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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泰山路,我钱总队又回来了


凌晨。

    天还不亮。

    前两天刚下了第一场秋雨,此时的早晨一改往日的燥热,凉风习习中潮气湿漉漉的。

    钱进推开供销社社长办公室的窗户,檐角铁马叮当撞碎了今日最后一片月光。

    九月的凉风裹着新翻的泥腥气涌进来,他凝神看向窗外景色。

    乡村土路被持续两天的秋雨泡软,一道道不知道被牛车还是卡车轧出的深褐色辙印里积了雨水。

    凌晨时分,晶亮的水洼倒映着天边洒落的月光,亮堂堂的像水银。

    路旁野蒿草的穗子耷拉着,叶尖凝着隔夜的雨珠,风一过就簌簌往下掉,在泥地上砸出细碎的麻子点。

    远处的玉米地浮起薄雾。

    玉米杆已经泛黄干枯,在雾里若隐若现。

    钱进把搪瓷缸子搁在掉漆的窗台上,缸底残留的糊米茶已经被泡的没了味道。

    再往远处看,黑瓦茅草房在月光下乌压压的,像是一团团泼洒在宣纸上的墨迹。

    烟囱里飘出的炊烟被风吹散,这是有早起的人家开始生火做饭了。

    钱进摸着中山装口袋里的铁皮钥匙串,他摸出来在手里颠了颠,最后放在了办公桌上。

    从此以后,自店公社供销社的管理工作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他最后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一切,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晃得墙上供销社的奖状发暗。

    拉动灯绳。

    供销社中唯一的光亮没了,整个公社又回到了黑暗里。

    钱进去院里推起摩托车准备出门。

    今天他要回城了。

    下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或许很快就会回来,但那时候他可就不是这里的主人了,而是成为客人。

    他去推开门。

    后门外的老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这时节知了已经停止了嚎叫,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是蛐蛐还是蝈蝈的低鸣声。

    很快摩托车开始轰鸣,压住了一切声音。

    钱进赶紧压下油门,生怕惊动住在供销社里的刘秀兰。

    他小心翼翼地把行李捆在后座上,里面装着同事们和各大队干部送的各种土特产:

    赵大柱给的烟叶,金海媳妇腌的咸菜,刘秀兰自己编织的毛巾,有些大队送来的今年新麦磨成的面粉,王振山书记还特意让公社食堂给他腌了一大块咸肉带上……

    每一样都沉甸甸的。

    “还是偷偷走好。”钱进自言自语道。

    他最受不了送别场面,尤其是可以预见刘秀兰必然会掉眼泪。

    这样多少有点矫情。

    一切没必要。

    摩托车刚驶出大院,钱进就猛地踩下了刹车:

    后门出去没两步,黑压压站着一群人!

    赵大柱披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在冲他招手,金海趿拉着露脚趾的解放鞋嘿嘿笑,刘秀兰不出意外的正在擦眼睛。

    另外还有管二斗、曹梨花等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反正他手下人全到了。

    “你们这搞什么……”钱进急忙踩刹车,差点一头撞进人群里。

    “钱主任,想偷跑?”赵大柱一把按住摩托车把手,黝黑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我早就在这儿蹲着了!”

    刘秀兰把个包袱塞到钱进怀里,声音带着哭腔:“钱主任你说你干嘛呢,今天要走还不通知一声?没把我们当自己人呀?”

    “得亏赵主任心细,昨天注意到你开始收拾东西,否则还不让你偷跑了?”

    钱进哭笑不得:“怎么还偷跑了?说的我跟一个逃犯似的。”

    “你就是想背着我们偷跑。”刘秀兰坚持的说,语气很不满。

    钱进只好哄着她说:“我不是偷跑,我是想早点走,否则现在虽然说是九月了,可天亮出太阳还是很热。”

    “另外我说实话,我不乐意搞泪眼婆娑送离别的那一套,特别是我过几天还要回来呢,你们没必要送我。”

    金海惊喜的问:“真的还要回来吗?过几天就回来?”

