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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9章 城陷之晨


“城破先在人心。其后才是城门。”

——

    《无名帝国的挽歌,残章》

    破塔街的药铺开门很早。柜台后,老板把药价又翻了一次。

    塔兰数着手里仅有的硬币,咬牙要了绷带、消毒酒精、止痛粉。他背着空药箱来,想装满再回晨曦庄园。

    钟声忽然乱了节拍。不是祈祷钟,是警钟。

    街口先起一阵尖叫,紧跟着是马蹄声,成片而来。地面在抖。

    “关门!”老板脸色发白去拉门闩。

    还没拉上,第一队溃兵撞过来——守城的民兵,衣甲不整,眼圈发黑;

    有人喊“北门撑不住了”,有人哭。

    药铺门口立刻被挤死。

    药箱被挤翻,玻璃瓶滚到街沿,啪的一声碎了,酒精味一下子冲满了鼻腔。

    塔兰抓住一个趴倒的少年,把他从门槛拖进来。是卖报的小子,嘴角挂着血泡,话都说不全:“骑、骑兵——”

    门外,一排长枪的枪尖闪了一下。

    铁蹄挤进巷口,谁都来不及让路。

    一个乞丐被踢翻,脑袋撞在车辕上,立刻不动了。

    老车夫想去扶他,车轮被冲散的马群碾过去,他整个人随车翻滚,停下时已经没有声息。

    “让开,让开!”有人推搡。更多人往药铺里挤,门闩被挤断。

    塔兰压住报童的胸口,能听见肋骨的轻响。

    他把皮带抽出来,勒住下胸,塞进叠好的纱布,压住出血。

    男孩的眼睛乱转,想抓他的手。

    “别动,呼吸跟着我。”塔兰贴在他耳边说。男孩努力点头。

    喊杀声从另一条街炸开。不是骑兵,是人群。

    “打倒囤粮贼!”

    “抢粮!”

    “为了阿莱斯顿!”

    他认得那面粗糙的黑旗,上面画着咆哮的海蛟——亚诺的人。

    店铺铁卷门被撬开,酒坊、金银铺、粮店先着了火。

    火借风,窗框里冒出黑烟。

    有人拖着柜子往外走,另一个人抡起铁棍把他砸倒。

    尖叫、哀嚎、咒骂混在一起。

    马蹄又近了。

    外城的道路上尘土直起,号角声压住了一切。

    贵族联军的骑士压成楔形阵,盔甲发黑,盾面刷着各自的纹章。

    他们不减速,直接从拥堵的街口闯进来。摔倒的人来不及爬起,就被第二排蹄子踏过去。

    塔兰把报童往柜台后推,自己挡在外面。

    “医生,救救他——”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扑到他脚边,孩子脸色发青,咳不出声。

    塔兰一把扯下自己的围巾,捏开孩子的嘴,清出堵住咽喉的痰块,一下一下按压胸口。孩子终于抽了一口气,哭出来。

    女人瘫在地上,一直说谢谢。

    街对面,两个小伙子趁乱往楼上翻,去抢药铺二层的库存。

    老板扑过去被踹倒,牙齿飞出两颗,满嘴血。

    “停手!”塔兰吼了一声。没人理他。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木尺,抡在其中一个人手腕上,药瓶滚落。

    另一个人扭头骂他,刚举起铁棍,窗外一匹惊马撞在门柱上,马头猛甩,那人被横着夹飞,重重砸在地上,直到没有动静。

    塔兰背起药箱,塞了能带走的一切。

    报童抓住他的袖口:“先生……我还要卖早报。”

    “今天不卖报。”塔兰低头看他,“你要活下来。”

    他把报童交给那位母亲,让她一起往后巷撤。

    自己拎着药箱顶开人群,往破塔街的晨曦庄园方向走。

    巷子里有人推着木板车冲过来,车上躺着两个人,脸上都盖了麻布。车夫嘴里不停念叨:

    “教堂倒了、钟楼也倒了……”——圣堂区昨天的废墟还在冒烟,今天只会更糟。

    塔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脚下一滑,踩进了面粉和血混在一起的浆泥。

    墙上有人贴了新告示,字迹歪斜:“贵族议会救国同盟成立。”

    又被另一张纸盖住:“亚诺联盟,今日集结。”两张纸被雨汽打湿,往下坠。

    他停了一秒,看向北面。灰白的天光下,城门方向升起新的烟柱。

    号角一长一短,重复三次,接着是一串铁链断裂的巨响。

    北门开了——是被撞开的,还是被打开的,没人分得清。

    “回晨曦庄园。”他对自己说。

    他继续往前走。

    前方街角又有一队骑兵转入,紧随其后的是举着黑旗的平民队列。

    有人开始往天上开枪,弹片打碎了药铺的最后一块玻璃。

    塔兰不再回头。

    ——城陷,不是墙先倒。

    是人心先崩塌了一块腐肉。

    暗巷很窄,火光从街口反射进来,像一片摇晃的红。

    阿兰·赫温拎着棍枪挡在巷道中央,嗓音发紧:“亚诺,你们在干什么?这不是救城,这是抢劫、放火、杀人!”

