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唐伯虎的画作,周铁镇的野望
傍晚时分,生产大队的山腰土路被夕阳染成了橘红色。
周铁镇甩着两条粗壮的胳膊走在前面。
他浑然不在乎个人形象,光着膀子,土布褂子搭在了肩膀上,后背上全是汗水,夕阳照耀泛着水光。
钱进跟在他身后心情激动。
西坪生产大队一直封闭在山里头,不怎么受到前些年社会情况的影响,里面按理说该有不少老物件。
上次他从周古手里获取的盐商老算盘便是老物件,清朝年代的黄铜算盘,因为铸造工艺细腻,它在商城还挺值钱,卖出了二十万的价格。
这次他希望能再搞到点这种老物件,那他商城的存款就能起飞了。
来到自店公社几个月,他没怎么收获老物件,所以存款已经很久没动了。
就在他畅想的时候,周铁镇忽然回头。
他黝黑的大脸上堆着笑容,眼角挤出皱纹:“钱主任,那些个老物件我都给你拾掇好了,就搁我家厢房屋里。”
接着他又来了一句:“也不知道你要这些破玩意儿干啥使,动不动就是些红裙子绿裤子的娘们,我看着都瘆人!”
钱进听到后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有颜色、有人像、有衣装,这种古物往往是画像之类,一旦是清朝以前的东西那多少能值钱。
他不必瞒着周铁镇,直接问:“周大队那可都是好东西啊,你就放在厢房里头?能保存好吗?”
“嗨!”周铁镇一摆手,粗粝的手掌在空气中划出风声,“没什么事,我家厢房又不漏水,它怎么保存不好?”
“我听二狗说,这些老物件都叫古董?咋了,现在你们城里人喜欢收拾这个了?不是以前不感兴趣了?”
钱进暗道这东西一直有人感兴趣,只是时代原因让人不敢去感兴趣。
周铁镇看他不说话,便自顾自的说:“前两个月你说你喜欢这个,我就帮你开始搜集了,不过这些老东西都不知道被各家各户放哪里去了,有的压箱底了,有的塞炕洞里了,反正找起来挺费劲。”
“我还寻思继续给你找一段时间,多凑一些给你,现在你要回城了,那就给你吧。”
“你放心,我给你收拾的好好的,之前周会计回来说你要走了,我找了几个麻袋,一股脑全装进去了,你等着拖麻袋走就行了。”
钱进听了,脚下差点一个趔趄。
麻袋?那些可能是价值连城的文物,就用麻袋装着?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周铁镇大字不识几个,哪懂得这些。
两人熟车熟路的转过一片自留地菜圃,周铁镇家那三间土坯房就出现在眼前。
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炊烟,刘桂芳正在灶房里准备晚饭。
夏天炎热,八仙桌上的中午剩菜多数没动,这是准备晚上接着吃。
刘桂芳偶然一瞥看见钱进,赶紧站起来:“哎哟俺亲娘咧,钱主任你又回来了?我还没收拾剩菜呢,寻思蒸点干粮我们一家子凑活一下子得了……”
钱进解释:“我不是回来吃饭的,我不留下吃晚饭,我只是过来拿点东西。”
刘桂芳不管他的话,自顾自的说:“家里还有点杂鱼,今晚再弄个杂鱼锅吃一吃。”
“嗯,那点剩下的炸蚂蚱捣个蚂蚱酱,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咸鸭蛋了,不行用咸鸭蛋再弄个菜……”
钱进对周铁镇说:“我真不在这里吃晚饭,晚上我回去还有个交接会议呢。”
周铁镇含糊的说:“好好,待会再说,走,跟我去东厢房。”
周铁镇领着钱进径直走向厢房,打开后有股霉味冒出来。
屋子里头是各种杂物,中央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旁边还有两个大箩筐,上面盖着破旧的化肥袋子。
墙角立着几块长方形的板子,用草绳胡乱捆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个樟木老箱子,摆在最前面。
“就这些了。”周铁镇走过去,踢了踢其中一个麻袋,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队里能找到的老物件全在这儿了。”
“里面还有些是以前公社让交上去的东西,社员们把这些东西都交到了队上,结果公社不管我们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所以一直扔着没人管。”
钱进要去打开箱子盖。
结果周铁镇来了一句:“当心扎手。”
他话说的晚了。
钱进手指已经塞进了箱盖缝隙里,结果边缘碎裂有暗红木刺,全给扎进了指纹的沟壑里,疼的龇牙咧嘴。