    钱进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对咱自店公社也是有感情的呀。”

    “那你几天以后还回来?”赵大柱充分发挥了作为会计的缜密。

    钱进数了数,说道:“顶多两个礼拜,我肯定会回来。”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的离愁之色被冲淡,都纷纷的露出了笑容。

    管二斗这边递上个军用水壶:“自家酿的地瓜烧,我跟战友学的技术,你尝尝,味道不赖。”

    钱进说道:“行,我路上解乏。”

    金海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说道:“你们还准备礼物啊?我这啥也没准备,丢人了。”

    钱进无语,他转头拍了拍摩托车后座:“这里家伙够多了,都是你们送的礼物。”

    “还说自己没准备呢,你们得准备上什么?准备给我来一个上马金下马银?那样我岂不是成大贪官了?”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来,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光。

    钱进把酒壶挂好,最后深深地看了每个人一眼:“都回吧,同志们,我钱进会永远记着大伙儿的。”

    “然后还是那句话,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摩托车“突突”地发动了。

    这次钱进不再客气,拧了油门便驰骋。

    后视镜里,赵大柱在挥手,金海在傻笑,管二斗向他敬了个军礼,刘秀兰那边怎没有意外,终于还是哭出了声,正一个劲的抹眼泪。

    钱进骑着摩托车,沿着坑洼的土路慢慢前行。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他心里的难受滋味。

    他没想到自己偷偷摸摸地走,还是被大家逮了个正着。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留下遗憾。

    刚才那些话说的洒脱,其实他心里也伤感。

    毕竟大家伙一起搭班子干了半年工作,毕竟大家伙在一起同仇敌忾过也共同欢笑过。

    他可以在几天后再回来。

    再回来可就要变了身份变了味道,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转过第一个路口,钱进刚要提速,前方突然又窜出几个人影!

    “停车!”一声暴喝吓得钱进差点翻车。

    定睛一看,西坪大队的人来了!

    周铁镇带着周古、周鹏等几个社员,像拦路打劫似的横在路中央,脚边放着几个竹筐。

    见钱进刹车,周铁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钱主任,你可算来了!”

    钱进再次哭笑不得。

    难怪刚才送行队伍里没有周古呢,原来等在这里。

    周古唉声叹气,一张老脸上愁眉不展。

    周铁镇那件标志性的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手里还拎着个滴水的尿素袋子。

    “周队长?你们这是……”

    “好你个钱进!”周铁镇一把拽住车把露出习惯性的嘿嘿笑,“又想偷偷的溜?告诉你,俺西坪大队的老少爷们没说话,你走不了!”

    上次钱进在他家里吃晚饭喝酒把周铁镇给灌迷糊了,第二天天亮也没醒来,然后钱进没吃早饭,骑着摩托车带着西坪生产大队的老物件便跑路了。

    自然,他也没带上周铁镇给他准备的蔬菜。

    今天周铁镇显然是专程给他来送蔬菜。

    钱进挺纳闷:“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是今天走的?我还以为这消息是保密的呢。”

    周铁镇大大咧咧的说:“你保密个屁,上次晚上咱俩喝酒,你跟我说过这个礼拜天要回城!”

    钱进恍然大悟。

    原来是自己喝多了说漏了嘴。

    可见,喝酒不是好事,容易犯错。

    周古拍了拍身旁的竹筐:“队长天没亮就把我们喊起来,说你要回城,得给你摘点新鲜菜带走!”

    周鹏笑嘻嘻地凑过来,递上个竹篮:“钱主任,这是俺队里社员三点摘的,露水都没干,开着拖拉机送过来的!”

    钱进低头一看,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顶花带刺的黄瓜、红得透亮的西红柿、紫得发亮的茄子,还有碧绿的豆角嫩嫩的芸豆。

    每一样蔬菜上都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每个人手里不是篮子就是袋子。

    周林文从筐里挑了一根黄瓜,在袖子上蹭了蹭,递给钱进:“钱主任你吃一根,这么早出门肯定没有吃早饭吧?吃一根黄瓜填填肚子,刚摘的东西,甜着呢!”