    亚诺慢慢走近,皮靴踩过碎玻璃发出脆响。

    他浑身带着血与烟的味道,眼睛却亮得吓人。

    “医生被饿死,孩子被瘟病拖走,粮仓被贵族点了灯。”

    他指向燃起的街区,“那些店是他们的仓库,是蛀虫的舌头和胃。把它们割掉,城才有救。”

    “守夜人招募的誓言,不是为了这个!”阿兰的手在抖,“你说过——是为了把皇女殿下从塔里救出来。”

    亚诺笑了一下,笑意冰冷:“我们会救。可不是现在。先让街上有吃的,先把胆子养大。革命不是你的少年游戏,阿兰。革命需要火。”

    “你在欺骗。”阿兰几乎是咬着字,“司命提醒过我——小心你。‘救世主的外表下藏着恶魔。’我没信,现在我信了。”

    亚诺摊开手臂,故作宽容:

    “随你怎么叫我。恶魔也好,救世主也罢,跟着我的人今晚吃得上饭,手里有刀,有目标。你呢?跟你的十几个半大小子,在破塔街口念祷告?”

    他侧过脸,对身后一圈已经动了心的守夜人点头:“去器械铺子,把能搬的全搬走。

    再派二十人去圣贞洁塔外围试探——记住,是‘试探’。殿下是我们的夜课老师,我会挑对时机把她接回来。现在,先把这座城翻过来。”

    几名守夜人应声而去。

    更多的人没有动,只是看向阿兰,眼神躲闪。

    有人放下了手里的短枪,有人悄悄把黑布绑在手臂上。

    阿兰的喉结滚了一下。他把枪尾重重杵在石板上:“跟我走的,现在就走。我们守的是人,不是火。”

    沉默拉长。最终,跟上他的只有七个人。

    其余的,或后退,或靠向亚诺。

    亚诺没有阻拦,甚至侧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走吧,队长。等你想明白,阿莱斯顿还是会欢迎你。”

    阿兰转身。

    撤出巷口的那刻,他回头最后看了亚诺一眼——那张脸在火光里像铁铸,毫无退意。

    阿兰的胸口一阵发冷:他被耍了,而且耍得干净。

    他们穿过一条烧得发烫的街,踏上中央皇家大道。

    风把灰烬吹成线,贴在脸上。

    阿兰愣住了。

    大道尽头,黑色洪流正从北面涌来。

    重甲骑士一列压一列,盾面漆黑,纹章是张牙舞爪的龙。地面被蹄铁踏得发颤,旗阵如墙。

    黑山公爵领的主力——黑山魔骑。

    最前方,一名青年披挂黝铁甲,披风狭长。

    阿兰认出他:卢西恩·黑山。青年淡淡合上面甲,拔剑,锋面对准王宫的方向。

    他的声音穿透了铁与风:“为了特瑞安——冲锋!”

    号角齐鸣。

    黑旗前倾,铁潮向城心扑去。

    阿兰握紧了枪,指节发白。

    他身边只剩七个人。

    身后,是亚诺的火。

    前方,是公爵的大军。

    城,在两股黑暗之间,开始坍塌。

    消息来得很快,卢西恩黑山阴沉着脸看着远方王宫大门。

    那时,一位逃出寝宫的侍女最坏的闯进贵族联军的会议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连喘气都带血腥味:

    “女王……把苏菲殿下带进宫里了。她她说……她的‘繁育圣母’,要亲自为诞生的王赐福。”

    帐内一瞬安静。

    冯赫特老公爵扶着靠椅站起,声音低而硬:“不再等性别,不再等仪式。现在就动。迟一刻,我们全盘皆输。”

    于是,卢西恩·黑山没多说。他把手套一扣,转身出帐:“用皇家大道。重骑先行。我们开门,其余人跟进,直取寝宫。”

