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肯之锤的星空从未显得如此“干净”。

    轨道上，钢铁之手舰队残余的舰船如同沉默的猎犬，仍在执行最后的清扫任务。偶尔爆起的细小光斑，是逃窜的兽人残舰被光矛或宏炮化为齑粉的最终谢幕。那些光芒短暂却刺目，像是星海中溃烂的伤口被高温灼烧、瞬间凝结。地表上，清理工作仍在继续，但主要的战事已经结束。STC圣殿的危机解除，大部分平民得到疏散，幸存者开始从避难所中走出，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巨大的弹坑和倒塌的工事如同星球的疤痕，无声叙述着战争的残酷。

    在“钢铁意志号”的指挥舰桥上，费鲁斯·马努斯凝视着主观察窗外那颗逐渐恢复平静的星球。她覆盖着“戈尔贡之肤”的右臂自然垂落，液态金属缓缓流动，映照着星点光芒，仿佛仍残留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控制台上的数据流不断刷新，汇报着各区域的战后评估与资源统计，但她目光所及，却是更远的地方——不仅是这片星域，更是整个帝国的未来。

    “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费鲁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舰桥的寂静。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瓦肯之锤上。“一场足以传遍帝国每一个角落的胜利。钢铁之手不仅没有堕落，反而在戈尔贡的带领下，以全新的姿态回归，碾碎了威胁帝国世界的异形浪潮。这消息本身，就是一把锋利的武器。”

    她转过身，金属面容在控制台光线的映照下显得冷硬而坚定，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阴影中的陈曦。那位审判官的存在仿佛本身就与舰桥的昏暗融为一体，只有袍角上猩红的玫瑰徽记偶尔掠过一丝光泽。

    “是时候了，陈曦。是时候让银河知道，费鲁斯·马努斯回来了。帝国需要这个消息，需要知道并非只有背叛与绝望，仍有原体归来，仍在为人类而战。这能为他们争取到十几年的时间，让他们在黑暗降临前，凝聚起更多的勇气。你觉得呢？”

    陈曦从阴影中缓步走出，审判官长袍上的猩红玫瑰徽章在舰桥冷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深潭，不起波澜。他的步伐稳健而沉默，仿佛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场景中权衡与判断。

    “确实如此。帝国需要强心剂，尤其是在当下，恐惧与异端思潮如同脓疮般在帝国内部滋生蔓延之时。”陈曦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他特有的、如同审阅档案般的冷静。“你回归的消息，无疑是一道划破腐朽夜幕的闪电，其光芒足以让无数世界重燃希望。但是，费鲁斯……”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对上费鲁斯那双蕴含着熔炉之火的眼睛。

    “……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仅仅是应对帝皇之敌，更是应对来自‘帝国家庭’内部的明枪暗箭？你准备好面对神圣泰拉之上，那座至高宫殿里，那些自认为掌控帝国命脉的人了吗？”

    “高领主议会。”费鲁斯的语气里带着思索，而非单纯的不屑。“一群被权柄和繁琐礼仪泡软了骨头的政客。一万年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就只能看到自己鼻尖下的利益。陈曦，以你之见，一万年后，他们当真敢阻拦一位基因原体的回归？帝国是帝皇的帝国，而我们，是他的儿子。”

    “帝国是帝皇的帝国，没错。”陈曦微微颔首，但话语中的含义却截然不同。“但一万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高领主议会，早已不是帝皇时代那个执行意志的机构。他们的人类，已经掌控帝国的最高权力太久，久到他们早已遗忘帝国因何而存在，甚至忘记了是谁赋予了他们在黑暗中苟延残喘的权力基础。”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冷冽，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费鲁斯话语中那层基于过往认知的屏障。

    “在他们看来，帝国的权力应当，也必须归属于他们——归属于‘人类’的治理，而非‘超人’的统帅。阿斯塔特修会，在他们眼中已是难以完全掌控的武力威胁，是可能掠取他们权力的猛兽，故而百般限制，试图用《阿斯塔特圣典》分割、用行政命令桎梏。那么，基因原体呢？”

    陈曦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锐利。

    “一个活着的传奇，帝皇血脉的直接延续，拥有无可争议的威望和对至少一个阿斯塔特军团的绝对指挥权。你认为，那些已经将权力视为禁脔的高领主，会欢欣鼓舞地迎接你的归来，然后心甘情愿地将手中的权柄奉上吗？不，他们不会。他们会恐惧，会猜忌，会视你为有史以来最巨大的、足以彻底颠覆他们万年经营才稳固下来的权力结构的威胁。”