    钱进接过黄瓜,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晨露的凉意,确实甘甜可口。

    “怎么样?不错吧?”周铁镇得意地笑道,“都是我们大队自留地里最好的菜,专门给你弄的!”

    钱进嘴里嚼着黄瓜,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喜欢这帮人。

    坦诚,淳朴。

    西坪人或许穷,可对朋友最大方。

    他们最懂滴水之恩、泉涌相报的道理。

    周铁镇等人带来的蔬菜多,这样摩托车本来绑的满满当当了,他们还得重新收拾,得想办法将蔬菜袋子和篮子给绑好。

    钱进叹气:“你们送的太多了,我吃不了呀。”

    “吃不了就分给城里亲戚朋友!”周铁镇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让他们也尝尝咱们西坪的菜!”

    周古和其他几个社员已经开始把竹筐往摩托车上绑,一边绑一边念叨:“钱主任,这茄子可嫩了,炒着吃最香!”

    “豆角得赶紧吃,放久了就老了。”

    “西红柿熟透了,路上小心别压烂了……”

    钱进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心里热乎乎的。

    他拍拍周铁镇的肩膀没说话,给他一个‘咱们自己人’的眼神。

    周铁镇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没笑,而是认真的说:“钱主任你这一走,俺大队还真舍不得。”

    “赵大柱我熟悉,他是个好人,可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个能人,你是能人……”

    “周大队你别说这样的话。”周古往四周看了看。

    他继续说:“是,钱主任是能人,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嘛,能人就得去更高的职位上去发光发热。”

    周铁镇白了他一眼:“进了公社你成干部了?癞蛤蟆爬上高速路成小吉普了?”

    “咱不管这个那个有的没的,咱就知道钱主任是好领导,钱主任留在咱自店公社那我就高兴。”

    钱进抬头,发现这个平日里豪爽粗犷的汉子,此刻眼睛竟然也有些发红。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姿态。

    于是他认真的说:“周大队,我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西坪大队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我还得帮你们富裕起来呢。”

    周铁镇听了,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下次来,我还给你摘最新鲜的菜!”

    竹筐终于绑好了,摩托车的后座被压得沉甸甸的。

    接着开始绑袋子。

    相比竹筐袋子要绑的多。

    袋子里的东西也珍贵的多。

    钱进以为周铁镇带来那尿素袋子里装的是洗过的水果或者蔬菜所以才滴水,其实里面全是知了猴和知了!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提前放咸菜缸里用卤水腌过了,所以如今捞出来才会往外渗水。

    “这家伙,你们把后山的知了给连窝端了?”钱进声音发颤。

    谁见过半袋子的知了和知了猴?

    这场景是真体面。

    用43码大脚丫网红的话来说就是:老铁,代派噢!

    “多啥多!”周铁镇把袋子给他绑在后座上。

    “这是新挖的花生,今年早熟品种,你媳妇肯定爱吃!”他粗糙的大手突然按住钱进的肩膀,“钱主任,我们不送你回城里,我们在大队等着你。”

    钱进说道:“你们等我就对了,我都跟你说过了,咱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再说了,你们去也行呀。”

    每隔着两天,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都要往西坪生产大队发一次车去采购蔬菜。

    所以周铁镇要是有空,他其实隔着几天就可以去海滨市里一趟。

    众人明白这道理,此次过来只是给他送个行,并没有搞哭哭啼啼离别愁那一套。

    送了新鲜蔬菜和腌知了,他们便要回去。

    此时有附近的生产队响起了出工钟声。

    叮当声音穿透初秋清晨的薄雾,悠远悠长。

    周铁镇回头望了望,又2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差点忘了,这是俺媳妇晒的蚂蚱干,下酒最香!”

    他退后两步,挥了挥手,“走吧!等新花生都下来了,我给你送两袋子过去!”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洒在满载的摩托车上。

    钱进也挥了挥手。

    摩托车终于开始提速了。

    路边的田野里,早起的农民已经开始劳作,他能听到摩托车发动机声音都压不住的锄头刨地声。

    钱进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泥土、露水和蔬菜的清新气息。

    他知道,无论走多远,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钱进不是城里的干部,是在农村一线干过的服务员!