这样他还得先挑扎进去的木刺。
周铁镇又开始不好意思的咧嘴笑。
钱进只能对自己说:“好兆头,好兆头,肯定有好东西,这就是好事多磨。”
掀开箱盖,里面乱七八糟码着一些蓝布包裹,每个包裹都用麻绳捆成粽子模样。
周铁镇抽开最中间那个,露出半截泛黄的绢帛看了一眼,嘀咕着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不然先看看你身边这个麻袋,这里头有不少铜钱。”
钱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一个麻袋。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物件,小物件自然就是铜钱、银元,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铜锁、铜铁饰品之类东西。
大物件则是陶瓷坛子、竹编器具。
钱进抖了抖麻袋口,这些物件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让他的声音变了调:“周队长,你说你,你就这么用麻袋装啊?”
周铁镇挠了挠头:“咋了?不装麻袋还装啥?这些东西死沉死沉的。”
他说着,走到墙角,把那些用草绳捆着的板子拖了过来,“最占地方的是这几块瓷板,差点没把林文的腰给闪了。”
钱进赶紧过去帮忙。
当草绳解开,四块精美的瓷板画呈现在眼前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虽然边缘有些磨损,但画面依然清晰,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四时花卉与禽鸟相映成趣,釉色温润,笔触细腻。
上面有字迹有红印章,他仔细看能找到署名。
不过这东西暂时卖不掉。
他手里最大的金箱子也容纳不下它们的个头。
“这是什么……”钱进的手轻轻抚过瓷板表面,心头疑惑。
“对啊,这是什么?原来你也不知道?”周铁镇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钱主任,这是不是没有用的东西?”
“我收拾的时候就寻思,这破瓷片子有啥稀罕的?我本来还想拿它垫桌脚呢,太薄了不顶用。”
钱进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垫桌脚?周队长,这可是瓷板画,是艺术品啊!”
“啥术不术的,”周铁镇哈哈大笑,“不就是几块画了花的瓷板嘛!你要是喜欢,全拿走!”
“对了,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吗?”
钱进苦笑:“我是不知道它们具体身份,但我知道这属于瓷板画,你见过屏风没有?”
“没有。”大队长同志回答的干脆利索。
钱进无奈:“好吧,反正二者是差不多的东西,这四个是一体的,它们还需要配一套木板屏风使用,它们四条瓷板画应该镶嵌在屏风上。”
周铁镇问道:“好干什么?”
“好看,好挡着一些不适宜被人看到的地方。”钱进解释。
周铁镇哂笑:“不能叫人看到,那挂个布帘子就是了,简单轻便。”
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
高,大队长您的见解真是高!
钱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转向那几个箩筐:“这里面是什么?”
“哦,那些啊,是一些画轴和零碎。”周铁镇走过去,一把掀开化肥袋子,“都是些旧画,有的都让虫蛀了。”
钱进凑近仔细看,最上面是一幅古画,看泛黄古旧多处有虫蛀的画纸就知道是当之无愧的老物件。
拉开古画,一些山水草木和建筑车马露了出来。
画卷最上头写着一行黑字:《大明盛世江山图》。
同样,这幅画上也有字迹和红印章。
钱进一看上面有好几个红印章就知道妥了,这幅画价值不小,因为它显然被不同时期好几个人收藏过了。
换句话说这是名家已经鉴赏过的东西,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西坪山这山沟沟里。
他接着看,几幅古画虽然装裱有些破损,但画面都保存完好。
下面隐约可见几幅立轴,他打开看了看。
保存相当不好。
有些已经斑驳陆离,打开过程中便自动碎裂。
钱进越加的小心翼翼。
然后他又打开一幅画,还没看内容先看到了落款:
晋昌唐寅!