    “甚至无需假设，事实就摆在眼前。”陈曦的声音冷硬如铁，不再有丝毫委婉。“就在不久之后，当大裂隙撕开银河，罗伯特·基里曼自长眠中苏醒并回归神圣泰拉时，高领主们的反应便是最清晰的答案。他们毫无忠诚与顺从可言。”

    “他们傲慢地将回归的原体视为一个可供利用的象征，一尊活着的战帅塑像，其作用仅限于在王座厅里为他们装点门面，为他们腐朽的统治提供合法性。在他们眼中，基里曼不过是一个体型稍大的阿斯塔特，一个理应听从他们——这些‘真正’统治者——调遣的高级打手。当他被迫接过摄政王之职，试图以铁腕将帝国从崩溃边缘拉回时，高领主议会选择了背叛。”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不容置疑。

    “他们公然策划叛乱。他们宁愿让帝国陷入更深的内乱，宁愿与混沌的阴影做交易，也要从原体手中夺回那‘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这就是你一万年后的‘同胞’，费鲁斯·马努斯。这就是你将面对的‘欢迎’——他们不会将你视为统帅，只会将你看作亟待驯化的野兽或是必须清除的障碍。”

    费鲁斯沉默了。舰桥外，一颗兽人残骸卫星被净化鱼雷击中，化作一团短暂膨胀后又急速湮灭的火球。她的面部肌肉在金属下微微抽动，眼中沸腾的怒火并非针对兽人，而是针对这令人作呕的政治现实。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如同寒冰崩裂，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毫不掩饰的轻蔑。

    “高领主议会……”她重复着这个词，每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我曾与帝皇一同建立这个帝国，陈曦。我曾见证过人类最辉煌的崛起，也曾亲手将一个个世界从异形和混沌的污染中净化。我们流血牺牲，我们征服星海，不是为了将权柄交给一群躲在泰拉深宫之中、只会玩弄权术和虚荣头衔的官僚。”

    她的右臂，那覆盖着流动金属的戈尔贡之肤，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情绪，表面泛起阵阵涟漪，隐约显现出战锤的狰狞轮廓。

    “你说得对，陈曦。一万年……一万年足以让蛀虫啃噬帝国的根基，让那些从未直面过星海深处恐怖的人，自以为是地认为政治与公文处理就是统治。”她的冷笑在金属面容上显得格外冷硬。“他们用墨水与羊皮纸来划分疆域，用敕令与法规来束缚战士的手脚，却不知道帝国真正的边界是由鲜血与爆弹维系的！”

    费鲁斯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窗外逐渐平息的战场，但她的思绪显然已飞向遥远的神圣泰拉。

    “他们谈论‘人类的治理’，仿佛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德？看看他们治理的成果！帝国在萎缩，在腐朽，在黑暗中喘息！而异形和混沌的威胁却日益增长！他们恐惧阿斯塔特？恐惧原体？他们真正恐惧的，是失去自己那点可怜的、从帝国残躯上汲取权力的机会！”

    她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原体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威严。

    “他们是一群在泰拉温暖巢都里养大的蛆虫，争论着谁该分得最大块的蛋糕，却对厨房外正在聚集、准备烧毁整座房子的纵火犯视而不见！帝皇赋予他们职责是守护人类，而非守护自己的特权！”

    费鲁斯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决心。她看向陈曦，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却更加危险。

    “你说基里曼的遭遇是前车之鉴？很好。我感谢你的警示，陈曦。这让我看清了，回归不仅仅是一场胜利的宣告，更是一场战争的开端。而这场战争的对手，或许是比兽人、比异形更加可悲、更加阻碍人类生存的敌人——那就是自身的腐朽与短视。”

    她转向陈曦，语气认真：

    “陈曦，纵使他们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虫豸，帝国依旧是帝皇和我们在一万年前建立的！守护人类，是我等存在的根本意义！我已经因为死亡而缺席了一万年，眼睁睁看着帝国滑向深渊，看着我的子嗣扭曲变形！我不能再继续缺席下去！难道因为泰拉上有一群蠢货碍事，我就该继续隐藏，坐视无数世界在绝望中沦陷吗？”

    她的右臂猛地硬化，凝固成狰狞的战锤形态，仿佛要将看不见的敌人砸碎。

    “责任高于权谋，陈曦。这是铁律。但我需要听听你的看法。”