    摩托车穿过县城直奔海滨市里。

    太阳渐渐升高,暑气还未散尽。

    上午时分迎面吹来的风带上了燥热,这年头路不好走,摩托车跑不快。

    天刚亮那会上路,等他回到泰山路已经上午十点多。

    灿烂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泰山路筒子楼斑驳的走廊,在水泥地上投下护栏的阴影。

    钱进拎着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

    205大门开着通风。

    钱进往里看,魏清欢正踮着脚往晾衣绳上挂衣裳。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短衫,衣角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雪白的腰肢。

    蓝布裤子裹着浑圆的臀部,随着她伸展的动作绷出诱人的曲线。

    钱进倚在门口看,忍不住敲了敲门。

    “谁呀?”魏清欢头也不回地问,手里的木夹子“啪”地夹住床单。

    秋日阳光透过薄薄的棉布,勾勒出她窈窕的剪影。

    钱进微笑,说道:“我彻底回来了。”

    晾衣绳上的床单突然剧烈晃动。

    魏清欢听到声音立马转过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回过头来便是一道嫣然的笑容。

    于是钱进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

    魏清欢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勒得他脖子生疼。

    “轻点儿……”钱进笑着拍她屁股,手感比记忆中还丰腴。

    魏清欢却不管不顾,捧着他的脸就亲,口水印子糊了他一脸。

    钱进听见隔壁202有开门声,赶紧拖着挂在他身上的媳妇儿进屋,用脚带上了门。

    魏清欢这才从他身上滑下来,却仍攥着他衣角不放。

    她眼睛亮得惊人,脸上笑意更盛:“这次回来不走了是不是?你不用再下乡工作了是不是?”

    钱进把旅行袋往地上一放,掏出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蚂蚱:“对,这次不走了。”

    “那你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今天回来?”魏清欢欣喜的拍他胸膛。

    钱进亲了她一口,笑道:“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顺便查查岗,看看你有没有在城里勾搭小伙子。”

    “不要脸!”魏清欢拧他的腰,“这次你半个月没回来,是我该看看是不是你被哪个骚狐狸给勾走了才对。”

    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自家男人以后不用再离家工作了,这让她想想都开心。

    钱进搂着她往床上推,跟啃甜瓜似的啃的啧啧有声。

    魏清欢努力推开他,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抿着头发说:“晚上的,汤圆他们出去玩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钱进也明白这道理。

    他只是过个干瘾罢了。

    环顾四周,小房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煤炉上的铝锅冒着热气,床头摞着批改到一半的夜校作业,墙上新贴了张“为实现四个现代化奋斗”的宣传画。

    他去把车上的行李拆下来。

    魏清欢蹲在地上翻旅行袋:“呀!这么多新鲜蔬菜!”

    她举起一根顶着黄花的黄瓜:“西坪生产大队给的?他们的黄瓜最好吃了,水多。”

    “嗯,周队长天没亮就带人摘的。”钱进看着妻子红润的侧脸,一听‘水多’俩字差点又发狂。

    结婚大半年了。

    女老师被他开发的越发妩媚。

    碎花衫的领口被他刚才扯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魏清欢察觉到他的目光,眼波流转间咬着唇站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看什么看,都跟你说了不行……”

    钱进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茉莉香皂的味道后,两个人都开始哆嗦。

    这次是钱进自己克制住了欲望,因为还有其他欲望在沸腾:“没吃早饭,有点饿啊。”

    魏清欢笑出声来,她灵活地从钱进怀里钻出来,娇嗔一句“饿死鬼”后系上了围裙。

    纤细腰肢在布带里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她归拢头发为马尾辫,利索的说:“上车饺子下车面,我给你下炝锅面,加俩荷包蛋。”

    钱进贴在她身后磨蹭:“好好好。”

    魏清欢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最后女老师没办法,转过身来一个劲拍他:“要死!等中午午睡好吧!”