唐寅!
这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啊!
钱进震惊的手发抖。
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在21世际根本与普通人无缘、只会存在于新闻中的古物!
然后他再看红色印章,一共五个印章,其中有一个能看出是‘唐伯虎’的字样。
妥了。
唐伯虎的名作!
再看画中内容。
这幅画是唐伯虎擅长的美人图。
不过钱进辨认画中的女人,感觉确实跟他所理解的美人关系不大。
这娘们云鬓高盘、抿着嘴探着头,他怎么都看不出哪里美艳。
画卷右上角有题诗:
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
这幅画同样保存不佳,有些地方被虫蛀成片,用手一碰怕是就要破碎。
钱进小心再小心的将它给卷起来。
他准备找个会修复古画的专家,否则这画没法保存了。
周铁镇看着钱进小心翼翼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钱主任,你咋跟捧金元宝似的?”
“这些破纸片子搁俺队里社员家里都快烂了,要不是你想要老东西,过两年准得当引火柴烧了。”
这时,刘桂芳端着煤油灯走了进来:“天快黑了,我给你们点个亮。”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厢房,钱进感觉这些文物在光影中似乎焕发出了新的光彩。
钱进借着灯光,仔细检查每一件物品。
除了那些珍贵的书画和瓷板,还有不少银锁、铜锁,做工精巧。
妇女的首饰虽然氧化发黑,但能看出当年的精美工。
各种铜钱、银元更是种类繁多,什么乾隆通宝宋元通宝永乐通宝袁大头等等,应有尽有。
“周队长,您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钱进忍不住问道。
周铁镇眨眨眼:“能值几个钱?不就是些破铜烂铁、旧纸片子嘛!”
“前些年搞运动的时候,这些东西留着都是祸害。”
钱进摇摇头,正色道:“这些都是珍贵的文物,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
“在城里,光是这一块瓷板画,”他指了指分别绘制了‘春夏秋冬’四时图的瓷板,“可能就值好一千块钱!”
“啥?”周铁镇和刘桂芳同时惊叫出声。
周铁镇掏了掏耳朵:“钱主任,你莫不是热昏头了?就这四个破瓷片子值几千块?那都够买一屋子粮食了!”
钱进认真地点点头:“只会更多。”
“周队长,你把这些交给我,我一定会妥善处理。我向你保证,这些文物变现后,所有钱都会用来帮助咱们西坪大队脱贫致富!”
这些本来没必要告诉周铁镇这粗人。
可用不了几年,随着改革开放越演越烈,文物古董的价值会迅速膨胀起来。
到时候哪怕是山里头的人家也知道,自家的老物件是值钱的好东西。
如此一来,西坪生产大队的老百姓再联想到当今自己的所作所为,自然能想到他从中掠取的好处。
那样一来,他人设可就崩了。
得不偿失。
听了钱进的话,周铁镇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拍着大腿说:“钱主任、钱主任,我老周一直说自己是实在人,可我跟你比我虚的很啊!”
“你明明没必要告诉我这些事,你明明可以把这些东西带回城里去,结果你告诉我——我信你!什么都信你!”
“这些东西放我们这儿也是糟蹋了,你尽管拿去!”
刘桂芳得知这些老物件的价值后却有些迟疑了:“娃他爹,要不要跟队上其他人商量商量……”
“商量啥!商量个屁!”周铁镇一挥手,“这些东西堆各家各户箱子里多少年了,谁当回事儿?”
“要不是钱主任提起,谁知道是宝贝?再说了,钱主任帮咱大队做了多少事?就算这些老东西当真是宝贝,他要是想要,我也给!”
