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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西北折家


皇城里宣徽院的衙署内,青砖墁地的厅堂透着几分肃穆。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奕跨进门槛时,靴底带起的微尘在光柱中浮动,往来的书吏见他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等迈步入了官房,只见向训正俯身整理案上的公文,一旁的王朴则执笔在奏章上疾书。

    两人闻声抬头,向训开口招呼了一声,王朴则是微微颔首示意,手中毛笔却未停歇,低头继续攥写奏章。

    李奕并没见到韩通的身影,随口问道:“韩都虞候还没到吗?”

    向训将整理好的文书放置一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笑道:“韩都虞候今早带人去郑州西边的虎牢关勘察去了。”

    李奕却不知道有这一茬,难怪下午巡视工地时,从头到尾也没见着韩通。

    他疑惑道:“韩都虞候去虎牢关作甚?难道有什么紧要军情?”

    “那倒不是。”向训摇头道,“韩都虞候说开封附近的土质松散,垒筑的城墙用手一抓都是碎土渣子,不太适合夯土筑城。他听闻虎牢关周边土质绵密坚硬,所以便亲自去那里看看,能否运土过来修筑大梁城。”

    李奕闻言不免咋舌,忍不住说道:“虎牢关距开封足有一两百里地,从那里运土过来岂不是耗费巨大?”

    王朴这时才搁下毛笔,落在砚台边沿轻轻一磕,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听他接话道:“韩都虞候此举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昔年宇文恺筑大兴城时,便是特意从终南山运土。”

    顿了一下,王朴又道:“扩建大梁城不容疏忽,绝不能出什么差错,韩都虞候谨慎些也是应该。”

    李奕本就只是感慨一句,听到王朴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好反驳的。

    不过他心里却回想起韩通近几年来的履历——

    后周广顺初年,太祖郭威亲征兖州时,任命韩通为在京右厢都巡检。

    适逢黄河泛滥,掩灌河阴之地,韩通奉命率兵卒疏通汴河口,接着主持修筑了河阴城,不久便迁为保义军节度使。

    后来世宗柴荣即位,北汉主刘崇勾结契丹进犯,柴荣派遣韩通协助王彦超从晋州东出,邀击北汉、契丹联军。

    周军在高平大败北汉军队后,柴荣任命他为太原北面行营部署,负责挖掘地道攻打晋阳城。

    班师后,韩通便移镇曹州,加官检校太保。

    此时柴荣认为深、冀两州间横亘数百里的胡卢河堤堰不够高陡,难以阻挡契丹骑兵的长驱直入,命令韩通与王彦超率兵卒丁夫浚治。

    韩通一面主持工程,一面应付契丹的侵扰,圆满地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又在李晏口为静安军修筑了城堡。

    为了加强北部疆域的边防,韩通又先后奉命修筑了柬鹿、鼓城、祁州、博野,安平、武强等地城墙。

    再加上这次世宗柴荣让其总领东京大梁城的扩建工程。

    这么一算,自从太祖郭威登基称帝以来,韩通在军功上没有太亮眼的表现,反倒是一心扑在了工程建设上面,而且成果显著。

    李奕心里顿时一阵寻思:难道韩通这家伙真是天生干工程的料?

    没等他再多想,向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来我派去传信的人已经告知李都使,关于邢州奏报河东刘崇身死的消息。”

    李奕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十之八九是真的……”向训将一份奏报递给李奕,继续道:“据说刘崇在上月底就已经崩逝,只不过晋阳那边把事情藏的很紧,直到最近几日才在太原周边流传开来。”

    “邢州方面还特意派人到晋阳打探,种种印证之下,刘崇身死的消息应当不假。”

    李奕伸手接过奏报,展开后仔细浏览起来。

    其中提到了晋阳城守军调动频繁,各处城门也加强了人手戒备,同时严格管控商旅百姓进出……至少说明北汉国内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故。

    向训道:“伪汉主刘崇身死,朝堂内外定人心惶惶,不管是由谁来即位,首要便是稳固人心为主。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心思再来侵扰我朝边境。”