    钱进这才老实下来。

    眼不见心不急。

    填饱了肚子后,他索性去查看人民流动食堂的情况。

    这是他手上第一个企业,也是要着重发展的产业标兵。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秋老虎很猛烈,毒日头把泰山路居委会门前的柏油马路晒得发软。

    钱进踩着斑驳的树影走进居委会,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白衬衫贴着后背,汗渍很清晰。

    “哟,钱总队回来啦!”

    居委会门口正在扫地的王婶第一个看见他,嗓门嗷嗷的响亮。

    魏香米正要出门,听到这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一把抓住钱进的手:“哎呀,黑了!瘦了!乡下日子苦吧?”

    “你说你,下乡半年跟失踪了似的,你还是咱居委会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呢,怎么不回来转一转、看一看?”

    钱进这段时间没少管劳动突击队的事。

    可他每次只有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才能回城,星期天才一天而已,光赶路就得小半天,他回城便急着跟魏清欢勾搭,哪有时间来居委会办公?

    劳动突击队和小集体企业有什么事都是提前准备好,星期天的时候,朱韬、石振涛、赵波、米刚等人会提前等他汇报工作。

    还没等钱进回答,办公室的窗户“哗啦”一下全推开了,七八个脑袋同时探出来:

    “钱进!”

    “钱总队!”

    “是钱总队回来了啊!”

    劳动突击队的石振涛从窗口探头一看,立马从大门跑出来:“钱总队,这次怎么没有提前给信儿啊?”

    朱韬紧随其后,手里还拿着记账的钢笔,墨水甩了一地:

    “听说你要调回城里了?真的假的?”

    钱进正要说话,居委会其他工作人员出来围着他转,各种问题劈头盖脸砸来:

    “乡下蚊子多不多?”

    “吃得上肉吗?”

    “你的甲港大队长干的好好的,怎么会被发配到乡下了?”

    赵波端来凉白开,搪瓷缸外壁凝着水珠。

    钱进一口气灌下去半缸,抹了抹嘴:“哟呵,这滋味不错。”

    “里面塞了一根冰棍,这是冰棍水。”赵波得意的说。

    “慢慢说,慢慢说……”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熟人,“刚才谁说我要调回来了?老朱是你?你消息够灵通呀。”

    “真要调回城里来啦?”在场的人都很开心。

    钱进已经是泰山路的主心骨了。

    他在的时候泰山路发展很快,尤其是劳动突击队的发展更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钱进应付了众人,又把从下乡带回来的新鲜蔬菜和一些土特产分给众人。

    等到他们离开,他问劳动突击队的骨干们:“流动食堂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石振涛一拍大腿,“天热了搞烧烤,二十个炉子都不够用!”

    朱韬带他进入劳动突击队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海滨市地图。

    地图上有标注,他指着说:“按你的规划分区域摆摊,生意很火爆,要不是魏主任给咱队里又补充上四十多个人,那咱劳动突击队的人手都不够了!”

    米刚补充说:“现在劳动突击队已经122号人了!”

    钱进点点头:“行,不怕人多就怕人少,人多力量大嘛。”

    “人多嘴巴也多。”有人说道。

    钱进说道:“放心,有办法养活你们。”

    “走,看看咱的生意去!”

    泰山路和五台山路的交叉路口是交通要地,这里开设了一个摊位。

    远远地,钱进就看见路口升腾起的烟雾,风一吹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面和烤肉的混合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知道夏季烧烤生意天下无敌,所以在春天刚下乡那会便托人给黄老铁等人传了消息,又给铸造了一波烧烤炉。

    如今人民流动食堂一共有二十个烧烤炉,然后分成八组运营。

    泰山路这一组是周山湖负责,总共有四个烤炉,算是个总店。

    四个烤炉前面都排着长队。

    现在不光烤肉、烤面饼,已经发展出了烤海鲜、烤蔬菜等新模式。

    烤海鲜的烤炉上飘着海腥味,烤羊肉串的炉子前烟雾最浓,素食区的茄子、辣椒在铁网上滋滋作响。

    十几个扎啤桶排成一列,打酒的队伍蜿蜒到马路边。

    “钱、钱总队?”一个正在穿羊肉串的小伙子突然瞪大眼睛,“真是您啊!”