“再说了,人家钱主任对咱掏心掏肺、实实在在,咱跟人家玩虚的?草!谁愿意这么干谁去干,我周铁镇坚决不干!”
“周家谁都不准这么干,谁要是这么干谁就滚蛋!”
钱进笑道:“周大队,你这么说太严重了,不至于、不必要。”
“这些东西的价值还不好说,我得找个懂行的专家给看看,让他们来定价,刚才我说的价格都是随口说的,是自己的猜测。”
“说实话,现在全海滨市或许只有我能将这些东西变现,你们社员即使带这些东西进城也没什么用,不但换不成钱,恐怕还要摊上事去坐牢!”
周铁镇默默点头。
他相信这句话。
这些东西别说带去城里了,带到公社他都不敢!
他将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钱进肩上,郑重其事的说:“钱主任,我信你的为人更信你的能耐,反正我们西坪生产大队就这么个情况。”
“你瞧得起我们,我们都跟着你干,你说什么我们干什么!只要我们有,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有你这句话,这些东西送得值!”
他转头对刘桂芳喊道:“桂芳,饭好了没?今儿个高兴,我得和钱主任好好喝两盅!”
钱进叫道:“中午已经喝过好几盅了!”
“那是中午的,这是晚上的,它能一样吗?”周铁镇理直气壮的说道。
刘桂芳笑着应了声,转身去灶房做菜。
钱进此时没心思跟周铁镇夫妇客气,他继续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些文物。
每拿起一件,都要在煤油灯下仔细查看,然后根据合适的条件进行保存。
收拾的差不多了,刘桂芳在院子里喊:“娃他爹,喊钱主任来吃饭。”
“钱主任,别瞅了,先吃饭!”周铁镇拽起钱进,“那些破玩意儿又跑不了。”
钱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一幅画,跟着周铁镇来到饭桌前。
这次是简单的农家菜。
炒土豆丝、拍黄瓜、青辣椒炖茄子,炸知了、蚂蚱酱、煎青鱼,另外刘桂芳还偷偷杀了一只鸡,给钱进炖了个老母鸡。
钱进心情愉快,同样的菜也感觉比中午好吃。
他特意举杯:“周队长,我敬你一杯。”
“这一杯是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这人不爱空口许承诺,只能实打实的说一句,你等着看吧,我会帮你们生产大队富裕起来的!”
周铁镇豪爽地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钱主任,我是个粗人,不懂文化人那些弯弯绕。”
“但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是个好领导,这些日子来你来为我们大队做的事,大家都记在心里呢!”
“你要是觉得这些老东西有用,那么我还会继续给你收拾,好不好?收拾好了你再来拿!”
钱进再次举杯:“这个当然好,那我以后肯定要常来了。”
“对,你必须常来,这些老东西就是鱼饵,专门钓你钱主任这条大鱼。”周铁镇哈哈大笑。
夜色渐深,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个推杯换盏的身影。
钱进今晚肯定走不成了。
夜间山路太难走了,摩托车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窜出山路闯大祸。
即使运气好人不会出事,那他携带的老物件也得废。
于是他索性留宿,然后横下心来陪着周铁镇喝了起来。
这一喝他发现,周铁镇的酒量也没有多厉害,或者说是自己的酒量并没有很差。
两人拼了个五五开。
钱进迷糊了,周铁镇也喝高了。
钱进醉眼朦胧中给周铁镇描述未来的机械化作业,描述新农村。
周铁镇后面索性不吃菜了,他就着钱进的话下酒,喝多了仿佛看到了西坪的未来。
盘山路不再是坑坑洼洼的水泥道,而是平坦的柏油马路。
家家户户住的不是破茅草屋,都是两层乃至三层的小楼。
小楼门口还停着崭新的拖拉机,那时候谁家都吃得饱饭,而且还不吃粗粮吃细粮,今天吃馒头明天大米饭,后天还可以来一碗香喷喷、滑溜溜的面条……
而这一切,都将从钱进的扶持工作开始展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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