    “至于北边的契丹……”王朴把墨迹未干的奏章挪到一边,随即接过话茬道,“自耶律述律篡位以来,草原各部便叛乱不断。月初镇州传报,乌古、小黄室韦两部有人作乱,契丹暂时应当不会主动招惹我朝。”

    李奕微微点头道:“西边蜀国和党项诸部有王老节帅坐镇防备,如今北边又暂时无力南侵,朝廷倒是可以全力应对江南的战事。”

    “话虽如此,但对北边的防备亦不能松懈……”王朴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李奕自然表示赞同,等他坐下之后,向训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年中,驻镇邠州的折节帅上表朝廷,言其年老体弱已不堪重任,请辞静难军节度的差事,想要来东京养老,陛下特许了他的请求。”

    “不过今日从洛阳发来奏报,说是折节帅途径陕州时染病,抵达洛阳后病情加重,到了不能下床行走的程度,或许已经时日无多。”

    “而与奏报一齐送来的,还有折节帅的请罪上表,言其不能来东京觐见陛下,心甚抱憾……”

    听着向训的话,李奕顿时神色微动——这位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戏曲杨家将中佘太君的原型便就是折从阮的长子折德扆之女。

    折家乃是出身于党项的世族,据说昌盛于云中之地,之后举家迁徙到府州,成为当地的土著强宗。

    自唐末以来便镇守西北,抵御党项、吐蕃,威名赫赫。

    折从阮更是其中翘楚,早年被李存勖起用为河东牙将,之后担任府州团练副使。等李存勖登基建立后唐,又升其为府州刺史。

    后晋开运元年,折从阮兼任朔州刺史、安北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契丹西南面行营马步都虞侯。

    等到后汉初年,刘知远在府州设立永安军,任命折从阮为永安军节度使、兼府州、胜州等地观察处置使,并特赐功臣名号。

    折从阮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四朝,始终屹立不倒,深受皇恩。

    不过李奕对折家的印象更多是来自于后世的史料记载……威镇西北二百余年的折家军,从唐末五代至北宋时期,便一直镇守西北边境的门户。

    在北宋重文抑武、防备武将的背景下,却准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可见折氏的重要性。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北宋鞭长莫及,难以对西北党项各部产生有效节制,只能依靠折家在当地的声望代行管理。

    李奕思索片刻,开口回道:“折公年近七旬,戎马一生,如今却病卧洛阳,实在令人唏嘘。”

    谁知王朴却冷不丁的插话道:“当初折从阮改任为武胜军节度使,长子折德扆被任命为府州团练使,去年又被陛下升为永安军节度使,让其统领府、麟、胜等州事……折从阮倒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李奕闻言,目光微微一闪,隐隐听出了王朴话里的深意。

    折家在府州经营多年,父子相继担任节度使之职,朝廷虽倚重其镇守西北,却也未必全然放心。

    毕竟唐末五代以来,确实有不少先例,地方藩镇的节度使亡故,其子嗣谋求承袭父职,以成“许其世袭”的特权,有尾大不掉之势。

    折从阮这次主动请辞军职,想要前来东京养老,或许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

    只不过王朴这话说得太过直接,李奕也不好回应,只能沉默以对。

    他瞥了一眼向训,却见对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不变道:“折德扆去年在窟野河畔降服党项野利部族,陛下特意下诏嘉奖。如今折公病重,其子已能独当一面,倒也是虎父无犬子。”

    说罢,向训放下茶盏,话锋一转道:“除此之外,折节帅在奏表中还向朝廷举荐一人,言其沉毅有谋,实为可用之才,希望朝廷能召其入禁军任职。”

    李奕顿时眉梢微挑,脑中突然涌起几分印象来。历史上折从阮临终前确实向世宗柴荣上表举荐了一员将领。

    至于他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有印象,只因折从阮举荐的那人名叫李处耘,后来深度参与了陈桥兵变的事件。

    借助着这份拥立之功,李处耘在宋初颇受赵匡胤的重用,从一个小小的禁军都押衙,短短数年间便升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

    而且他的女儿还是历史上宋太宗的第三任皇后,即明德皇后李氏。

    不过相比于李处耘本人,其子或许更为后世所熟知,正是那位被称为“北宋抗辽第一名将”的李继隆,也是在雍熙北伐中唯一一个带着军队安全撤退的将领。

    果不其然,向训轻叩案几道:“折节帅所举荐之人名唤李处耘,乃是其府州旧部,早年间便追随其门下。”

    他将目光转向王朴,询问道:“王公素来知悉内外诸事,不知可曾对此人有了解?”