    钱进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干活,自己则走向最火爆的一个摊位——周山湖负责的路口烧烤摊。

    二十多张矮桌围成马蹄形,每张桌子底下都摆着三四个空啤酒瓶。

    或者穿汗衫或者光膀子的工人为主,老头孩子数量不少,还有几桌坐着穿了确良衬衫的干部,他们全都吃得满头大汗,嘴角泛着油光。

    “快点快点!后面等着呢!”周山湖光着膀子,古铜色的后背油光发亮。

    他左手翻着二十串羊肉,右手往烤饼上刷酱,脖子上搭的毛巾已经黑得看不出本色。

    钱进默默排在队伍末尾。

    前面穿工装裤的小伙子正抱怨:“态度这么差,要不是味道好谁来吃?”

    钱进一听皱眉。

    现在人民流动食堂的服务很差?

    轮到钱进时,周山湖头也不抬:“要啥?说快点!”

    “二十串肉,十个烤茄子、十个烤豆腐,两扎啤酒。”

    “不是,你来逗我玩啊?我这里烤肉烤饼,烤菜烤豆腐的不是我这个炉子,你去往旁边……”

    周山湖抱怨着抬起头。

    然后懵了。

    钱进皱着眉头盯着他。

    周山湖的黑脸涨的发光。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毛巾擦手,结果把油料抹得到处都是:“钱、钱总队!我那个我那个……”

    他又抹了把汗水,转身冲旁边打下手的青年喊:“愣着干啥!搬凳子啊!看不到是咱老大来了!”

    钱进还是皱眉:“停停停,你继续烤,继续干活,这一波干完了你把活交出去,我问你点事。”

    周山湖尴尬,他明白钱进要问什么,一边忙活一边解释:“钱总队,我记得你的叮嘱,咱们是人民流动食堂,咱们的天职是为人民服务。”

    “可这天太热了,我心里真是躁得慌。”

    钱进舒展眉头说道:“这个我理解,天热你又总是守着木炭,心里火气很大。”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规章制度如果不执行那还要它干什么?”

    “是是是!”周山湖点头哈腰,差点把脑袋磕在烤架上,“我检讨!深刻检讨!”

    他扭头冲座位上喊:“老少爷们、各位同志,我周山湖服务态度不好,这事我认,请各位同志海涵啊。”

    “我们领导批评我了,我绝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咱爷们办事不能拉稀摆带,不能光张口说话,今天我自掏腰包,每一桌送一扎啤酒、送五个烤肉五个烤豆腐!”

    后头顿时响起喊好的吆喝声。

    有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还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钱进说道:“这事我也有错,光给你们制定规章制度,忘记了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

    “以后我给你们准备凉茶,喝着凉茶能去心里的火。”

    “另外我对你们所有的烧烤师傅有补偿,下午下班去找我,一人一份补偿。”

    “但拿了补偿以后,你们不能再对客人吆五喝六、动辄打骂,必须要热情服务、体贴服务!”

    周山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喊道:“钱总队你就瞧着吧,以后我绝对不给咱人民流动食堂丢脸!”

    “来,钱总队你吃肉串。”

    钱进接过肉串咬了一口,外焦里嫩,麻辣鲜香。

    周山湖的手艺没的说。

    改革开放以后,他能成为海滨市的烧烤教父!

    正是中午饭点。

    赶来吃烧烤的人很多。

    烤肉不便宜,可摊位上有烤菜烤豆腐烤饼,这是城里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东西。

    花不了五毛一块钱,就能享受饭馆里享受不到的美味,这让很多人都乐意来撸串。

    阳光炙烤着喧嚣的街角,烤肉的香气混着啤酒泡沫,在街头弥漫开来。

    靠海的城市总归有些额外的好处,比如不要钱的海风顺着马路吹,让人浑身熨帖。

    钱进站在烟火气中终于感觉到,那个熟悉的泰山路钱总队又回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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