    陈曦凝视着原体那因愤怒和责任感而燃烧的双眼，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这是基因原体最核心的代码，是无法用纯粹的利益算计去扭曲的基石。

    “我从未建议你隐藏。”陈曦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依旧坚定。“我只是建议你……选择回归的时机与方式，以规避不必要的内耗，尤其是在帝国最需要集中力量应对外部威胁的时刻。你的责任是守护人类，而非与一群虫豸在泰拉的泥潭里角力，那只会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和力量，甚至可能被他们拖入陷阱。”

    他再次上前，手指在战术桌上一点，调出了美杜莎星域以及周边钢铁之手子团的星图。

    “我的建议是：宣布你的回归，让银河知道戈尔贡归来，钢铁之手已重获指引。但这宣言的响彻之地，应是美杜莎，而非神圣泰拉。你不必亲自前往那座权力的漩涡中心，去接受高领主们虚伪的朝拜和暗藏的毒刃。”

    “你的当务之急，是巩固根基。美杜莎是你的母星，是军团的家园。你需要牢牢守住这里，将其打造为无可撼动的堡垒。同时，以原体之名，发出召唤。召回所有钢铁之手的成功子团——铁手、钢铁卫士、巨人族……让他们回归军团的序列。在大裂隙撕开银河之前，将第十军团的力量尽可能恢复到接近其巅峰状态。一支完整的、统一的、经过你重铸的钢铁军团，远比一位孤身前往泰拉、可能陷入政治孤立甚至软禁的原体，更能应对未来的危机，也更能真正地……守护人类。”

    陈曦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当你手握重整的军团，当基里曼也从长眠中归来并必然与高领主们产生冲突之时，那才是你真正前往泰拉，以无可争议的力量和另一位原体的支持，清算旧账、重塑秩序的最佳时机。现在去，是冒险。那时去，是定鼎。”

    费鲁斯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她看着星图上那些标注着钢铁之手子团符号的世界，目光缓缓扫过。陈曦的话冷酷而现实，剥开了理想主义的外衣，露出了下面狰狞的政治现实和战略考量。

    她厌恶这种算计，但她并非不懂战争。她知道，有时候，最大的胜利来自于选择正确的战场和时机。

    沉默了良久，舰桥上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最终，费鲁斯·马努斯缓缓抬起头，她的意志已然做出决定。她向陈曦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你的见解总是如此深刻，陈曦。与泰拉那群蛀虫纠缠，确实是对时间和力量的亵渎。帝国的真正敌人，在星辰之外，在亚空间的裂缝之中。”

    她覆盖着液态金属的手臂恢复流动状态，指向星图上的美杜莎。

    “就在这里。按照你的建议，向银河宣告，费鲁斯·马努斯于美杜莎归来。钢铁之手，重归原体麾下。”

    她的手指移动，重点标记了几个子团的世界。

    “发出召唤。以戈尔贡之名，召所有流散在外的钢铁之子回家。告诉他们，军团需要每一个子嗣，人类需要每一份力量。大裂隙将至，我们必须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更加统一。”

    她转向陈曦，眼神中的光芒已然不同，那是对战略的认可，也是对未来的决意。

    “泰拉，可以等。基里曼醒来后，那里的戏码自然会开场。而我们的舞台，在这里。我们的职责，是确保当黑暗降临时，人类手中至少握有一把经过重铸、绝对可靠的‘锻锤’。”

    陈曦微微躬身，表示认可。他的进言起到了作用，原体采纳了更谨慎、更具战略眼光的方案。

    “明智的决定。如此一来，高领主们即使寝食难安，也无法直接对坐拥整个军团的你轻举妄动。他们只能听着你的威名在整个银河传颂，却无力阻止钢铁的洪流重新汇聚。”

    费鲁斯再次望向窗外的瓦肯之锤，胜利的烟火已然零星。

    “就这样吧。陈曦，由你负责起草公告，以我的名义。让信使和星语者将消息传遍星海。费鲁斯·马努斯回来了。但这一次，戈尔贡将首先守护好自己的巢穴和子嗣。”

    她的声音在舰桥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沉重期待。

    帝国的政治漩涡暂时得以规避，而真正的风暴，正在遥远的未来积蓄力量。重铸的钢铁之手，将首先为自身，也为即将到来的终极黑暗，做好万全的准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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