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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1章 传召


时近正午,大时雍坊云来客栈一间清静的上房内,汪应蛟与张嗣修正对坐用饭。桌上不过几道简单的时令小菜,一碟酱肉,两碗白饭,两壶清酒。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和一丝旅途未散的尘土味。或许是因为炎热,也或许是因为心头压着某些沉甸甸的事情,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连带着胃口也减了几分。

    汪应蛟正举箸夹起一片青笋,张嗣修则低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粒。突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前。紧接着,便是客栈掌柜带着明显敬畏和紧张的通报声:“二位老爷,宫里的来人了!”

    话音未落,房门已被轻轻推开。一名身着青贴里、头戴刚叉帽的年轻宦官迈步而入。此人面白无须,恭谨的神情中略带着内廷近侍特有的暗谄。

    房内两人俱是一惊。汪应蛟立刻放下筷子起身,张嗣修更是心头猛地一跳,手中的筷子几乎脱手落碗,慌忙跟着站起,脸上满是愕然。

    “乾清宫奉御史方逸拜见二位先生。”年轻宦官挥退客栈掌柜,接着向二人拱手作揖。“不知道哪位是翰林院张嗣修?”史方逸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张嗣修身上。

    也不怪史方逸能在对方答话之前就认出张嗣修。这当面的二人虽然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但张嗣修的面相明显比旁边的老头儿要瘦削许多。简直就像是被风霜刻过一样。

    张嗣修的额头上迅速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拱手还礼:“鄙人就是张嗣修,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啊?”

    “见过张先生。”史方逸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在下过来,是奉皇爷旨意,召张先生入宫觐见。”

    “现在!?”失声低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沾满了旅途风尘的靛蓝直裰。

    “没错。”史方逸笑着点头说,“车就在楼下,请张先生这就随我走吧。”

    “公公容禀,鄙人今天才到京师,风尘仆仆,更兼朝服未备,仪容不整,如此仓促面圣,恐君前失仪,亵渎天颜啊!”张嗣修话语急促,透出真切的慌乱。他不是没有想过皇帝有可能见他,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在收到请见疏的之后,立刻就派宦官过来召他入宫。难道不应该先召对新任的户部尚书吗?

    一旁,新任的户部尚书汪应蛟也是心头剧震。皇帝上午刚收到请见疏,下午就急召张嗣修?这是要说什么?他面上却迅速恢复镇定,上前一步,对张嗣修温言道:“思永兄,圣心殷切,召见即是殊恩。仪容小节,想来陛下仁德宽宏,必不介怀。况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岂容推辞?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沿途的街面上有好几家成衣店,不妨去这就去买一套。”

    “这位先生是?”史方逸转过头,望向汪应蛟。

    “我是南京户部尚书汪应蛟。”尽管已经去吏部缴还了文牒,也上过了请见疏,但汪应蛟还没有拿到皇帝的敕谕,不是正式的户部尚书,所以他仍然以原官自称。

    “您就是汪部堂?”史方逸一怔。虽然他知道汪应蛟和张嗣修的奏疏一起进的宫,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没错,我就是汪应蛟。”汪应蛟微微一笑。

    “见过汪部堂。”史方逸又朝着汪应蛟补了一礼。“失礼。”

    “不敢。”汪应蛟也连忙还礼。

    “史公公,不知道皇上是否也一并召见了潜夫兄?”张嗣修问道。

    史方逸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内阁的代拟觐见通知已经在路上了。不过,他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体面地绕着说:“反正我接到的差事只是过来请张先生进宫。而且仪容朝服事情,张先生也不必忧心。皇爷素来体恤臣下。司礼监已经在文华殿那边备好了热水、巾帕乃至簇新的朝服。先生只需只身前往就是。”

    “好吧,”张嗣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对着史方逸深深一揖:“多谢公公提点。皇恩浩荡,鄙人遵旨。”他又转向汪应蛟,眼神中带着忧虑与歉意:“潜夫兄你且慢用,我先去了。”

    汪应蛟郑重颔首,目光中含着鼓励:“思永兄勿忧。一切自有天意。”

    史方逸侧过身子让开道路:“张先生,请。”

    张嗣修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未尽的饭菜和窗外京城的街景,定了定神,不再犹豫,迈步跟随史方逸走出了房门。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留下汪应蛟独自站在房中,眉头微蹙,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烈,蝉鸣声声。

    史方逸带来的青帷小车就停在客栈门口。张嗣修在史方逸的示意下登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汪应蛟探究的目光。车轮滚动,碾过京城的石板路,载着这位历经沧桑、心怀忐忑的故相之子,朝着紫禁城深处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缓缓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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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帷小车碾过西江米巷与东江米巷交错纵横的石板路,车轮声在喧嚣的人流中显得格外清晰。驾颠簸,帷幕晃动,帘隙间偶尔漏入未被遮挡的光影,张嗣修端坐车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上靛蓝直裰的粗糙布料。

    横跨过东长安街,一道绵延无边的宫墙断断续续地显出了它的朱红色身影。又拐过一个弯,车轮碾路的速度才终于开始放缓。

    “史公公。”青帷小车停下的那一刻,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青帷钻进了张嗣修的耳朵里。“劳您把车帘撩开一下。”

    “我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你打招呼了吗?”史方逸的声音有些尖刻。

    “您老见谅,规矩严了”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顿了一下,张嗣修猜测,那人应该是作了个揖。“别说这车,就是司礼监的车子也得看一眼才能进去。”

    “不知道有什么好查的,这车又不开进紫禁城。”史方逸的垮着脸撩开帘,转头便朝张嗣修笑了一下。“最近规矩严了,您老担待一下。”

    车帘拉开,刺目的阳光顿时涌了进来,张嗣修下意识地撇过头,并道:“规矩严是好事,不妨的。”

    史方逸笑着回过头,帘子放下一瞬,他的语气又变得不悦了。“看完了吧?这里边儿有别人吗?”

