接看到大厅深处。

    沈乐举目望去，两扇先前完全紧闭，有教授趴在地上向里看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两排腰挎彩绘长剑的甲士，正簇拥着一辆纯白色的大车，徐徐而来！

    沈乐呼吸微微发紧。那辆大车左饰青龙，右饰白虎，正前方金凤展翅，銮铃轻摆，声音清脆安宁。

    左建旌旗，右载长戟，羽葆前引，麾幢随行，朱轮重牙，鞍饰五彩。车身上面，紧紧蒙着一层皮革，已经裂成一片一片，零零碎碎地粘在木质车厢上：

    大辂？

    这应该是大辂了吧？

    如果整个山洞里面，到最后还是找不到棺椁的话，这辆大辂，应该就是所有文物当中，最珍贵的那一件了吧？

    整个古代历史当中，出土的车辆屈指可数，像东周的“天子驾六”，像兵马俑里的战车，像雷台汉墓里的铜轺车，每一辆都是国宝：

    甚至，其中每一辆，单独建个博物馆放起来，都可以说值得。

    而因为木质容易腐烂的关系，绝大部分的车辆，都只剩下了金属、漆皮残件，完整的车辆就只有几辆铜的。

    这座大辂，如果能够完整地保护下来，完整地请出去展出，那绝对能够轰动整个国家！

    唐代的车驾，还从来没有完整出土过呢！

    他向前踏出一步，想要快步走近，又飞快停住。左看，右看，深吸口气，提高声音：

    “这座车驾太难了！我一个人修不了！我需要指导！——如果你们允许我，把我的老师们请出来指点，就往后退二十步！”

    甲士们默立当场，一声不吭。沈乐又重复一遍，无果，想了想，弯腰掀开装虎符的箱子，举起虎符，重复了第三遍：

    这次，他一边重复，一边调用铜片的力量，聚敛周围金气，输入虎符当中。整段话说完，虎符蓦然大放光明，在他手里连续震颤三下：

    与此同时，从洞顶垂落，笼罩整个山洞的白光，也跟着震动了三下。沈乐蓦然抬头，凝视洞顶：

    是上面那个东西吗？

    是石棺里那个东西吗？

    它到底是什么，是活物，还是英灵，又或者是自己暂时不能理解的存在？

    好在甲士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举起长戟，或者手按剑柄，又或者提起马缰，微微欠身一礼。整齐有序，向后退开，在沈乐面前让出了一片空场。

    沈乐终于松了口气。他弯腰把古宅放落地面，与其小心沟通，让它体积扩张到2米高、一间房子那么宽。

    也不敢闪身而入，只用心神沟通几句，让罗裙们从中推了一个特事局小哥出来：

    “你在这里站一站，我往前走几步。——好，很好！”

    甲士们没有攻击！

    他们视若无睹了！

    简直太好了！

    但凡甲士不攻击，一两个人，他应该还是保得住的——

    “麻烦您回去一趟，请一位在古代车驾方面有研究的教授出来。没有的话，就把照片给他们看，请他们推选一位专家出来。只要一位，多了我保护不了！”

    小哥撒腿就往里跑。沈乐眼巴巴地等着，一分钟，两分钟，半个人都没等出来。

    没奈何，敲敲黄玉桐，拜托它给个消息，很快，古宅里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

    “这是木制品！木制品！木制器具的修复我是专家！”

    “它的木结构没有任何问题！最需要修复的是外面的丝绸！你们看看，那些旗帜都烂成什么样了！”

    “旗帜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沈乐也有足够的修复经验——关键是金属件好吗？那些车轼，銮铃，车辕，各种配件，谁懂？”

    “孟老！孟老你不要出去啊！沈乐说了，外面有危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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