    王朴思考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人我倒是有些印象……在广顺初年,折从阮的外甥曾来东京告发那李处耘有罪,太祖便将其贬为宜禄镇将。但没过多久,折从阮就上表为他求情昭雪,这才让他重新隶属折从阮军中。”

    向训又道:“既然能被折公如此看重,就连病重都不忘举荐,可见此人定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将此事附于送往淮南前线的奏报,一并让陛下决断。”

    “留守之责,正在于为君分忧。”

    王朴却有不同意见,他直言不讳道:“陛下此刻专心于淮南前线的战况,若这等小事仍需陛下亲自思虑决断,又何须交托我等留守的重任?”

    向训被呛了这么一句,倒也并不生气,对于王朴的脾性,他自然心知肚明。

    而对方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皇帝临走时赋予了几人一定的处置权,不是太过重要的事无须让皇帝操心,只管做出安排跟皇帝上报一声就行。

    他顺势问道:“王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王朴道:“折从阮的上表肯定要送往淮南,但关于该怎么安排他举荐的人,我等也应给出意见让陛下参阅。或擢入禁军中效命,或调任边镇历练,行与不行再由陛下定夺。”

    李奕在一旁静静听着,本来不准备多嘴。

    毕竟向训和王朴才是正副留守,他名义上只是暂代殿前司的军务,顺带协助巡查京城内外防务和不法之事,以及给东京城的扩建工程帮忙。

    这等人事安排还轮不到他插手。

    然而这时王朴的视线却投向了李奕,突然开口道:“李都使对禁军的情况比我和向留守要熟知的多,又兼管着各地充任禁军人员的安排和训练。若是不把那李处耘调任边镇,而是直接擢入禁军当值,不知是否妥当?”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令李奕神色微动,他没想到问题最终抛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李处耘倒是个值得拉拢的人物。

    他思忖片刻,斟酌道:“依下官看来,禁军中正缺这等熟悉西北军务的将领,王公的提议并无不妥。”

    王朴又道:“那以李都使之见,该授其何等职司为宜?”

    “殿前左右都押衙倒是有空缺……”顿了一下,李奕解释道:“左右都押衙与诸营指挥使相当,掌管值守宫室殿阁的差事。那李处耘乃是镇衙将佐,授予太高的军职难以服众,但若低了又显得不近人情……下官以为擢其为都押衙正合适。”

    王朴闻言,捋须颔首:“李都使此议甚妥。既不违制,又可历练其才干。”

    向训当即也表示赞同,事情自然就这么敲定。

    王朴立马取过笔墨,在奏章上添了几行字迹。紧接着,他把奏章递给向训查看,继而又传阅到李奕手中。

    至于远在虎牢关的韩通,一时半会儿肯定赶不回来,只能派人去通知他一声。

    等确认无误之后,王朴唤来衙署官吏,吩咐道:“这份奏报今夜以六百里加急送往淮南行在。”

    窗外更鼓声悠悠传来,暮色已悄然笼罩皇城。

    王朴整了整衣冠,起身拱手道:“府衙尚有积压案牍待某处置,恕某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急促的脚步声在官房内回荡,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将案头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待得脚步声渐远,李奕才收回目光,对向训笑道:“王公行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向训摇头苦笑,压低声音道:“王公勤于职守,实乃股肱之臣。只是这性子……不瞒贤弟,为兄时常觉得,他才是正留守,我倒像个副职。”

    想来是王朴不在场,让向训心里轻松不少,加之他和李奕关系亲近,眼下没有外人在场,他倒是开起了玩笑。

    “王公虽性烈,但处事公允。”李奕顺着话头道,“不过如向兄这般虚怀若谷,才是真正的宰辅气度。”

    向训闻言大笑,指着李奕道:“贤弟这般奉承话,莫不是惦记着后日休沐,向为兄多讨几天方便?”

    二人相视一笑,官房内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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