    “这位先生不也说规矩严是好事吗?”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谄笑的意味。“没事了,史公公请进吧。”

    “哼,走!”史方逸话音未落,车轮缓缓碾过石板的摩擦声便又响了起来。

    车子倾斜着过坡的时候,张嗣修听见了一句带着幽怨的低叹:“嘁,那么有本事的话,叫司礼监把规矩改回去啊跟我这儿甩脸子有什么用”

    车子最终在东华门外停下。车帘掀起,阳光再次涌入,但这回,张嗣修却只是本能地眯了眯眼。

    他躬身下车,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只见,东华重檐门楼巍然矗立,黄色的琉璃瓦顶在烈日下反射着耀目的光晕。巨大的门洞深邃幽暗,仿佛巨兽之口。门楼墙体略显斑驳,青砖的缝隙里积淀着岁月的风尘。

    张嗣修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砖石轮廓,嘴唇微抿,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上一次从此门入宫,是何等光景?那时候父亲.他迅速垂下眼帘,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心底。宫门依旧,人事全非。

    “张先生,”史方逸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这边请。”

    张嗣修收回目光,默然颔首,跟随史方逸穿过森严的东华门,步入宫城之内。宫墙夹道,树影婆娑,肃穆之气扑面而来。不多时,文华门那庄重典雅的琉璃门楼已在眼前。

    文华门前,一位身着绯色行蟒袍、明显带着文人气质的中年宦官已经等候在此。这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

    见到刘若愚,史方逸立刻堆起更加灿烂的笑意。他快步上前,长长地作了个揖:“奴婢拜见刘祖宗。这位就是张先生。”

    刘若愚没有搭史方逸的茬,只是微微颔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张嗣修身上,脸上泛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张先生一路辛苦。”刘若愚小迎两步,走到张嗣修的面前,拱手行礼道,“我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刘若愚,奉旨在此相迎。”

    “不敢当,不敢当。”张嗣修连忙深深还礼:“有劳刘秉笔久候。”

    “张先生请随我来吧。”刘若愚侧过身,摆手朝向洞开的文华殿右侧门。

    张嗣修点点头,又冲史方逸行了个礼。“这一路,有劳史公公了。”

    “张先生客气!”史方逸短暂地愣了一下,又向刘若愚和张嗣修各自行了一礼:“刘祖宗,张先生。奴婢的差事已了,这便告辞回乾清宫向干爹复命了。”

    “好,你去歇着吧。”刘若愚原本没想再搭理史方逸,但也不介意摆出一副宽和长者的姿态。

    张嗣修跟着刘若愚拾级走上台阶,正要问礼数、着装的问题,却见刘若愚回过头问:“张先生用过午饭了吗?”

    “实不相瞒,史公公找到鄙人的时候,鄙人正在用饭。”张嗣修的心跳随着脚步的移动越来越快,但他还是强撑出一丝苍白的笑意。

    刘若愚顿住脚步,转身走下台基,并朝一个侍立在东偏殿门口的小黄门扬了一下脑袋:“那就请张先生先到本仁殿用饭。用完饭,再去集义殿更衣。”

    “皇上还给我赐了宴?”张嗣修明显愣了一下。

    刘若愚想了想说:“皇爷让司礼监好生安排。司礼监自然不能亏待了张先生。”

    张嗣修不知道皇帝让司礼监怎么安排,所以也就没能参透刘若愚的话术。他仍旧以为这顿饭是皇帝赐给他的。张嗣修停下脚步面朝重重宫墙外的乾清宫,缓缓地跪了下来。“臣张嗣修叩谢吾皇圣恩。”

    刘若愚眼神微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待遥张嗣修遥拜礼毕,撑地起身,他才再次开口:“张先生,请吧。”

    张嗣修没什么胃口,但既然是皇帝赐宴,他就是有病卧床也得对付几口。拍了拍前襟的灰尘,望着刘若愚低声问道:“刘秉笔,恕鄙人冒昧。皇上今日急召,不知有何垂询?”

    “我也不是很清楚。”刘若愚笑着摇头,“我只知道皇爷一读了先生的请见奏疏,就让老祖宗安排觐见的事情”刘若愚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道:“不过我敢肯定,皇爷对先生是极看重的。因为您的奏疏和户部汪部堂的奏疏是一并进宫的。汪部堂奏疏,皇爷让内阁照例票拟,觐见也安排在了明天。”

    刘若愚透露的信息对张嗣修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他还是微笑着回应道:“圣上如此厚爱,鄙人真是惭愧。”

    “先生实在言重了。”刘若愚走到本仁殿的门口,朝明间当中的桌子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张先生不但是江陵相公的后人,还是翰林储相大才。因奸臣惑主,白白蒙冤,受了几十年的苦。真是让人闻之伤心,思之落泪。”

    刘若愚语真情切,看不出半分作伪。张嗣修也被说得动容,虽然他仍旧不甚认可“奸臣惑主”的说法,但他眼里的光点,还是止不住地在眼眶中转了好几圈。

    “唉!”张嗣修长叹一口气,直到坐下才意识到屁股下面的锦墩是刘若愚给他端来的。“刘秉笔,这”

    张嗣修说着就要站起来,但刘若愚却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张先生不必客气,安坐便是。”

    “那就多谢刘秉笔了。”张嗣修还是拱了拱手。

    刘若愚微笑摇头,接着转过身,朝门口招手道:“上菜。伺候张先生用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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