    大道上,黑山魔骑排成三列楔形。

    长矛竖起,黑旗下垂。盔面落下时,世界只剩铁与风。

    号角一声,马步由行转小跑。第二声,变疾。

    第三声,马胸贴盾,矛尖前倾,三百根冷光在同一角度下压。

    马蹄砸在石面上,震动一波一波推开。

    铁甲在骑士身上相互撞击,发闷响。

    矛旗抽打耳侧,呼吸在面甲里化成闷热的雾。

    卢西恩在楔形尖端,腰背贴鞍,手臂如铁,眼里只有正门那一线暗影。

    宫前外廊的弩机匆忙展开,第一排弦响,箭簇打在盾列上,碎木飞溅。少数马匹嘶鸣跌倒,被后续的铁流无情踏碎,阵形却没有散。

    矛尖低得再低半寸,缰绳收紧,距门不足一百步。

    “撞门。”卢西恩吐出两个字。

    铁流压下去,像一条黑蛇直咬宫门。第一排矛尖与门叶护铁对撞,粗木发出哀鸣,铆钉崩出火星;

    第二排立刻补位,矛杆齐断,骑士掷盾贴靠,重甲肩甲与门面硬扛,马力继续推。

    后列骑士甩出钩链,朝门环扣去。

    更多的脚步在骑兵背后汇拢——白蔷薇的步兵、巴列塔家的轻甲侍从、联军的旗军——他们等着黑山魔骑撕开第一道口子。

    宫门开始松动,门轴的铁链在惨叫。

    胜负似乎就差一个呼吸。

    同一刻,王宫内城瞭望塔顶,一袭红衣立在风里。

    祭司面具下的眼睛半阖,目光越过层叠屋脊,看向如潮涌来的黑甲。

    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黑山公爵。你忘了——这是秘诡的时代。”

    他抬手,摘下面具。是雷克斯——那位消失多日的红衣主祭。

    雷克斯转头,遥遥望向晨曦庄园的方向,像是对一个不在场的人说话:“她已经踏上星灾之上了。”

    他停了一拍,薄唇微弯,声音压得很低:“你呢,司命?若还未与她并肩——这一轮,我们就输了。”

    雷克斯下塔,穿过安静到发寒的内廊,推门入殿。

    主殿里没有钟声,只有水与肉的声响。

    曾经的白玉“繁育圣母”不见了。神像从根部到指尖全被“替换”——玉质褶皱化为肉襞,

    石指垂落成柔软的血色根须,胸腔位置鼓动,像一颗被放大的心脏在拱梁下有节律地起伏。

    神像腰腹裂开,形成一张子宫般的血床,纤薄的膜面半透明,血线密织,微微搏动。

    苏菲躺在其上,脸色惨白,唇无血色,汗水如同盐霜一样结在鬓角。

    每一次宫缩,她会反弓、喘不过气,指尖把丝毯抠出一道道暗裂。

    梅黛丝立在血床侧,掌心浮着细密的命纹,像植物的叶脉。

    她不喊,也不催,只是安静看着。

    每一次疼痛袭来,她的眼神就亮一分,像在等待一个合拍的乐点。

    她已经不只“持有”那张卡,她整个人就是“繁育圣母”的现形——生命系至高被她握紧,收放自如。

    慈悲的外衣被她翻到里侧,显出权能本来的冷硬:生,作为器械;痛,作为号角。

    雷克斯止步,躬身:“陛下。”

    梅黛丝眉梢轻挑,显然被打断了兴致:“何事?”

    “黑山魔骑撞宫门,联军在后。我们预设的‘路’都亮了。”

    雷克斯语气沉稳,把塔顶所见与前线回报一口气说完。

    梅黛丝本有不悦,听到“都亮了”三字,表情忽然柔了,浮出一个甜净的笑——猎人在笼前的笑。

    她收起掌心纹路,像把刀收回鞘:“她们在该出现的位置了吗?”

    “是的,陛下。”雷克斯抬眼,目光里毫不掩饰的赞叹,

    “赛菲尔与神恩骑士团已按您的路线就位:王城北门内侧、圣泉拱桥、御道尽头的三重屏障都封好。她们在等您的手势——为您狩猎。”

    殿顶垂下的血色根须轻轻颤了一下。苏菲又一次痛得蜷起身,

    腹中胎动像拳头敲打膜面。梅黛丝俯身,低声而清晰:“很好。再近一点。”

    殿门外,远远传来宫门的呻吟。殿中,血床继续起伏。

    梅黛丝把手放回苏菲腹上,十指轻按,命纹如星光散开,点亮整座殿宇里看不见的纹理。

    “记着,神,耐心有限。”她淡淡道。

    雷克斯低头应声:“遵命。”

    “在那一夜,‘繁育’被提炼为武器,‘慈悲’被炼化作枷锁。王冠自称为母;而母腹,成了宫廷最锋利的刑具。”

    ——《血月年编·秘封录》卷十三《圣母之殿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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